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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炼金术

    领事馆的人来得这么快,让马恩有些吃惊,但在他看来,这是好事,证明国家一直在注视着他,自己的待审核身份确实还有转机,也省去了解释的麻烦。领事馆的人看起来对结缘神的情况知道不多,但对这个地区的事件却十分敏感。他们也许将松左卫门单纯视为一个有政治能量的重要人物,但关于这一点,马恩也仍旧存疑——张领事和武官们的态度实在有些暧昧,完全无法判断他们对松左卫门和眼下的状况到底了解多少。

    无论如何,马恩和他们交流的时候确实很轻松。

    在病房里的谈话多少可以让日岛的政府官员投鼠忌器。马恩只想在邻居朋友传来好消息,亦或者松左卫门开始行动之前,能够确保自己不会被警察围堵。松左卫门在警局里肯定有布置,还有其他人也在动手脚,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如果不让这些人有点顾虑,马恩觉得自己会失去周旋的余地。

    作为一个离职的邮局员工,资格待审的党员,马恩觉得自己也算是借着祖国的名头狐假虎威了。

    不过,自己的祖国可以当作虎皮,这样的感觉倒也不赖。

    马恩面带微笑,坐在张领事的车子里,隔着车窗向外眺望。街道上的风景一如既往,繁忙而平和,松佐卫门的死还没有在这个城市发酵,人来人往之中,也无法从具体某个人身上看到异常的征兆。人们在说话,在急匆匆地赶路,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一脸兴奋地从商店中走出,交错的每一个人脸上都不会写有“自己就是怪物”的标语。

    邻居朋友曾经说过,这些怪物早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从生物学上融入了人类血统中,并在更多的时间里,都是做为一个人去生活,乃至于就连主观意识上,都无法认知到自己和纯种的人类究竟有多少不同。单纯去认知它们是“好”还是“坏”,没有任何意义。

    它们就是如此生存着。

    毋宁说,当它们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时候,才可以用人类的普世道德标准去评价其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就马恩的亲身体验来说,在他需要对付的家伙中,到底哪些是坏人,哪些是真正的怪物,哪些是以人类的基准去思考与活动,又有哪些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要分门归类,划分得清清楚楚,同样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些人有的时候会以人类的身份展现奇特的力量,有时又会以非人的外表却展现出人类般细腻而脆弱的精神世界。如果将那些被结缘神的力量催生的奇特植物单纯视为一种植物,那么,在现实世界里,完全意义上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怪物”并没有以一个确定的实体出现过。

    邪教成员在裂缝洞穴里进行献祭,可怕的却不是他们本身,而是那些古怪的植物和那邪恶的气氛。这些邪教成员让人感到害怕,但无论是哪个普通人,碰到会要人命的疯子,都会感到害怕。让那些祭品失去反抗能力,精神受到摧残的真正因素,非是具体到哪一个邪教成员个体的能力,而更可能是空气中隐藏着的某些因素,是那和正常社会氛围截然不同的可怕景象,是所见所闻的信息给人的心理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邻居朋友的外表如同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他展现出来的也是一个怪物的力量,然而,他的内心中充满了人类的偏激、犹豫、伤感、深沉和脆弱,他的内在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怪物”的一面。

    马恩也亲眼见到过,死去的尸体在三丁木公园里复活,他不知道这个复活的人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当时这人同样充满了人类式的迷惘和恐惧。不死的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精神”,他的内心世界仍旧充满了人类的味道。

    现实里的松左卫门就像是一个胸怀沟壑,意志坚定的病人,拼了命地压榨自己,要去实现自己的每一个目标。哪怕在昨晚的战斗中,他表现出压倒性的怪诞,甚至显得比邻居朋友的怪物姿态更加强大。可是,马恩却不由得想:那个怪物一样的松左卫门,真的是现实里存在的实体吗?

    他记得很清楚,在进入宅邸后,空气中就漂浮着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广田小姐的身边有这种气味。

    邻居朋友的三号房里也曾经有这样的气味。

    洞穴的邪教仪式里同样有这样的气味。

    三丁木公园里,这样的味道几乎充斥在整片树林中。

    那是一种独特的,说不上难闻,只能说十分青涩的味道,绵绵不绝。

    无论是自然界里的气味,还是人工制造出来的气味,本就是个多姿多彩的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的嗅觉虽然没有其它动物那么敏锐,但在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里,人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的丰富性。哪怕经过严格的锻炼,许多人都能分辨出哪些是“好”的气味,哪些是“不好”的气味,但主观意识对气味的敏感性,仍旧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这不是训练就能做到,而是有天赋的人经过训练,才能做到。

    从空气中散发的味道,意味着空气并不单纯,哪怕人类可以嗅出来,也总是防不胜防。

    马恩自己就是擅长利用致幻性药物气体作战的好手。这些不是致死性的毒气,却从生物学上对一个人的神经有促进作用。

    没错,马恩不将之称为“毒性”或“副作用”,在他的观念中,更愿意将之称为“促进”。

    人的神经系统在接触这些药物后,某一方面的功能被放大,导致整体失衡,这种功能性单一的促进作用,会让人对某些信息特别敏感,更愿意得到这些信息,从而导致获知信息上的失衡,同时也会在大脑处理这些信息的时候,对缺损的信息部分进行虚假补完,从而导致信息还原的失衡。

    这种失衡是全面的,从人接受外界信息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受到侵害的人哪怕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主观意识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他们的认知中,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即便有不正常的地方,也只会在主观上认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他们对人述说自己看到的事情,会被人当作精神病,但这肯定不是精神病,而是神经病。

