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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本地人

    “哼。”冷酷年轻人发出冷酷的哼笑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块状压缩饼干,牙齿咬在包装上撕开,毫无形象地嚼碎了,狼吞虎咽,“你这个高开低走的混蛋,等下就敞开肚皮吃吧,就当作是最后一顿晚餐如何?”

    除开好似已经睡着的广田小姐,房间里的其他女性看到“大灾难”的吃相,都不由得发愣。谁会想到,在旅馆那丰盛的晚餐即将盛上时,竟然有人开始大嚼干粮,而且,从外表和给人的印象来看,没人想到这个打扮、谈吐和举止都显得浮夸的年轻人,竟然会随身携带压缩干粮。

    这个习惯性翘着小拇指,全身紧束印花皮衣皮带,还染了非主流发型的年轻人就如他所说“当作最后一般晚餐”的吃相。三两口吃光了压缩饼干,他还将捏着压缩饼干的手指一一舔了干净,相比其他之前的做派,此时的模样可谓是粗俗而野蛮。

    “……莫名其妙。”鹫峰紫苑皱着眉头,似乎真的很厌恶“大灾难”的这般情状,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

    “嘿嘿。”冷酷年轻人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是转身走进另一侧的里间,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因为“大灾难”的怪言怪状,室内其他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而显得低落的情绪渐渐又活跃开来。即便不是正式聚会活动的时候,这些刚认识的年轻人们一旦情绪高涨,也有说不完的话题。马恩听了一下,没有人谈论《戏言红线》这本小说,也没有转向相关话题的意思,不过,他倒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尽管这次聚会是以读书会的名义发起的,核心主题就是马恩写的小说,但真要将那本故事说开,马恩也会感到为难。这是一个基于真实故事改变的小说,编造的部分也就罢了,真实情况确实不便揭露,而且,编造的内容也需要用更多的编造去糊弄,一旦深入探究书中内容和作者心理,马恩就只能绞尽脑汁,避重就轻,胡编乱造了。

    对于自认脑子不怎么灵活,属于笨蛋之流的马恩而言,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马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时不时被众人扔过来的话题,枕在他大腿上,仿佛睡着一般的广田小姐就像是护身符一样,让正聊得兴起的几位女性有所顾虑。就年龄而言,寺花小姐和南岸乙姬是其中最年轻的女生,一个是众所周知又宛如彼岸之花的大明星,一个是心里有某些负担的冷淡女高中生,但在扯谈上,两人也没有甘拜下风,亦或者做出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

    鹫峰紫苑在安习馆里被誉为是“一开口就毁形象的残念美人”,但至今为止,言行都没有什么出格之处。其实,即便是在安习馆的工作时间里,马恩也没见过她所谓“残念”的样子。因为平日里也不太了解,所以,当他知道学生们这么形容这位美女教师时,“残念美人”的说法早就在学校里流传起来了。

    鹫峰紫苑明显和寺花小姐在平日就有交往,两人都没有刻意掩饰这份交情的意思,都显得能说会道,深谙交际。马恩对她们具体在谈什么没有兴趣——其实她们的聊天没有确切的重点,一个话题没几句话就会岔到其它毫不相干的话题上,然而,她们每个人竟然都能自然而然地跟上,不过马恩并不喜欢这种跳跃反复无常的交流——他只是默默观察诸人说话时的样子,并注意到,这些话题有三分之二是由鹫峰紫苑和寺花小姐两人起头的,而且,有一些看似自然的话题,其实是她们刻意提起的,有一些话也是刻意那么说的。

    从场面和气氛来说,两人一搭一和,给人一种位于中心的错觉。

    是的,马恩仍旧认为,这只是一种错觉。虽然寺花小姐的表现远没有杂志电视上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显得友善可亲,鹫峰紫苑也能很好地照顾到各人的情绪,社交对她们而言就像是随意控制的硬币,要正面还是反面都如臂使指。但作为陪衬的另一边:张仲汝和南岸乙姬,马恩已经预先有了一个印象,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她们是性格单纯的那类人。

    南岸乙姬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些可怕的秘密。张仲汝的第二人格就足以证明,这人的精神状态和内在思维方式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这两人只是表现得正常单纯而已,相比之下,鹫峰老师和寺花小姐倒是更正常一些,鉴于她们的工作,她们此时表现出来的社交水平也在应有之列。

    ——所以,这次聚会里,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最为正常吗?

