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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掩埋

    马恩活动了一下小拇指。

    这个身体虽然会在自以为无事的时候出现一些问题,产生严重的幻觉,莫名其妙产生过于强烈的恐惧感和思维紊乱,乃至于让意识陷入一种极端又负面的状态,整个人就像是冻僵了一样,但在体质方面的强劲可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在不久前,手指断掉了,还需要去医院包扎一下,如今却根本就不需要进行额外的治疗,就能够自行修复。

    小拇指的痛楚在马恩的脑海中残留下来了,可在灵活程度上,已经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也好,不会妨碍一会的行动。

    马恩只能这么去想,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给大脑袋检查过,用上了那些奇特又先进的宇宙文明技术,也无法得到一个完全明确且肯定的结论。只有一大堆难以理解的理论上的说明,以及随着这些理论而来的新一轮猜测与疑惑。

    无论是马恩自己还是大脑袋,都能够针对身体变化的起因做出猜测,并且所有的猜测都有不少让人觉得可信的地方,然而,可信的猜测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答案。无论给出的理由有多少,如果不能从事实和理论上让人完全理解并信服,那么,就无法将“存在错误”的疑虑完全从心中摘除。

    马恩如今也只是让自己泛泛地相信罢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因为自己没有深入研究的能力。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相信,一直倾向于质疑,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疯掉。

    没有人可以在始终倾向于质疑自我和世界的状态中维持正常的理智。

    从这个角度来说,“什么都不想”或许才是更好的。

    只是,马恩也同样十分清楚,自己的工作、职责和理想,不可能完全放弃思考。

    如何在思考和不思考的矛盾间找到一个平衡,很可能是贯穿自己一生的艰苦卓绝,又异常痛苦的斗争。而在追寻这个平衡的时候,也往往会因为在意识上太过于注重这种思维活动形式,而导致看待事物的角度与目光出现变形。

    没有任何事物与状态是孤立存在的,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也必然会如连锁反应一样,牵扯到更多的东西。

    ——如今自己的思维,肯定不是完全正确的,乃至于,根本就是错误的。

    这样的念头又开始在马恩的脑海中闪现了。

    马恩没有刻意去想什么,也没有刻意阻止自己去想什么,他只是平静地又一次拗断了小拇指,让重复性的痛苦如同涟漪一样,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前方的司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轿车行驶的路途中,这位司机一直保持缄默,也没有露出过任何称得上是“活泼”的表情。马恩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也没有任何与之攀谈的念头,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不但没有让车内的两人感到难受,反而如鱼得水。

    这本来才是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的常态。

    保持沉默,嗅出并解决敌人。

    这句话虽然不是邮局的座右铭——邮局更专注物流与后勤功能,与外人相处的时候需要更加圆滑一些——但在行为方式上,多少还是有些类似的,毕竟,在很多领域上,要和真正嗅出并解决敌人的战友长时间相处。双方不需要相似,但必须保持一个足够默契的步调。

    或许对外行人而言,车内这种沉默又压抑的气氛实在让人感到难受,但对于如今呆在车内的两人而言,却又是一份熟悉又温馨的默契。

    马恩的表情一直都很轻松,嘴角微微勾起,就如同一般旅客那般,打量着渐渐脱离夜晚喧嚣,变得清爽起来的城市。一路上,许多夜间营业的店铺都已经拉上卷帘门,但也有许许多多的市民走进店铺里,开始为白天的工作做准备。此时反而才是这个繁华城市中,最为清闲安静的一段时间,车流人流也明显少了许多。

    司机将车速提高到了最大限速,等过了早晨八点,这个速度就难以维持了。

    不过,距离这个都市重新高速运转起来还有一段时间,马恩摆弄着断指,感受这根断掉的骨头渐渐以清晰的速度愈合,甚至都不需要人为进行接骨矫正。车子是如此的稳定,如果不看窗外的风景,简直会让人错以为车子还没有发动。

    马恩的手脚、脊椎、肩膀和脖子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最后一次进行身体、心理、精神和武器上的检查,之后,转眼的工夫,轿车便驶入一个户外停车场。

    马恩的目光在窗外一扫,停在这里的车辆,以及紧挨着车辆闲聊的人们,其车型、牌号、表情、装扮等等信息,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自己等会需要面对的境况。当然,在更大可能性中,和这些人碰面的次数不会超过两次。

    一如马恩所料,司机将车停在其中一个车位中,但没有打开车门。直到那些拿着话筒,摄像机和采光灯等等采访用具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司机才抬起视线,对后视镜的马恩打了一个眼神。

