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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嫌疑与真凶

    无论外界因为松左卫门的死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马恩在弄清楚自己是被正常人逮捕后,心情反而放松下来。他依稀听到身边的人在争执中提到了警察,禁锢自己双手的冰凉金属物体应该就是手铐吧,对方的情绪和动作都很粗暴。

    痛苦和抽搐让马恩难以入睡,也无法完全清醒过来,在一种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状态下,那些嘈杂而愤怒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起来,就如同在深水中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马恩什么都没想,太多的幻觉缠绕着他,他就如同带着伤口沉入大海之中的垂死之人,他似乎可以看到自己身上的血弥散在波光中,浑浊的水略显阴沉,却又能看到上边漂浮着一层光。

    马恩什么都不想,他太疲累了,他想就此睡去,可痛苦仍旧在折磨着他,任凭一个又一个的幻觉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些幻觉有的很可怕,有的似乎在喻示什么,有的仿佛在揭露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有的像是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友好。

    马恩可以从这些幻觉中感受到虚假、丑陋、憎恶、怨愤以及种种不和谐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就仿佛是他自己的情绪。

    可是,马恩认为自己是平静的。如果自己是平静的,那么这些极度负面的情绪就不是自己的——他不认为这些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憎恶的幻化。

    他不去思考,不去找理论和证据证明自己认定的事情,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们在自己的心底翻腾。

    “对,马恩,不要思考,有的时候,你不需要证据去证明自己是谁,是什么,应该是何种样子。”父亲的声音甚至都比这些梦魇更加清晰,“你喜欢读书,读了很多书,这很好,现在,把这些书的内容,把这些艰深的理论忘记吧,但你不会真的忘记它们,你的大脑早已经记住了那些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你的潜意识会在你的内心中将这些内容重新组合成,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变化,但实际上,你已经发生了变化——还记得那本武侠小说吗?你不是很喜欢吗?还记得里边怎么说的吗?要大成者,得而后忘。”

    马恩聆听着父亲的教诲,仿佛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但却又仿佛只是一个恍惚。马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世界。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瓷砖,白色的床,白色的窗户和窗帘,以及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们。

    一些轻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晃动,他感觉到自己在呼吸,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自己在一个洁净的房间里,而这个洁净的房间其实不全是白色的——哪怕是白色,也有不同的层次,而不是同一种白色。

    马恩眨了眨眼,渐渐有更多的颜色和花纹在他的视野中浮现出来。

    马恩觉得自己有些虚弱,但痛苦已经降低到了完全可以忽略的程度。他更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的鼻子塞入了细长的管子,手臂扎着针,他似乎听见了输液管里液体流通的声音,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些液体如何在自己体内流动、融入、扩散,一个奇妙的人体世界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内在之眼。

    对,这是内在之眼,马恩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在这一刻,奇特的视角向四面八方扩大,他看到了躺在铁架床上的自己——一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说成皮包骨也不为过,消瘦得几乎让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病人。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所有的疑问都在瞬息内得到了解答,虽然有部分只是猜想。马恩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头脑并不像外表这般虚弱,仅仅是思考的话,总觉得自己很清醒,很敏锐,甚至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好。

    马恩认为现在的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还觉得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他知道自己有一大堆麻烦事需要解决,不过,现在的情况要比自己事先预估的最坏情况要好上许多。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太多的奢求,反而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这个病房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家医院,不是单人房,周围的声音是病人和护士们发出的,但马恩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内在之眼的视野开始收缩,很快,大概只有半秒的时间,马恩就回到了正常眼睛的视角。这让马恩有一种错觉,就像是刚刚离体的灵魂再度回到了这个病恹恹的身体中。

    他的眼珠子陡然灵活地转动,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新的活力从这个虚弱消瘦的身体内部滋生出来,表面这副憔悴枯萎的姿容仿佛只是一个假象。

    马恩抬起手,扯掉胸膛和太阳穴上的接线,拔掉刺入手腕的针头,取出深入鼻腔的软管,直挺挺从病床上坐起来。

    周围传来压抑的惊呼声。马恩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这才朝惊呼声的来处看去。

    一位同样躺在病床上,半张脸缠绕着绷带,右脚打了石膏被吊在半空的男人正用一只眼睛愣愣对视。

    马恩对他露出友善的笑容,但这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整个人在床上缩了一下。

    两人的动静很快就引起病房内其他人的注意。

    “马恩先生?”一名女护士叫着马恩的名字,快步走过来,“快点躺下,您还没有康复。”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按下病床旁的呼铃,她有些焦急,托着马恩的身体,想要让他躺回去。

