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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辟邪消灾

    仅从御手洗教授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有何种丰富的经历,马恩对这位教授不怎么了解,包括其为人、事业和内心世界在内,即便现在要让马恩去对别人描述“御手洗教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也完全无法做到。他只能肯定,自己和御手洗教授这一次结下的缘分绝非偶然。

    马恩不认为御手洗教授对香烟盒子上那些莫名文字的轻描淡写又玩笑一般的解释,真的是在开玩笑。另一方面,与其说他相信御手洗教授说的是真话,不如说,他希望御手洗教授真的有这般非凡的经历。御手洗教授和大脑袋知道的越多,经历的越多,能够给他带来的帮助也越大。

    马恩不希望自己的寄以厚望的人是只会吹牛的半桶水,至今为止,御手洗教授和大脑袋的表现都让人信服。

    比起大脑袋朋友,御手洗教授的学识建树不多,至少,马恩觉得不会比这个安全屋里展现出来的那些无法理解的科学技术原理更加丰富。即便如此,对方在一些珍奇又怪异的方面,却又拥有连大脑袋都不由得啧啧称奇的表现。哪怕十分有八九分是运气使然,却也让马恩不自觉回想起三号房的邻居朋友说过的那些话:一些情报被封锁了,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够获得。

    至于情报为什么会被封锁?是如何封锁的?为什么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够获得?怎样才算是特别的人?当情报在人类世界里流传的时候,到底应该是怎样的特征或表现,追寻者要有怎样的资格,才能够找到它们?

    当某些情报不以人的意志和手段为主导,依循自身固有的规律对人类进行筛选的时候,其背后的意义总会让马恩在夜深人静时寒毛直竖。他对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所说的那句话的理解,并不是“人在保守秘密”,而是“秘密在追逐某些人”——它们看起来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可这怎么可能呢?所谓的情报和知识,本应该是概念性的“死物”才对。

    “主动权是好东西,但是,看起来我们都没有主动权。”马恩平静地说着,刚想着要将烟灰磕在哪里,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在烛光中,通体如水晶制成的烟灰缸有一种迷离剔透的光泽,让人不由自主就会陷入欣赏的迷离中,而忘记了这个烟灰缸一开始并不存在。

    马恩意识到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也不想笑,不过,他自己清楚,自己此时的平静并不是因为“习以为常”或“早就猜到”,而仅仅是思维没有活跃起来而已。

    每个人都会有思考惰性的时候,会去选择思考什么,什么时候思考,马恩也是如此,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哪怕大脑袋之前将他的思维构造吹得天花乱坠,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自然人”了一样。

    马恩哪怕是在恍惚的催眠一般的状态下,也没有接受“自己和普通人有本质差异”的说法。他觉得自己不配谈本质,因为自己只理解“本质”的书面定义,而不曾真正理解过“本质”的意义。他只是觉得,凡事要提升到“本质”的高度,绝对不是随便几个理由就能说通的。

    其实,每当其他人口口声声说起“本质”的时候,他都在怀疑,这些人知道什么是“本质”吗?

    “教授,你能告诉我,主动权的本质是什么吗?”马恩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御手洗教授问到。

    “你问这个做什么?主动权是一个词语,词典上上不都写着解释吗?”教授抬起眼睛,一脸嫌弃的表情,“拥有主导的权利,这个解释就足够了。有没有主导权,那就要看你是从什么角度去看的了,局限于‘人们做了什么’这个角度,人自然是有主导权的。

    教科书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人类自古以来就主动地适应坏境,改造社会,我们的智慧让我们比任何动物都更有主动权。除此之外,无论你想问什么,都不应该问。我不喜欢跟人讨论太有深度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应该在自己内心发酵的,一旦说出来就会变形——”

    御手洗教授这么说着,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自己的脑袋和马恩的脑袋之间比划了一下。

    “你看,从我的脑袋,到你的脑袋,有如此遥远的距离。我是一个教授,我教授的学识,是一代代人总结出来的最不容易变形的那部分知识。但这些知识都是基础的,越是深刻,就越是容易变形,正所谓:法不传六耳,真解只有其一。听到的人越多,法就越会被扭曲。”

    “我明白了。”马恩耐心听完御手洗教授的劝说,他没有想过教授会因自己的一句话引申出这么多见解,不过,这样的举止倒是符合其为教授的身份。

    “本来我还想再多听听教授您和朋友的冒险,以及事后的感想与见解。”马恩这么劝说到:“您现在没什么精神劲头,但只要回忆一下峥嵘岁月,就会来劲了。”