    马恩看了一眼貌似熟睡中的女友广田小姐,心中默默想到。

    大约十分钟后,依旧是那位见过几面的女服务员将晚餐陆续盛上。即便从寺花小姐口中已经得知,此时旅馆业务繁忙,但这位身穿明显不利于行走的传统民俗服饰出现的时候,马恩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慌乱和急切,仍旧是一如日岛民众欣赏的理想女性的“抚子”模样,一举一动都从容优雅,如流水般不着痕迹,身上也没有繁重劳作的疲惫和汗渍,让人怀疑她的工作是不是很轻松。

    当然,光是盛上的足以满足八人聚会的丰盛晚餐,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全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活。

    “现在有多少客人在店里?”马恩抽空向这位女服务员问到。

    “客房已经住满了。”女服务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拨了一下垂下的发丝,从容不迫地说:“因为暴风雨的缘故,旅馆里会视情况腾出一些不用于住宿的房间,也希望后来的客人能够合住。如果客人能够谅解的话,那真是帮大忙了。”

    “我听说这是季候性的暴风雨,过去年年都这样,你们就没有准备吗?”马恩故意问道。

    “是有准备,但是,今年不知何故,来到镇里的人特别多,远超过去几年。”女服务员掩口轻笑,“听说都是慕名而来,准备参加几天后的庆典,真不知道镇上何时做了宣传,才有这么多人过来。如果往后年年都这样,我们也就有钱赚了呢。”

    “那真是恭喜了,不过,一下子涌进来超乎预计的客人,也是一件麻烦事吧。”马恩一边说,一边在心中计算着,排除和自己同一班车的旅客,还有多少人才能让这家旅馆满席,又问到:“庆典具体是在什么时间?”

    “这个……其实时间上并不确定在某一日,反正就是几天后,需要等镇长的通知。一般来说,是在暴风雨停止后的第三天,有时只隔一天,毕竟暴风雨什么时候过去,也没个准数,之后操办庆典事务需要多长时间,也需要看需要做多少事情。这样的气候,什么时候能做什么,都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不是吗?”女服务员和气地说:“镇上会抓紧时间的,不会拖延时间,所以,只能说是几天之后。还请客人多担待。”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们的难处完全可以理解。”马恩真心实意地说,虽然在祖国也好,在日岛也好,这种庆典往往都应该是准时的,尤其是以民俗故事为主题的庆典,一般都会选取故事人物生日之类的特别日子。不过,这个不知名的偏僻小镇是怎样的习俗就不是自己这些外乡人能管的了。

    “不过,我们这里已经有八个人了,实在无法接纳起他客人并房,十分抱歉。”马恩明确地拒绝了女服务员的暗示。他们这一行人本来只是用这个房间做中转,之后打算登陆私人小岛,但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大家只能将就着在这个拥有两个通间的大房里暂住了。尽管就空间来说,还能再挤一挤,不过,之前发生的怪事和幻觉,让马恩对这个镇子的感觉不太好,觉得必须多留点心思。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女服务员看似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也就没再提及此事。

    “你们这里平时是说方言的吗?”马恩转到另一个自己有些在意的情况上,那些说难听的方言的人同样让他在意。

    “是的,祖祖辈辈的人都在镇上生活,外出工作的人也往往思乡情切,会回来居住。我们这里的人都习惯说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方言,这是我们的传统。”女服务员看了一眼马恩,笑着说:“你们这些外地人听不懂吧,小地方的方言就是这样,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听多就好了,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懂。”

    “也许吧。”马恩的话风又一转,问到:“镇民们已经过来聚餐了吗?是打算边吃饭边讨论庆典的事宜?”

