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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音

    自己的运气究竟如何,马恩也不好说,但他可以肯定,当牌桌上这几人在身边的时候,自己的运气肯定是最差的。不过,运气之说要么虚无缥缈,要么复杂多变,仅以牌局为佐证,未免有些以偏概全,马恩对“大灾难”那斩钉截铁的断定,只是一笑置之。

    他当然也相信运气,尤其在面对力所不逮的未知危险时,那些可以决定胜负和生死的因素往往显得深不可测。聪明人能够在几分钟乃至于几秒钟内就觉察到他人所不知的本质,进而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那些深不可测的因素在他们的眼中就如同包着层层箔纸一样,只要戳破了一层,他们就能够举一反三。然而,笨蛋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

    马恩自认是个笨蛋,那些深不可测的莫名未知的因素,自己根本就玩不转,所以才必须将它们总括到“运气”之中,从一个宏观的角度去赌自己的生死。

    在马恩看过的书籍中,现代科学和现代哲学的源头往往都会追溯到古代哲学观,如今最前沿学说的水准,也没有完全脱离古代哲学的窠臼。有的时候,不去钻研那些难以理解的公式,而仅仅从科普的角度,去理解这些科学知识所要表达的意义和期许,往往可以发现它们所代表的形意,仍旧可以牵强附会到某些古代哲学的观念中。

    人对世界的认知,经过一段时期的分化后,似乎又回到一条相似的理解上了。也许用来描述事物的语言,用来解析事物的手段,研究的方法论乃至于思维的逻辑,古代和现代之间显得泾渭分明,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在抽象思维的层面上,距离古代先哲的名著言论,并没有太大的进步。

    二元论,阴阳与混沌,统一性的本质,某种演化出多样性的根源,可量化的大一统……从无到一,从一扩展,人们所能想到的宏观和本质——无论是幻想还是推导——都拥有一种很明确的一致性,或许名字不一样,但所代表的意义都是类似的。

    现代科学偏向于从微观出发,将微观视为发掘事物本质根源的最佳路径,通过不断拆分事物表象,挖掘出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弄懂它们,并将它们重新组织起来。然而,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马恩同样无法做到,微观到了一层的层度,被分解的事物就会变得极度古怪,他发现自己缺少理解这种古怪的思维——从某种角度而言,马恩认为那也是自己追寻的古怪离奇的一种。

    只是,过去他能够找到的微观事物和理论,全都是已经被前沿科学家们认知破解了的东西,那些科学家知道了,猜出来了,理解了,推导发现了,所以才知会大家,原来这个世界存在这样一种东西,存在这样一种认知和理解。这些已经被他人从某种层度上证明、猜想和假设,有一定认知的事物,虽然马恩受限于自己的智力,无法完全理解,但对他而言,这些仍旧并不算古怪离奇。

    反过来说,按照现代科学的微观方向,如果存在科学家尚未认知到,且没能理解,也未能从理论上推导出来,却切实存在并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微观事物,那么,对马恩而言,那当然是怪异离奇之事物。

    甚至于,尽管已经观测到,从唯物角度认可其存在,却仍旧不能理解,只能从方法论而言,言其是“科学事物”的东西,也同样可以算在古怪离奇之中。

    对马恩而言,“运气”就是这样的东西。将“运气”拆分成诸多因素去理解,就会涉及到包括“概率”在内的种种科学知识,但是,至今为止,现代科学知识仍旧不能完整地解释并运用“运气”。人们仍旧在一个哲学层面上,去宏观看待“运气”的意义和效用。

    正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所以,马恩也能这么做。

    运气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十分难以捉摸的概念,可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贯穿一个人的一生。所以,对马恩而言,将胜负和生命赌在“运气”上,并不是那么让人抗拒。应该有不少人会鄙视这种态度,认为这太过于被动,有的时候甚至会视为一种耻辱,但在马恩看来,面对那些自己乃至于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未知和危险,又哪有那么多选择呢?