    “来个屁劲!”御手洗教授的精神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气话到:“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暗讽我?你觉得我是在吹牛皮吗?”他不容马恩分说,抓起香烟盒,又抽了一根烟,“你现在做的事情,我早就做过了,你现在思考的,都是我早已经思考过的东西。

    但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如果我将自己的思考结果告诉你,你就会不自觉将其纳入自己的框架中,如果是针对已知的东西,这么做自然很有效率,但面对那些一知半解乃至于一无所知的东西,你会死在这个框架中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马恩没有插口,就听到他又说到:“我只是知道一些事情,而不是知道所有的事情,面对种种前所未闻的事物,我也不过是连猜带蒙地蹒跚行路。我知道你试图引导我的思维,你有特别的伎俩,我一见到你就明白了,你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表情和行为细节都带有迷惑性,在过去那么多年里,我都只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身上见到过这么细致的雕琢。

    这可不是自然的手段,而是后天人为的改造。

    他们——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改变你的生理构造之前,就已经改变了你的行为和思想,而你竟然全盘接受了。你难道都没有想过抗拒吗?我不用多想都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因为人的变化本应是顺应自然与人类社会的,而你的变化不是。”

    “你是在问我吗?”马恩只是微笑着,不对教授的反击抱有任何意见和情绪,“我只是个笨蛋,所以没想过这么多。人要改造自己,本来就是痛苦的。而要让笨蛋看起来和聪明人一样,去散发光和热,就必须承受这种痛苦。我当然也有想过抗拒,觉得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做这些,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做个笨蛋,顺其自然快快乐乐地生活不也很好吗?

    只是,可能我不甘心吧。我的父亲告诉我,我的本质就是个笨蛋,无论我战胜过多少人,如果我不能战胜自己,那就是输了——我是个笨蛋,所以不能输给笨蛋的本质,我希望将这个想法当作自己的本质一样去贯彻,哪怕我就真的只是个笨蛋而已。”

    “……你这个大笨蛋!”御手洗教授的目光充满了怜悯,而马恩无动于衷,“如果我能更早地见到你的父亲,我一定会状告他虐待自己的儿子。我不认为他的教育是正确的,虽然这确实很有目的性,结果也成功了,但他难道就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吗?这是从儿童开始的人体实验。马恩先生,像你这样接受教育的人有多少?有多少个失败了?他们的下场如何?”

    “不多,但也不少。我没具体统计过,承受不住压力就会崩溃,就是这么简单。”马恩平静地说。

    “这么做违反了法律,也不人道。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难道你认为那些崩溃的孩子都是弱者吗?他们本应该可以成长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变得如何,一个人的成就,不应该是被其童年决定的。”

    “我没有认为他们是弱者,也没有否定他们的将来。他们只是输给了自己,他们没得选择。他们只要没有选择死亡,自然还能够恢复过来。他们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但有的事情,他们做不了。”马恩说:

    “正如我之前说的,主动权的本质是什么?有主动权的环境是一种环境,没有主动权的环境是另一种环境。我为了自己的梦想,主动选择了改造自己,却没有办法选择如何去改造自己。改造自己就必须然是痛苦的,目前只有承受痛苦这么一种办法——或许未来有更便利的方式,但现在没有。”

    御手洗教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马恩那平静的双眸。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如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不,只是“说道理”谁都会,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并去践行的,成功者更寥寥无几。

    他不认为,马恩接受的教育是正确的,马恩的态度是正确的,但是,其人就坐在他面前,前一阵还救了自己——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那样的教育,没有马恩这样的人,他当时在地底洞穴里就死定了。

    这么想,顿时让他感到无比的嘲弄。

    “其实,教授你也是一样的,你并不觉得自己的冒险很有趣,对吗?”马恩的声音传入御手洗教授的心底,“你也没有主动权,对吗?”

    御手洗教授大口大口,将一支烟抽完,将烟头在水晶烟灰缸里死死碾着——

    “你的梦想是什么?马恩先生。”他没有回答马恩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他确实没有主动权。

    现在他多少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不是偶然。在黑暗与未知中,没有人真正拥有主动权,对于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的事物,谁能够在被袭击的保持主动呢?