    “促进”带来的不是整体上的强化,而只是一部分的强化,但这反而会让人体这个精密的仪式运转不良,产生一种暧昧的幻觉。

    导致“促进”的药物在法理道德上,要比产生“损害”的药物更站得住脚。人体吸收快,效果突出,而且,也更难以被检测出来,检测出来了也难以将之定性为“有害药物”,同时,也更容易用其它理由,亦或者其它合法药物进行掩饰。

    这些药物在马恩看来,就如同各种防暴装备一样,不是用来杀人的,而仅仅是用来制服人。

    而在马恩经历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状况中,总会有那么一些因素,让他感到熟悉——那些气味、气味和气味,就是马恩日常的一部分,存在感实在太过于强烈了,而它们所具备的可能性,也或多或少可以解释一些看起来难以解释的情况。

    当然,虽然可以解释,但没有证据,事后难以检测,正如马恩用的致幻药物。

    马恩也绝对不会就此认定,结缘神的世界,完全只是药物幻觉的作用。他很小心,生怕自己的思维陷入这种“一切都已经可以解释”的定式中。

    可是,马恩也认为,这个方向的思考有重要的意义。

    如果大概率上,这些多达十万之众的“怪物”们,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怪物。那么,针对人类有效的手段,在它们的身上也肯定有一定的作用。

    如果思想和精神上是怪物,那就针对它们的身体,如果是身体上的怪物,那就针对它们的精神和思想。如邪教份子的恶人们,其本身不拥有决定性的力量,反而是那些怪异的植物必须才是最可怕的凶手,那些植物本身的或许很奇特,但更让人防不胜防的,或许是它们释放于空气中的气味……

    马恩的语言学不错,擅长使用药物,工作在思想上有很高的要求。现实里,这些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怪物”们,虽然数量让他也为之震惊,但他真的想到了一些办法。

    他打算写一份针对性的报告,其中肯定不包含结缘神之类一听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仅仅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暴动”的镇压,以及一些要点攻克的针对性措施。他会以“大规模的致幻药物”为中心,将松左卫门、邪教和怪物们,描绘成一种新型毒品和毒气的研究者、使用者和受害者。

    他会用上过去在邮局工作时掌握的一些小技巧,让看过这份报告的人的目光,更多投往三丁木公园。

    他不奢望政府方面会及时有人站出来,愿意承担责任,对三丁木公园以及多达十万的“受害群众”做一些看起来有些过度的动作。他也十分清楚,即便暴动发生,日岛政府的第一选择,也肯定不是架起重机枪,开出坦克,杀光这十万人,然后一把火烧光三丁木公园。

    但是,如果是“对树林播撒防治害虫的药物”这种程度的事情,他们肯定不介意尝试一下。

    是的,不需要杀人,“促进”类型的药物也无法杀死人,更不可能杀死“怪物”,但或许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不需要对身体上是怪物的“怪物”起作用,马恩这么想到。

    这类型的“怪物”在精神心理上还是人类,用人类的心理学就可以应付。

    最针对的是精神思想上变成了“怪物”,而身体上却还有人类特征的那些人,他们才是肆无忌惮的破坏者,例如那些邪教成员。既然用正常的方式,难以将他们从人群中一一筛选分辨出来,那就用无差别的促进药物,从生物学上将他们分割出来。

    精神思想上的“怪物”才是真正的仪式引导者,一旦他们与身体上变成“怪物”的人们合流,就会演变成可怕的灾难。

    ——既然如此,那就阻止他们合流好了。

    ——从生物学的角度,将他们从精神心理上分割。

    ——在物性的世界里,精神心理可不是独立于物性之外存在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敌人再次被马恩从形式上分割:真正的怪物“结缘神”,内在精神是怪物的邪教份子,以及外表或许会变成怪物的被煽动者,以及在事件中的身份和立场都有些特殊的几个重要角色。

    马恩反复审视自己脑海中的计划,越是接近领事馆,他的计划就越是完善清晰。领事馆的人主动过来,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尽管邻居朋友的状况不明,但他现在拥有更多的手牌了。

    要如何打好这一手牌,关键在于自己的报告做得怎样,能不能勾起上头的兴趣,能不能让人关注他希望关注的方向。

    “你在想什么?马恩。”坐在身旁的武官突然问到。

    “我在祈祷,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写过报告了。”马恩转过头,平静地微笑着,“希望自己做报告的水平没有降低。”

    “写报告?”武官表情肃穆地点点头,说:“是应该写一份报告,如果你忘记怎么写了,我可以给你找几份报告过来做参考。”

    “如果我的报告有价值,你们会和日岛政府进一步沟通吗?”马恩问。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武官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报告做得好,一切都好商量。”

    “那就麻烦您多指导指导了。”马恩笑着点点头。

    “我们也希望你的报告是有价值的,可以拿出去见人。”坐在前头的张领事插口道:“如果你希望我们和日岛政府沟通,那么,你的报告侧重点应该在于如何打动那边的人。松左卫门的事情,你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我不需要给出合理的理由。如果事情真的会朝糟糕的方向发展,那么,接下来一个月,事实会说服他们。”马恩说:“我只需要这份报告能够在适当的时候交给他们。”

    “我们只需要做个递话人?”张领事温和地笑着,“这倒是很容易,也是我们本来就要做的。但是,这样的话,你得写两份报告,一份是给我们的,一份是给日岛政府的。”说到这里,他的表情认真起来,提醒道:“小马,你就职时间也不短了,是内行人,应该明白,我们需要怎样的报告。”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