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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失落的崇拜

    马恩其实只知道木雕是自己从公寓管理员手中买来的,但过去的自己到底做了哪些研究,整个交易的细节以及当时可能发生过的事情,都找不到任何头绪。他的思维和记忆都曾在四号房怪谈中丢失或发生改变,他也从来都没有主动去挖掘这些记忆,只是让那些没有完全丢失,只是沉入泥沙深处的记忆自个儿漂浮起来。实际情况也证明,确实有一部分记忆会因为心理精神状态的变化而浮现。

    即便是前一周半的时间,马恩在做心理精神调整的时候,也没有用太过于强硬的方式挖掘这些记忆情报。至于为什么不这么做,首先,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强烈渴望,其次,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阻止他这么做。源于过去的循循教诲尚停留在耳边,那些要求,那些肯定,那些劝告,无论是来自何人——大多是来自于父母——都从未有片刻从马恩的意识中消失过。

    每当他开始思考的时候,就不自禁会去回忆,而每当这些回忆的片段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时,思维方向乃至于思考活动本身,就会遇到某种难以言喻的针对性的阻力。

    如果针对某一件事进行思考的时候,这种阻力出现了——马恩总会敏锐地察觉到——他就会停下来。不可能不停下来,因为当这种约束力出现的时候,马恩对“思考”这个运动的热情和渴望就会迅速消失。

    在这个安全屋里有太多令人惊讶的东西,安全屋的主人本身就足以让人震惊。仔细观察一下身边的细节吧,注意它前一阵的样子,对比它之后的模样,然后就会知道,所有让人知道一个事物是这个事物,而不是其他事物的特征和细节,都在悄然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是惊人的,诡异的,让人欲要去解释,却难以拿出一个让人彻底信服的答案。

    有多少人会在看到这些后,不去思考呢?又有多少人在下意识寻找答案,去自洽自身的逻辑和常识时,不会去思考呢?

    尤其当这里的主人在说话,谈及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意图时,在他们解释这里的奇异,并为来人解惑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可以视他们为无物,而陷入一种茫然无所思的境地呢?

    马恩在追寻秘密,想要知道答案,他可以一次次地感受到,那阻止自己去深入思考的阻力频繁出现。他一直都觉得,倘若不是这种阻力,凭自己的逻辑、知识和联想能力,一定可以让自己明白更多。然而,这只是一种无法得到证明的想法而已,正如在实验室里回答大脑袋的时候,他拒绝了对方的思维改造,哪怕他相信,这个大脑袋真的有本事,可以对“思维构造”本身动手术。

    和御手洗教授的交流,马恩在自己的内心中,仅仅是浅尝则止。他仍旧可以进行发想,但是,最终组织情报的时候,其最终成型的模样,始终取决于他那局限性的思维构造——这意味着,他利用情报对事物进行还原的整体模型在深度上是有缺陷的。缺陷不在于情报的丢失,而在于他无法用尽全部的思维能力和联想能力去利用这些情报。

    无论马恩推翻了多少次,获得了怎样的新情报,这种缺陷天然存在——他始终都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自己的思维还有潜力没有挖掘出来,但他十分清楚,自己无法那样去做。

    御手洗教授说了不少话,然而,马恩确信自己认真去听了,却有相当一部分的内容无法在脑海中组织起来。这就像是脑子转不过弯的学生在听课的时候,只是听进了声音,却有些茫然。这种感觉总会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有多蠢笨。

    马恩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这种“根本就没能理解”的表情,他早就不会有这种表情了。他小时候,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父亲总会投来冰冷坚硬的视线:马恩,我早知道你就是个笨蛋,所以,你不要露出笨蛋的表情。

    马恩平静地任凭御手洗教授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中,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虽然有部分无法理解,但全都记下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不停地抽烟,教授也在不停的抽烟。双方很少有交流的时候,要不是他在说,教授在安静地听,要不就是反过来。