    真正的危险和恐怖降临的时候,往往是让人防不胜防,意想不到的,正因为无法进行准备,无法进行理解,在最坏的情况下,就连反应都来不及,所以,才格外的危险和恐怖。

    因此,马恩很理解牌桌上的三人对待“运气”的态度,也同样认可自己的运气低落。他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只从牌局就能断定运气的高下,又为何仅仅是牌局显示的运气,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以及,为何自己的运气在这场牌局中,就像是“被其他三人吸走了一样”——当然,或许这仅仅是一种偶然。

    马恩虽然在意这场牌局中,自己的运气之古怪,也很重视“大灾难”的说法,但他并不打算从对方的角度深入去解读这种状况,也没有太过深入去猜测他们的想法。

    马恩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南岸乙姬大概是最受牌局运气影响的人了,大概是因为这场牌局垫底的缘故,她明明有着极好的开局,却从未赢过一场,要说古怪也很古怪。她受到的刺激和打击,哪怕普通人也心有戚戚焉。

    “大灾难”还能够评断大家的运气,有多大层面是因为受到了牌局影响呢?马恩觉得,这种胜负对他的心理影响应该还是很大的。

    至于乔克乔西,看起来也未能完全摆脱牌局的影响,“大灾难”将区区牌局的运气之说扩大到其它方面,他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皱着眉头盯着窗外,表情十分沉重。

    马恩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最不重视牌局运气之人,但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种心理,同样受到了“自己是牌局赢家”这个不争事实的影响。

    “如果你要离开,应该立刻就走。”马恩对犹豫不决的乔克乔西说:“暴风雨到来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的问题,没有人可以断定。但是,现在暴风雨还没来,你还有机会。”

    “不……”乔克乔西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做下了决定般,说:“已经没有机会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就算看起来没太大的问题,也会出现问题。小问题会变成大问题。现在选择出镇,会受到意外波及的概率很大。”

    “如果要我说,我觉得当你做下这个决定时,就已经被所谓的概率欺骗了。”马恩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我会对你说,如果你因为运气一说而选择留在镇上,那可能才是运气不好的真正体现。”

    “你的意思是,留在镇上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吗?”乔克乔西反问到。

    “不,我的意思是,你总拿概率说事,却根本就不知道,离开和留下,哪一个才是好运。”马恩将香烟碾熄在烟灰缸中,平静地说:“所有喜欢拿运气和概率说事的人,往往是那些不理解运气,也无法准确计算概率的人。”

    “小马,你难道是不相信运气,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那类人?”乔克乔西笑了笑,反问道。

    “不,我自认十分看重运气,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完全是因为走运才活下来。”马恩说:“我相信,运气是切实存在的,然而,我无法理解‘运气’到底是什么,所以不敢妄加断言运气如何。在我的祖国,人们有这么一句话:这就是命。但你问说这话的人‘你信命吗?’,这人会说信,但他的行为看起来却是不信的。有的东西是因为人们理解它所以看重,而有的东西则是因为不理解才看重。我不理解运气,所以我看重运气,但不会以它为中心。”

    乔克乔西深深看了一眼马恩,评价道:“言行不一,立场暧昧,态度摇摆,心思复杂。小马,你有信仰吗?”

    “我当然是有信仰的。”面对乔克乔西的诘问,马恩温和而肯定地回答道。

    “看不出来。”乔克乔西如此说。

    “因为它只在我的内心深处。”马恩如此说。

    乔克乔西没有反驳,但他的目光渐渐露出一丝讥讽。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话了,小马。”他说:“你天生就是个骗子。”

    马恩没有生气,仍旧平静而温和地面对他那刺骨的目光和言语,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大灾难”将桌面上的牌全推进了洗牌机里,他并不打算将牌局延长下去,在座的几人已经没心思再继续这场游戏了,他自己也是如此。牌山升上来后,他一个个地挑开牌面,就像是在研究解读什么般,看得十分投入。

    南岸乙姬咬着指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马恩的注意力转过来的时候,她脸上的乌云渐渐消散了,看她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决定要去做点什么事情一样。不过,马恩清楚,这个时候无法从她口中套出任何东西,她的内心比刚来的时候更加防御重重。

    窗外终于开始下起雨来,一开始还是沙沙作响,不到一分钟就雨幕茫然,连大海都看不清了。大家不得不把窗关起来,因为猛烈的海风正在将雨水吹进房间里。

    “这种天气,镇上的人还会过来吗?”马恩想起来,之前旅馆的女服务员说过,镇民原本打算于今晚来旅馆开宴会,并邀请大家参与,参加宴会的人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

    “当然会来。”南岸乙姬接话道:“再过几天就是镇子传统的节庆日了,无论是刮风下雨,大家都会聚在这里,一边吃饭一边商谈节庆日的规划。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也总是暴风雨的大日子,不过,我记得,等到了节庆日的时候,暴风雨就已经过去了。所以,大家在暴风雨里停止工作,一同磋商,做一些准备,等到了暴风雨过去,将没能做的事情补上,就万事俱备了。”

    “你记得真清楚。”冷酷年轻人“大灾难”说。

    “一开始记忆还是很模糊的,不过……现在渐渐可以想起来了。”南岸乙姬用一种复杂的表情,凝视着敲打窗户玻璃的风雨。

    “我的占卜告诉我,今晚就会出事。”大灾难冷声说:“出了事,那些人还有心思做节日准备?”