    马恩点点头,就听到车门发出咔哒一声。他压着深红色的帽子,推开车门,尾随那些电视台和报社的员工走向一栋不起眼的建筑。在这个建筑的侧边不远处,就是高挂徽章和标语的文京区警署总局。事情在马恩的眼中很明显,大约就是警局为了缓解自身压力,刻意召开了一个案件进展发布会,将找到的“奇怪的尸体”推出来。

    马恩不是日岛人,不太明白这边的警察是如何工作的,但从张领事的反应来看,他们的这种应对显然有些反常,不那么让人满意。

    无论是时机、时间段还是内容,都显得有点儿微妙。

    另一方面,马恩也觉得这是松左卫门预先布置好的举措。松左卫门本来就是下放到的警察系统的大人物,无论他平时表现得多么谨言慎行,也必然在警察中安插了内应——甚至于,在最坏的情况下,文京区的警署可能已经彻底沦陷了也说不定。

    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哪怕松左卫门不是怪物,没有那些怪诞奇妙的能力,哪怕不是松左卫门,而是换作一个普通人,只要背景雄厚,手腕灵活,思维慎密,也同样能够在地区警署玩出花样来,乃至于其死后,若不进行一次大换血,都难以摆脱这人遗留下来的影响。

    松左卫门在文京区警署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有警察们自己知道,作为外人的马恩是无法了解的。对马恩而言,无论警察们在松左卫门生前死后表现出什么态度,他都一概不相信。

    这次行动,不是为了瓦解松左卫门在警局中的影响力,也不是为了揪出警署中隐藏的敌人,而仅仅是为了让“奇怪的尸体”可能引发的风波和真相,隐藏在平稳的日常中。

    这是马恩的日常,也同样是普通人日常的延续。

    马恩只是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目送记者们陆续进入发布会现场,利用敏锐的听觉监听众人的对话,明确了发布会开始时间后,便绕着发布会所在建筑转了一圈,深入感受了一下周遭的气氛,并利用同样敏锐的直觉去排查可能存在的监视。

    或许是因为松左卫门死去的缘故,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以来都存在的,分属不同人马的监视感都消失了。在结缘神的事件中,街道上很少有让马恩感到如此平静的时候。即便如此,马恩也仍旧做好了,一会行动的时候需要与敌人进行正面交锋的准备。

    他不会掉以轻心,觉得这次行动会简简单单就完成。

    至于会出现哪些敌人?他也同样有了猜想,毕竟,真正属于头脸人物的可选角色并不多。对“奇怪的尸体”有需求的怪物就更少了。

    马恩确认了周边环境,在脑海中勾勒出大概的路线与阻力后,便来到街边的电话亭里,给桂正和先生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时间段,桂正和先生大概还没有起床吧?

    他这么想着,电话却很快就接通了。

    “谁?马恩?”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

    马恩知道这个声音里的疲惫感是怎么来的,虽然这段时间双方没怎么碰面,但为了松左卫门的事情,不仅仅是马恩一个人在殚精竭虑,哪怕双方考虑事情的角度不一样。

    “对,是我,马恩。”马恩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而自信,希望对方听到了这个声音后,能够觉得事情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艰难,“桂正和先生,我想你已经得知了好消息。”

    “好消息?”桂正和先生有些疑惑,“什么好消息?”

    “松左卫门死了。”马恩平静地说。

    “……你说这是好消息!?”桂正和先生的声音一节比一节高,“这是不是你——”

    马恩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问什么,也能够理解他此时爆发出来的情绪,但马恩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是好消息。”马恩向电话那一头传递出无比肯定的态度,“松左卫门不是我杀的,但他却死了,被军用武器打死的。出手的人很稳,很准,是专业的,远距离一枪就解决了问题。”

    桂正和先生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

    “你应该很清楚,若没有相当高层的人员授意,没有人会用专业的武器,专业的狙击手攻击松左卫门。”马恩平静地说:“这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桂正和先生那边沉默下来。

    马恩继续强调到:“我就在现场,你知道吗?我亲眼看到松左卫门是怎么死的,无论警察们多么能干,也别想从那些碎肉中拼凑回他的脑袋。这根本就不是寻常枪支可以达到的威力。”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桂正和先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我只是听说,你在现场被逮捕了。”

    “当然是真的,警方已经从松左卫门的宅邸中搜出了部分军火,重机枪、手榴弹、火箭筒等等,那些解决松左卫门的人,用的也是这种水准的军用品。你想想,怎样的枪,怎样的弹药,才能把人的脑袋整个打碎呢?在正常的矛盾中,也没必要将一个大人物的脑袋打碎,不是吗?”