    然而,马恩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微微有些吃惊。她可以感觉到,从手腕上传来的气力可不像是来自于一个身体虚浮的病人。

    “没关系,不用心急,我很好。”马恩用沉着的声音说。

    女护士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在她的眼前,那张瘦弱憔悴的脸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呼吸间,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双难以形容是何种模样的眼睛充斥在眼前的世界里。

    “你还好吗?”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但立刻就让女护士回过神来,再看看眼前的病人,只觉得自己刚才是魔怔了。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吗?怎么会有那么古怪的感觉?

    “啊,是的。”女护士有些混乱,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有些生气地说:“不是我好不好的问题,您才是病人!”可一转念,她又有些后悔,不应该对病人用这样的措辞。

    “没关系,我觉得状态挺好。”马恩没有说谎,他不觉得自己体内涌现的活力是幻觉,否则看起来如此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直挺挺从床上坐起。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些难看,所以刻意用温柔风趣的谈笑声问到:“我现在是在哪家医院?还在文京区?”

    女护士不由分说,手掌加了点力气,意图让马恩躺下。马恩顺着她的意思躺下来,这才听到她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马恩听说过,但之前从未来过,是一个在文京区风评还不错的私人医院。

    “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出院了。”马恩看着忙着收拾针头和管线的女护士,温柔而平静地说:“有人在等我。”

    “无论是谁,要出院都只能等主任医生的批文。”女护士不以为意地回答到。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女护士连忙转头看去,却见到来者不仅仅是医生。应该是马恩的主任医生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头发浓密,精心剪裁过,显得很有精神,哪怕披着白大褂,也能看出身材的健壮。在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西装的人,一个有些老态,大约在五十岁左右,身材矮胖,另一个则是个年轻人,比主任医生还要年轻,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却依旧残留着学生时代的稚气,正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搭调,似乎才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没多久。

    跟随医生走入病房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马恩就一眼看穿了他们的身份:警察。

    一个老警察带一个刚入职的年轻警察。

    身为事件的参与者,他不用想太多,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过来。

    女护士让开位置,年轻的主任医生亲切地问候了几句,对马恩做了一些检查,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

    “怎么样?医生。”年轻警察在一边问到。

    “他恢复得很好,很——”主任医生顿了顿,才说:“简直不可思议,他很健康。”

    “健康?”年轻警察愕然,又看了一眼马恩,这个嫌疑犯的模样可谈不上“健康”,“你是认真的吗?医生。”

    主任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进一步做了检查,两位警察都在一旁耐心等候。最终,主任医生有了结论,他的表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们刚把他送来的时候,他的骨质稀疏,内脏衰竭,如同老年人,神志不清,韧带断裂,还有一部分肌肉溶解了。我们都觉得他不可能恢复过来,但是——”

    这么说着,主任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到:“现在他确实十分健康,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是认真的吗?”老警察用深沉的目光盯着主任医生,说:“骨质稀疏,内脏衰竭,韧带断裂,肌肉溶解,神志不清——这样的病情可以只用一个晚上就能恢复?”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主任医生也感到为难,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警察解释了,“但我确实没有误诊,你们昨天也看到他的样子了。”

    “也就是说,这是奇迹?”年轻警察看向保持沉默的马恩,却见到对方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主观上,他觉得这是一个友善的笑容,可下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个笑容有点惊悚。

    而且,眼前这位嫌疑犯的状况确实不可思议,可以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真实的例子,只在故事中听闻过。

    “好吧,就当作是奇迹好了,我们是警察,不是医生。”老警察终于松口,不再盯着主任医生,给对方制造压力了。

    主任医生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完全可以交谈。”主任医生说:“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麻烦您了,医生。”老警察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摘下警帽,年轻警察连忙接过了,放在床头柜上,又为老警察拉出一张椅子。

    老警察在病床边坐下,年轻警察如同背后灵一样,有些紧张地站在椅子后,死死盯着马恩,就好似要将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看出个花样来。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马恩先生。”老警察若有所指地说,声音很沉稳,也很有压迫感。

    “当然。”马恩并不反感这种审讯的味道,反而很有一种回到自己领域的亲切感,他微笑着说:“松左卫门先生怎样了?”