    “为什么不?”南岸乙姬有些恍惚地说:“节庆日从不会停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大家的准备工作,毕竟,那可是这个镇子的传统和信仰啊。”

    “这个节庆日叫什么?”乔克乔西插言道:“总该有个名字吧?”

    “不知道。”南岸乙姬说:“我不记得有人说过名字,反正大家就只说‘节日’,在这个时间,这个镇上,提到‘节日’,就肯定是这个节庆日,毕竟是全镇参与的祭典活动。不过,我记得,祭典内容是以一个传统民俗故事为主。这个镇子其实没什么可称道的,所以,大家才刻意拿了传统民俗故事作为节庆日的来历吧。”

    “浦岛太郎的龙宫传说?”马恩突然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仿佛是老司机没话找话,随口提到的民俗传说,就这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或许是因为这个镇子就是班车的终点站,所以觉得那位司机肯定多少知道镇上的一些情况,亦或者是因为这里靠近大海,有关大海的传说都有可能在这里被人传颂。也许司机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但这随口却不是没缘由的,经常来往镇上的他,肯定会受到镇上情况的影响。

    “什么传说?你们在这里聊得很开心呐,也说说让我开心一下?”鹫峰紫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马恩、乔克乔西、大灾难和南岸乙姬齐齐转头看去,整齐划一的举止似乎让这位美女教师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盯着四个人,故意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若有深意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就像是连体婴儿一样。”

    “浦岛太郎……好像是这个,但又有些不同。”南岸乙姬没有理会鹫峰紫苑,自顾自喃喃说着,“我的名字似乎也是从这个传说里取来的。”

    “哦——人鱼公主,这不是挺好吗?”乔克乔西似乎因为暴雨的急降,而彻底断了犹豫,心态也因此变得轻松起来。

    “浦岛太郎,人鱼公主?”鹫峰紫苑看了女高中生南岸乙姬一眼,说:“虽然这是家户喻晓的民俗故事,但实际却是黑暗童话呢。明明就要走上人生巅峰的浦岛太郎,却因为打开了龙宫赠送的宝盒,变成了垂垂老矣的废人——究竟是这位主人公违背道义在先,还是因为龙宫的阴谋?浦岛太郎去龙宫之前,去龙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至今都让人津津乐道,正是因为这个民俗传说的内容其实并不丰富,失去了许多细节,其前后的矛盾让人遐想联翩。而且,在日岛流传的浦岛太郎的故事其实有许多个版本,在不同的地区,浦岛太郎也是不同的形象,甚至连年龄都不一样。是不是很有趣?”

    南岸乙姬不知道因为鹫峰紫苑的话而联想到了什么,有些坐立不安。她不断朝窗外往,似乎也很在意外边的雨声。马恩走到她身边,双手压住她的肩膀,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这个娇小身躯的轻微颤抖。她之前看起来不像是这么脆弱的女孩,麻将游戏刚开始时更是针芒毕露,但现在却惹人生怜。

    “别紧张。”她感受到肩膀上的压力,回过神来,就听到低醇的声音倾述着。

    “我,我不知道……”南岸乙姬感受着搭在肩膀上的那双手掌的温度,低沉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但是……我不太明白。”

    “什么?”马恩问。

    “一切,一切都不明白。”南岸乙姬宛如梦呓般说着:“我很不舒服,明明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是不是就不该回来这个。”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马恩顺着她的呓语说到。

    “不知道,就是觉得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也许是小时候没有做好,才想要回来,可是,就算回来了又怎样呢?认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可是又有一些东西没有改变,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现在的我算是什么呢?同样是这个镇子的陌生人。”南岸乙姬说着说着,下意识擦了擦眼睛,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哭了。可是,她不清楚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她肯定,绝对不是近乡情怯的伤感和遗憾。她来到这里,就仿佛是响应着冥冥中的某种无声的呼唤。她以为自己小时候在这里留下遗憾,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