    即便是自己的脑袋朋友,也不过是在已知的范围里拥有主动权罢了,在已知和未知的交界,它也是走得战战兢兢,而面对全然的未知呢?他见到过它最不堪的样子,不想提起。

    一个人仅仅是无法适应没有主动权的人类社会环境,也会崩溃,也会死。那么,如果范围再扩大一些,去往那人类社会环境之外的地方呢?人的下场多半不会太好。

    地下洞穴的那些邪教勉强仍旧算是“人类社会环境”的范围,那只是一种疯狂的原始的本能的释放。他们的邪恶也仅仅是人类的邪恶。但是,他们手中的东西,以及那些东西背后的东西,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排除掉那些邪教份子,单纯去感受那个洞穴的环境,御手洗教授就已经隐约想起了一些东西——他曾经考古过一些相似的线索,但是,在这天之前,他所知道的,仅仅是早已经湮灭在时光中的残桓断壁和只言片语而已。

    他本以为,那就是真的早就消失在时光中了,只能当作历史去凭吊和感怀。那些在愚昧和无知中诞生的独特的风俗,也早就不复存在。

    可是,这一天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那些不好的东西死灰复燃了,亦或者,根本就没有死去。

    ——在诡秘的万古中,就连死亡都会消逝。

    他如此想到。

    “我追逐自己所不知晓的,乃至于尚没有人知晓其真相的怪异和离奇。”马恩说。

    “你在追逐危险的未知。”御手洗教授了然地点点头,他已经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了,在马恩身上表现出来的特质,结合此时此刻的状况,他也只能接受这种戏剧性——但他还是对这个年轻抱有怜悯。

    “我知道想要更方便地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情报,但我不会把自己所知的想过的一切都告诉你,正如我所说的,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因为那不是正确,而是可能正确。”教授又抽了一根烟,这么说到。

    “这就足够了。”马恩感激地说。

    “你其实不用做这么多铺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问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一些事情。”教授这么叹息到。

    “如果你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告诉我,你真正认为有用的东西呢?更何况,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马恩诚恳地说:“你会告诉我什么,这取决于你认为应该告诉我什么。所以,我必须在请教前进行铺垫。我敢说,你现在的决定,和之前的决定是不一样的。”

    “这不用你说!”御手洗教授显得有些气恼,“说吧,你想问什么。”

    “还记得四号房怪谈吗?”马恩说:“这是和那些邪教有关的怪谈。”

    “当然。”御手洗教授顿了顿,回忆了一下,说:“有好些年,它都是这个城市的都市怪谈中最知名的一类,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怪谈也没有太过广泛地流传下来。除了老一辈的人,现在的人大概很少有关注这个怪谈的吧。怪谈也是有时效性的,只有最经典的才能流传下去。

    我也是民俗学者,对怪谈深有研究,怪谈都有一些相似的本质,太过接近的怪谈内容会被同化为一个故事,而没有特色的内容则缺乏生命力。几乎所有在流传的怪谈都是人心的反射,而那些没能流传下去的怪谈——”他说到这里,不知道在讽刺什么般笑了笑,“我以为四号房的怪谈是平庸的,没生命力的,因为它看起来没什么特色,只是又一个死过人的房间。”

    “教授,你在那个公寓住过?”马恩这么问。

    “是的,虽然我不住在那一层,但也有对四号房进行过考察。”御手洗教授说:“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你和十三层的其他住客交流过吗?”马恩这么问到。

    “当然。都是些普通人。”

    “但我发现,三号房、五号房和六号房的住客都有问题。”马恩说:“我已经确认过了。”

    接下来,马恩将自己还记得的,关于这三个房间的情况都告诉了御手洗教授:神秘的广田小姐,如同怪物一样的三号房朋友,以及空荡荡的却仿佛隐藏着什么的五号房。

    “你说的那些人我都没见过,可能是我的调查结束后,他们才搬进来的,亦或者见面的时机错开了。”御手洗教授摇摇头,说:“我不是警察,没资格要求谁一定要见面。四号房的死人案都已经结案了,就怪谈而言也很平庸,我根本没打算太过紧追不舍,那没什么意义。所以,关于这些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

    “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你两个月前和管理员交换了一座木制雕像,而这个雕像和今天在洞穴里,那些怪异植物纠缠构成的巨大雕像十分相似。”

    御手洗教授的脸色变得谨慎起来,他十分肯定地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和管理员只是偶然见面,交换雕像也是顺手而为,毕竟她当时十分苦恼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原来那个怪物雕像一点都不好。正好,我手头就有一个刚从考古现场带出来的纪念品,也不值钱,就和她交换了——

    是的,那就是结缘神的神像。那个雕像代表的信仰很古老,也很偏僻原始,虽然就叫结缘神,但我原本以为这个信仰已经改头换面,融入后来的宗教了。你看,现在不是有很多神号称结缘神吗?”

    他很苦恼地说:“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给管理员,她现在是不是也被牵连进来了?是我害了她。”

    “不,她没事。”马恩说:“我早一步将那座雕像买下来了。比起古怪的装饰,管理员更喜欢钱。”

    御手洗教授闻言,神色古怪,他有点无法理解,为什么马恩要去买那座雕像。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那是结缘神的雕像?”

    “不,我只是觉得那东西不太好。所以,自己买来给他人消灾而已。”马恩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