    马恩看得出来,御手洗教授也不打算去理解关于四号房怪谈的那些情报。他对其它号房间,以及里边的住客都没有兴趣,他似乎早在当年决定中止调查这个怪谈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将这些可疑的地方抛之脑后了,如今也不打算拾起来。

    马恩也觉得,御手洗教授当年调查四号房怪谈的时候,或许不仅仅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民俗学者,对当时热门的怪谈产生了学术性的兴趣。

    御手洗教授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还有一个知识和能力非同寻常的大脑袋朋友,只要他想,就有很多种手段把那些当时不在的人聚集起来,或者对其进行个别采访,对方闭门不见也难不倒他,他甚至根本就不需要闯进那些房间里,也应该有办法进行观察。

    所以,当教授声称自己中止对四号房怪谈进行调查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怪谈太过庸俗,缺乏新意,让他“不想继续”。

    马恩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无论“不想继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马恩都觉得,自己和教授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这位教授也没有“深入”,无论是行为还是思考上,都停止在了某个阶段。一种思考方向和感觉上的阻力,就如同是本能一样,阻止了深入追究的好奇心,无论这种思维和感觉给出的理由是什么,也许是“不值得”,也许是“早早就下了定论”,这些理由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四号房怪谈确实是一个有深沉内在的怪诞,而有能力深入其中的人却自然而然地给了自己一个轻巧的理由,没有深入进去。

    然而,即便教授当时停止了,也很长时间没再接触四号房怪谈,但却又没能完全脱离这个漩涡。

    “我不应该把木雕换给她的。”御手洗教授看起来有些懊悔,但看向马恩又有点感激,“虽然管理员自己大概也是一头雾水,但我还是要替她谢谢你。”

    “你确实不应该把木雕送出去——不过,反过来说,教授你送出的木雕兜兜转转落到我的手中,而你自身又进入了洞穴深处,目睹那样的场景。”马恩问:“你认为这仅仅是巧合吗?”

    “……”御手洗教授沉默半晌,才说:“四号房怪谈背后的秘密,不就是叫做‘结缘神’吗?其实你不说,我就不会去想这个情况。我个人只愿意将其视为一个单纯巧合,而不是结缘神的力量在作祟。如果你朝这方面想,你每一次这么想,都会对你的行为造成影响。这种影响是潜在的,难以抵抗的,和信仰结缘神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别。”

    教授慎重其事地警告到:“你越是觉得这不是巧合,就越是难以脱身。你的思维有一个惯性,你的思想有一个引力,拉扯着你掉进去。你应该能够明白,这可不是什么神话力量,而就是人自身心理对行为的影响,有客观的作用力在其中。俗话说得好,越怕的事情越会到来。结缘神……

    我不想这么说,但我冒险姑且跟你说,它可能会放大这种影响力。其实,面对这些怪诞离奇的东西,当你可以想象有多糟糕的时候,它们总会更加糟糕一些。面对未知,你的思考产生的负面影响比正面影响更大,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在试图解答未知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小失误,从而导致大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就像是在实验的时候,明明是习以为常,根本没理由做错的细节,却仍旧会出错?”马恩这么问。

    “有点类似。科学实验的失误有时可以带来其它意想不到的好结果,但相比更多的坏结果,出现好结果就像是运气一样——你总不可能期待自己有这样的运气吧?”教授说。

    “当然。”马恩点点头。

    “然而,求知和好奇就是人类得以成长进化的根本,没有人真的可以放弃这些。人都会思考,只要没有情绪上的问题,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如果不思考,就无法将情报串联起来,对不对?”御手洗教授意味深长地说:

    “人不思考,就无法解答未知,也无法把握关要,而人一过于思考,就会被未知耍得团团转。所有面对未知的人,都必须把握一个思考的力度。科学家可以针对一个假设,一个已经知道其存在的未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进行思考,去进行计算,他们可以想得十分深入。

    但我们不行,我们不是科学家。就如同你正在做的事情:你不可能把自己关在一个安全的房间里,对不对?你是要去践行的,在过去技术不发达的时候,任何一个进行危险现场考察的科学家都有生命危险,你觉得自己的技术,相对于你要得到的答案,比之那些科学家们又有多少技术优势呢?”