    “军方插手了?”桂正和先生的声音稳定了一些。

    “我想不出还有其它可能。”马恩仍旧用稳定的声线说:“如果是警察出手,说不定您还会有麻烦,但如果是军方出手,这件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我想,您可以将一切行动都停下来了,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不要谈及松左卫门的任何事情。您和那些人本来就应该是平行线,从今天开始,就重新变回平行线吧。”

    “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桂正和先生似乎还是难以释怀。

    “不理解是正常的,您对松左卫门的事情了解多少呢?”马恩这么反问,又意味深长地说:“很显然,您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他的事情伤了多少脑细胞吗?”桂正和先生有些激动地反驳到。

    “我不知道,您也不知道。”马恩再次加重了语气,“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关注。您是做教育的人,和松左卫门那种失势的官员能有什么联系呢?”

    桂正和先生似乎听出了马恩的弦外之音,又是一阵沉默。

    马恩也没有催促,过了半晌,只听到桂正和先生问道:“你说自己当时在现场,现在呢?没有被逮捕?”

    “我被领事馆保释了。”马恩没有隐瞒地回答到。

    “……这样……原来如此……”桂正和先生似乎明白了什么,明显松了一口气。马恩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他也不在意对方是怎么想的。

    “那你现在是在——”桂正和先生又问。

    “警察一会要召开发布会,他们宣称在松左卫门宅邸附近找到了疑犯的尸体。”马恩回答道:“领事馆要我过来看看,你知道的——”他若有暗示地说。

    “嗯,对,我知道我知道。”桂正和先生有些紧张地说:“你不会再做什么吧?”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政府要做什么?这些警察要做什么?他们声称,找到的不仅仅是尸体,而是一具奇怪的尸体。”马恩说:“你知道现在文京区有多乱,为什么要强调是奇怪的尸体呢?他们把那尸体说成是怪物,外星人,这很扯谈,也不合时宜,不是吗?”

    桂正和先生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思考,之后才问到:“你在现场,是领事馆的意思?”

    “对。”马恩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而且,张领事希望您最近能够抽时间去他那边叙叙旧,最好是松左卫门下葬的那几天。”

    桂正和先生的呼吸陡然一滞,但很快就松了一口气般,回答道:“明白了,我会过去的。确实,我和松左卫门本就没什么交集,我只是不想文京区的教育事业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而受阻。”

    “我明白,相信所有人也都明白。您已经做到了您可以做的事情。”马恩平静地说:“大家都不希望您出事,所以——”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桂正和先生连忙说:“我很高兴得到张领事的接待。”

    “谢谢您的谅解,桂正和先生。”马恩的声音温柔下来,“或许您也可以通知其他朋友,张领事很久没有见到大家了,说不定会很乐意参加一次晚宴或沙龙什么的。”

    “我,我只能尽量试试。”桂正和先生犹豫了一下,说:“我和松左卫门没什么瓜葛,不出席松左卫门的葬礼也就罢了,其他人和松左卫门还是有些关系的。”

    “没关系,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只要桂正和先生您有心就成。”马恩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说到,“其实,政府那边也大概不想让太多人参加这次葬礼吧?”

    “也许吧。”桂正和先生似乎挺认可这句话,“但手脚是长在人身上的,谁想去,谁不想去,这可不由政府决定。不过,我是不会去了。”

    “行,那就先这样,我一会还有事情,就先挂了。”马恩这么说着,又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推门出了电话亭。

    与此同时,有一群警察从警署里走出来,马恩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审讯自己的老警察和年轻警察也在行列里。尽管马恩在打量这群人,但是,双方隔得太远了,这群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站在街边,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的男人。

    马恩抬起头,他又感觉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

    这种感觉正随着警察们走向发布会现场,从那栋建筑的另一侧晃过。

    ——来了吗?

    马恩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再次落入对方的监视中了。但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随着感觉,朝同一个方向,似慢实快地走去。

    得到通知,赶到现场的人越来越多,马恩提着黑伞穿过人群。

    擦肩而过的人似乎被某种感觉惊醒,但下意识张望的时候,却没有看到特别的东西,只见到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身影和声音。

    “怎么了?”同伴问到。

    “你看到……不,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你行不行啊?今天可是要上头条的。”

    “……不知道什么,我有点担心。”

    “担心?”

    “就是有种会出事的感觉,不说了,先找位置吧。”

    “我看是你才值得担心,好好做,今早可是要决胜负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