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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偶像崇拜

    张仲汝是一个奇怪的女性,尽管在马恩的视野和感觉中,她一如周遭事物那般平淡无味,但她有别于正常人的体验——一种突发性的精神病症——让马恩品尝到了一些独特的味道。当然,要说精神病人有多么奇特,也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的精神病人比正常人少一些,但也不会太少,根据最新的医学调查,在大都会里生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隐患,只是人们视若寻常而已。

    张仲汝的奇特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精神病人,而是她成为精神病人的经历。马恩觉得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又或许是一直以来对诡异离奇之事物的追求让自己的内心有些不安份,亦或者是之前那诡异的遭遇让人产生了戒心,才会对这位年轻女性的经历和病情有点怀疑。

    不管怎样,马恩仍旧挂着贴心温和的笑容,在他的心中,谨慎一些总是比较好的。现在,他在这场有些古怪的旅程中,已经有了两个值得关注的人选了:古怪的司机和古怪的年轻女性。

    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接到那封邀请信时就缠绕在马恩的心头,如今的情况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意外,因为,那就像是对那奇妙感觉的兑现而已。

    在发表了《戏言红线》这本小说后,时隔几个月,马恩又有了动笔的兴趣。尽管早就和《诡丽奇谭》杂志社签过供稿合约,但在这几个月里,马恩其实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他对自己的文笔有自知之明,对自己写出来的小说有哪些引人入胜,又有哪些让人厌恶的地方,也有自己的想法。《诡丽奇谭》杂志虽然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是老牌的杂志社,但服务对象一直很小众。

    因此,马恩并不会因为杂志社那边的赞美和兴奋,以及几百封的读者信件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家。更甚者,他对喜欢自己那本小说的读者,有那么一点点顾虑。在祖国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书籍拥有魔性,其内容对读者的影响,尽管这种信息载体很古老,却又比现代新兴的各种信息载体更加深入。文字,内容,阅读,思索……在淡化了其它感官的欢愉后,完全集中在大脑思维层面的冲击力,要比现代人以为的还要强烈。

    现代人因为快节奏的生活,更喜欢短时间内视觉和听觉上的享受,大脑在应对巨大信息流量时产生的疲劳,让他们似乎更加抗拒读书,然而,在这种抗拒的背后,也很少会有人觉得“读书”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正好相反,当人们终于可以再一次正视书籍,并重新将阅读的时间整理到自己的生活中时,就会更快地被书籍的魅力捕获——哪怕书籍的内容只是垃圾快餐,也会让他们如饥似渴。

    在马恩看来,在不远的未来,或许书籍的载体会变更,但书籍的魅力从来都没有衰弱过,只通过文字去摄取内容的方式也不会落伍,反而,在生活中越是压抑,这种信息摄取的魅力就会产生更有力的反扑。

    马恩虽然没有在任何一个形式上的作家协会备案,但他确实是面向大众刊载过小说的作家,他对自己写下的内容有所顾忌。尤其是在其内容基于现实改编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力避免一些他认为的糟粕,尽可能淡化一些主观偏向性的语言,并基于红党和科学的角度,去审视其中展现出来的对科学、对人生、对未知、对进步和发展的负面态度,并试图从一个积极的角度,去展现一次奇妙冒险的魅力。

    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大概还是会有读者认为,这本小说是对科学的批判,是对不可知论的妥协,是对人类至今所取得的进步的嘲讽,表达的是一种有悖于人理观念的思想——哪怕他绝对不是从这个角度去书写这些内容的。

    读者会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立场,只会从自己的观念角度出发,去审视作者写下的内容。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去肢解内容,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忽视不想要的东西,认为这就是作家想要述说的东西,进而认定作者就是这个样子。

    哪怕作者本人站出来否定,也没有多少效用,因为,书的魔力已经经由读者的思想,深入他们的内心,成为他们的养份,成为了读者自己的东西。

    马恩看过杂志社寄来的读者信件,其中三分之一的人,以一种毫不遮掩的兴致勃勃的兴趣,向他展现一些不太成熟又略显得偏激的观点,并且,这些人喜欢从一个黑暗的角度去观察事物,进而得出一个黑暗的结论。哪怕偶尔会承认世界上美好光明的一面,也往往认为,这一面不过是黑暗产物的陪衬。他们的观念有一个基本点:世界是残酷又暴躁的,它对任何人,任何非人之事物都不友好,哪怕缩小到“人类社会”的范畴也是如此,而这才是唯一的真相。

    宇宙的黑暗和深邃,以及从近代开始快速扩大的已知面,让人们对未知怀有一种狭隘性的轻蔑,亦或者是一种毫无理由的怯懦。而无论是轻蔑还是怯懦都是相当激进的,但这并不证明人们对未知失去了恐惧,从心理角度来说,反而是恐惧的一种更加深刻的展现。

    马恩十分清楚,在人类认知世界的过程中,有很多次,人们总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世界,人所在的环境和人自身,已经不再有任何秘密,然而,当人们自己找出这种自以为是的破绽时,恐惧会来得更快更强烈。

    而在这个时代,人们又一次接近了“全知”,亦或者说,人们认为自己已经接近“全知”,多个有潜力成为“大一统理论”的理论被提出来,让人们看到了一线曙光,并从实际应用的角度,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马恩感到困惑和不安。

    因为,无论是《七转洞玄秘录》还是结缘神,乃至于藏在安全屋里不敢出来的大脑袋,都在向他演示:未知是何等的深邃,宇宙的真相也并不是用“黑暗”这么片面的情绪化的词语可以囊括的。在驱动人类成长的动力中,进取心、好奇心、敬畏心和恐惧之间的平衡,在这冷漠又广阔的未知里,是那么的脆弱,稍稍偏离一下,就有可能让人陷入绝望之中。

    他深刻感觉到,尽管自己写下《戏言红线》的初衷,是为了广田小姐,但完成这本小说并投稿到杂志社,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理智和感性夹在现代科学的已知和宇宙黑暗深邃的未知迷雾之间,被其产生的困惑、恐惧和不安的情绪促使呢?