    “没有。差距更大。”马恩坦言到,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如同十八世纪的人进入活火山内部去研究地质一样。诚然,如今的科学理论和技术都发达了好几倍,但距离结缘神似乎还有难以估摸的一段差距。

    哪怕在十八世纪,也仍旧有许多人认为火山有神明。结缘神的现象自然更加会蛊惑人。

    “所以……”御手洗教授沉思片刻,“我们先不要去关注结缘神是什么。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是结缘神,我怎么能告诉你呢?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太过深入了,我不会这么深入。

    你提到了木雕,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木雕的危险性要比结缘神的危险性更低,哪怕它们之间有深刻的联系。我想问一下,你对那个木雕有什么看法?”

    在马恩张嘴要回答的时候,御手洗教授似乎预先知晓了一般,打断到:“不要去联想洞穴里的东西。这个联想还是太过于深入了,你不能一下子就这么深入。就停留在木雕本身,你对它有什么了解呢?”

    马恩拼命吸烟,过了半晌,才摇摇头说:“只是觉得古怪,我没感觉到它本身有什么危险,只是觉得它会带来危险。”

    “假设你的感觉是真的,那么这个‘会带来危险’就不是你第一步要去探究的地方,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只去调查木雕本身吗?”

    “有想过调查木雕,但是……”

    “没有放在第一位,因为你觉得还有其它方向,可以更接近问题的本质。”御手洗教授严肃地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如果你无法调查木雕,那就应该更优先来找我,而不是选择其它突破口。”

    “但是,我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找到教授你。”马恩辩驳到,“这就像是一个巧合。”

    “……这个想法正好证明了,找到我并不是你的最优先事项。”御手洗教授说:“你无法做到放下其它一切事情,放弃自己已经思考到的其它突破口,因为你是那么努力地思考,看吧,其实你应该更愚蠢一点,那样,你遇到危险的几率就会更低。在找到我之前,你从其它方向突破,肯定遭了不少罪吧?”

    “实际上,我对此印象不深。”马恩笑了笑,说:“教授你说的对,或许我就是不能做到教授你说的这些。我虽然是个笨蛋,但我又不想做个笨蛋。”

    御手洗教授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马恩,说:“不是我在吓唬你,你这样很危险。”

    “明哲保身,在涉及民众安危的大事上浅尝则止,糊里糊涂,和我的教育以及职业道德相悖。”马恩诚恳地说:“我知道教授你是好心,但是,你总不能让我变成自己不想成为的人。”

    御手洗教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放弃了劝说,将话题转回“木雕”。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在考古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木雕。”他这么说:“那个考古遗址坐落在一处偏僻封闭的大山里,是一座古村落。你知道,古代人都有信仰,而当时交通和交流都不便利,村落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文明环境,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自己的讲究和习俗,其中大部分和信仰有关。而这些偏僻地方的村民信仰,也往往是独立的。尤其在日岛,这种情况就更多了。”

    在这里,他顿了顿,才说:“这个古村落有一个鲜有听闻的信仰,我也是去了才第一次知道,并且,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个村庄早已经灭亡了,我们是从发掘和考证,才知晓了一部分情况。那个木雕是一个信物,代表的意义是一种生殖崇拜。那个村庄里的人们相信这东西能够提高生育,让村子繁荣起来。这是一个朴素而寻常的观念,对不对?问题在于,木雕只是信物,却不是神像,不是信仰的主体。”

    “它是主祭的权证。”御手洗教授如此说到。

    “主祭有两个意义,既指人,也指活动。既是权力,同时也是祭品,是一种双重身份。那个村庄拥有的,是十分特别的信仰和宗教,他们会在木雕前进行特别的献祭,这种献祭和平时的献祭不一样,身为主祭的人本身就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