    老警察的脸色一沉,年轻警察也眉头紧皱,目光变得不善。

    “你都在现场看到了,不是吗?”老警察说。

    “你现在是嫌疑犯,最好老老实实配合我们的工作!”年轻警察冲着马恩说到,却被老警察举手打断了。

    “稳重一些,小子。”老警察说:“马恩先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外行人。今天早上发到你手中的资料,你到底看过没有?”

    “看过了,可是,日暮警部……”年轻警察还想解释,就听到老警察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是。”

    年轻警察有些讪讪,但很快就端正了表情。

    老警察顿了顿,才继续对马恩说到:“见笑了,马恩先生,我知道你的身份复杂,这也给我们办案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请相信,只有配合我们,才能洗去你身上的冤屈。”

    “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马恩反问。

    双方都没有直接说松左卫门的事情,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是你应该让我相信。”老警察这么说罢,又改口说:“让我们相信!”

    年轻警察顿时来了精神,用更加严厉的目光盯着马恩。

    马恩只是对这位看起来几乎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年轻警察笑了笑。

    “你的背景保不住你,马恩先生。”老警察说:“这里是日岛,是我们的地盘,日岛的红党也是我们的红党。现在许多证据都对你不利,等我们在法庭上见的时候,就算你保持沉默,也不见得能打赢官司。我是一个警察,我的职责是追寻真相,不放走罪犯,也不冤枉无辜者。你不说话,真相没了,你也得进监狱。知道吗?松左卫门先生不应该死掉,但他却死了,这很不合时宜,现在有许多人都盼着早早定案,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你自愿当那个替罪羊?”

    “松左卫门先生真的死了吗?”马恩只是这么反问到。

    老警察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马恩为什么这么说。

    “头都爆掉了的人还能活着不成?”年轻警察快口到,立刻迎来了老警察严厉的目光,他的脸上再度浮现讪讪的表情。

    “小子,你还想不想做警察?”老警察训斥到。

    “抱,抱歉。”年轻警察赶紧鞠了一躬。

    “你很看重他?”马恩突然问到。

    “嗯?”老警察看过来,想了想,才说:“我们很缺人手,能办大案的人,他有这个潜质。”

    年轻警察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

    “不过,也许是我看走眼了。”老警察又说。

    年轻警察的表情顿时蔫了下去。

    马恩点点头,表情倒是严肃起来,说:“松左卫门还活着。”

    年轻警察瞪大了眼睛,老警察也是一脸愕然,他紧盯着马恩的眼睛,生气地说:“你别信口胡扯!马恩!”这一下,连“先生”都不用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他只是假死脱身,我有一些线索,但没有证据,他想要干一件大事。”马恩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透,老警察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欺瞒和谎言,他的眼神是真挚的,这件事本就古怪离奇,“你们昨晚将我送来,对吧?现在是几点?”

    老警察下意识看了看手表,说:“刚到中午。”

    “你们还没有完成对现场的搜查,对吗?”马恩说:“也许有人不愿意给你们更多的时间。”

    老警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马恩。

    “如果你们立刻过去,重新搜索现场,更加仔细一点,不放过墙里墙外,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马恩平静地直面老警察的审视,“松左卫门要做大事,我有情报,他的家里或近处藏了一批军火。”

    迎着年轻警察愕然的目光,马恩严肃地说:“高爆弹,火箭筒,重型机枪……足以打完一场城市攻坚战的军用物资。”

    马恩表情不变,他没有说谎,松左卫门家里确实有军火,如果邻居朋友真的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去做了。

    “所以你才穿了防弹服?”年轻警察不由得说到。

    “对,松左卫门要行动了,我去见他,很危险的。”马恩说。

    “我不理解,他和你见面的几个小时后就要开办晚宴。”老警察倒是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反应,只是这么说到。

    “如果我是你,就会通知那些客人,不要去参加松左卫门的葬礼。”马恩说,“也许,他的葬礼也很匆忙?就在这几天?”

    老警察没有回答,但从他的态度上,马恩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觉得,只是个人感觉,没有证据。去参加葬礼的人,去过现场的人,都会惹上麻烦。”马恩意味深长地说:“他们自己或许会变成麻烦的一部分。”

    “现在,我想要打电话给桂正和先生。”不等两位警察有所表示,马恩就明确地说到:“我要通知他,千万不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