    自己的遭遇和思考,让马恩感到不安,并让他相信,这种不安也已经深深埋入在了他所写的小说中。

    读者来信内容的比例,以及来信人或隐晦或激动的笔触,更让马恩明白,自己写的小说,正从哪一种角度,和读者产生共鸣。

    他为此感到担忧。但也庆幸,那类让他感到不安的信件只占据总信件的三分之一。

    马恩认为,自己如今想要再写一本小说,并不是因为这些读者的赞许,也并非是心中怀有某种情怀和骄傲,而更多是因为,想要通过新的小说,去纠正《戏言红线》对读者的影响。

    并且,这也是除了那奇妙预感之外,让他决定参加这次读者聚会的原因之一——尽管,这种理由看起来很可笑,很渺小。

    “读者聚会——”马恩沉吟了一下,他觉得张仲汝所说的读者聚会有点巧合,但也算不上多违和,“你们邀请了哪个作家?”

    “你知道《诡丽奇谭》吗?一本小众杂志,经常刊载一些奇人怪事,很多人都觉得里面都是编造的故事,是哗众取宠的内容,只有怪癖者才会喜欢。”这个话题让有些怯生生的年轻女性变得活泼起来,但绝非是之前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偏激和恶毒,虽然用上了世人的评价,但她自己显然不认可,“我个人很喜欢这本杂志,那些故事都很有趣,虽然能够接受的人不多。”

    “所以,这次读者聚会,来的都是喜欢这类故事的人?”马恩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迎合地接下话题。

    “没错,不过,范围还要缩小一些,不是喜欢《诡丽奇谭》的人,而是喜欢其中一篇小说的人。”张仲汝兴致勃勃地说:“被邀请的作者发表了一篇叫做《戏言红线》的小说,虽然只发表了一篇小说,是一个新人作家,但那篇小说实在是太惊艳了,大家都很想知道作者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马恩,补充说:“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篇小说。”

    “没关系,喜欢总比讨厌好,虽然挺让人惊讶的。”马恩抬起帽檐,温和地微笑着,“你好,读者小姐,我就是《戏言红线》的作者,笔名大祭司。”

    张仲汝愣了一下,似乎没能理解马恩说的话,但在马恩的注视中,她的表情一变再变,疑惑、不解、不可置信、质疑、喜悦、兴奋和不安,一股脑全都涌现在她的脸上。

    “你,你你你——”她的声音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是的,我就是大祭司,《诡丽奇谭》的特邀作家,《戏言红线》的作者,本名马恩。”马恩主动伸出手,一边说到。

    张仲汝猛然捂住嘴巴,眼角水汪汪的,似乎要哭出来一般,她的情绪之激动,让马恩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莫名其妙,这种情绪上的表达,完全超出了马恩的预计,也让他觉得无法理解。如果是生死大事也就算了,然而,眼下不过是和一名新人作者见面罢了。

    马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对面的年轻女性太过于激动,似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时间越长,马恩就越是觉得尴尬,他压了压帽檐,装作不经意地放下手。可下一刻,这位年轻女性就猛扑上来,用力抱住马恩,大声说:“是真人?真的是大祭司?”

    她的声音之大,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吵闹,马恩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太大声了。”马恩轻轻在她耳边说,张仲汝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

    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慌忙后退,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姿容。

    马恩觉得,这个年轻女性实在太过于激动,太不小心了,虽然自己确实是作者本人,但她竟然相信得那么快,反应也有点夸张。

    “我,我,我——”张仲汝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很激动。

    “没关系,慢慢说。”马恩连忙安慰道。

    “我喜欢你。”张仲汝说,马恩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连忙补充道:“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的小说。”

    “嗯,我知道了。”马恩点点头,声音有些平淡,他想要让对方的情绪平静下来。

    不过,这种平淡的声音,确实让对方的情绪挫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

    “抱歉,马恩先生。太突然了,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张仲汝不安又兴奋,压低声音说:“您这是去聚会吧?”

    “对,我和我的妻子一起。”马恩故意向广田小姐的座位指了指,“很高兴见到你,读者小姐。”

    “妻子?”张仲汝的表情变了一下,不自禁看向马恩所指的方向,但幽暗的环境让她看不清楚,“您结婚了?”

    “是的。”马恩认为,这么回答有助于减少麻烦,尽管还没有领证,但两人相处的状况说是夫妻也不为过,“等会我为你介绍一下。”

    “啊,是的,麻烦您了。”张仲汝看起来有些失望,也有些怀疑,她认真看了马恩几眼,皱了皱眉头,又看向那排座位。

    好一会,她都没说话,显得有点纠结。

    马恩笑了笑,没有理会,又将一根香烟点燃了。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最好问一下对方,是否介意自己在这里抽烟,不过,出于一些想法,他决定还是不问为好。

    马恩总觉得,这位年轻女性适才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度了,似乎对自己有一种幻想和憧憬——这是人与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他不需要,也不想利用,所以,如果真的有,那就让自己打破好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成为一名偶像,高高在上。身为党员,也不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