    “是的,暴风雨刚来的时候,他们就陆续过来了,往年也是如此。”女服务员说:“不过他们都在一楼,客人您的听力真好呢。”

    这么说着说着,她已经将晚餐于长桌上整齐摆放完毕,不过,这还只是第一次上菜,寺花小姐并不吝啬花钱,她口中的“丰盛”远没有一般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就连众人之中显得最老成的乔克乔西也充满期待。女服务员告辞后,马恩叫醒广田小姐,乔克乔西喊来独自一人呆在通间里的“大灾难”,众人在席间坐下,由东道主寺花小姐说了几句开场白和助兴语,大家就开始痛快地扫荡起长桌上的饭菜。

    广田小姐频频为马恩夹菜倒酒,倒是让其他人拿来打趣。除了早就知道情况的张仲汝之外,就连身为同校同事的鹫峰老师也是这次聚会里才知道马恩和广田小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广田小姐在众人面前以未婚妻自居,表现得很是亲密,马恩本人更是被成熟男人乔克乔西调侃了好几次。

    窗外风雨正浓,但在气氛热烈的房间里,不注意的话就完全没有感觉了。旁边的房间也不时传来嬉闹声,似乎也开始了自己的宴会。马恩不由得想,旅馆里到底有多少人去参加了镇民们的聚会呢?

    酒过三巡,不擅长喝酒而再三推卸,却拼命夹菜吃饭的冷酷年轻人“大灾难”的脸上也浮现了晕红,坐得相近的几人开始玩起酒席助兴的游戏。南岸乙姬是众人之中唯一没有成年的学生,但在座的众人哪怕有两位老师,也没有阻止她偷偷喝酒。马恩当然不建议未成年人喝酒,理论上坏处多多,不过,实际情况里,在祖国陪家人喝酒的少年人不在少数,他本人也不特别在意这种事情。

    况且,南岸乙姬藏有心事,如果放纵一下,能够让她心中的压力减轻一些,马恩觉得也是件好事。

    过了一会,马恩故意输掉了一场游戏,借口去醒酒,拿起黑伞离开了房间。

    虽然内在之眼在许多时候都很方便,用途广泛,但是,这种来自于《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本就神秘重重,在许多情况下,本身就意味着危险。尤其在结缘神事件中,夺取邻居朋友的尸体时,更是一度让他的精神陷入疯狂。马恩对这些充满未知,来历、效用和本质都不明朗的东西抱有戒心,他从不觉得使用这些怪异离奇的东西是安全而没有代价的,也从不准备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地去使用——即便他已经察觉到,因为一度深入修行了《七转洞玄秘录》的缘故,其行为造成的自身异常也正在让自己渐渐习惯这些东西。

    无论如何,既然那些说古怪方言的镇民们就在楼下,马恩打算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背对房门,反手将房间内的欢声笑语关在门后,抓着深红色礼帽戴上。天边的雷音大作,走廊上灯光苍白,马恩就如同这灯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闪到走廊尽头,身形一转,留下一抹淡影,其人已经来到了一楼。

    一名男性旅馆员工正端着餐盘往一楼的里间走,当他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回过头时,就看到一抹深红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雷鸣电闪中,廊下的灯光似乎因为电压不稳而闪烁了几下。在他看清楚这个人影之前,只觉得心脏就好似被电击了一样,头皮发麻,一股阴森的凉意从皮肤毛孔里渗出来。

    一时间,他竟然被那深红色的物事夺走了注意力,无暇去看其它地方——深红色的领带,深红色的礼帽,妆点着好似视网膜上残留幻觉的模糊人形。

    男性旅馆员工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倒退几步,佝偻着身体,也不清楚究竟是要防御还是要攻击。但是,在马恩的感受中,他就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猫科动物,一边发抖一边伸出爪牙。渐渐的,这个年轻男性员工的颜色、气息和存在感渐渐变得鲜明起来。

    马恩的目光落在餐盘上,这位男性员工的手正摸上餐盘上的切肉小刀——应该是餐具用的小刀,银色的表面,看不出来是真的银质还是镀银,亦或者只是仿银色,纤薄而轻盈,粗粗一看竟然有点古董的味道——这个不知为何特别敏感的员工变得极富攻击性。

    “你想做什么?”马恩在他出手之前问道,“你眼睛瞎了吗?对客人就是这样的态度?”

    马恩的声音很严厉,低沉而响亮。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一下子就将这名男性员工从莫名的幻觉中拉扯回现实里,他只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开,灯光亮起,本来模模糊糊的人影变得真切起来。他的瞳孔缩了一下,那仿佛癔症般恐惧就如同自己吓唬自己一样,等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啼笑皆非。

    马恩在心中点点头,为了避免这个敏感的家伙做出不妥的行为,他刻意用上了一些心理暗示的手段。不过,这个旅馆里的员工是这么胆小的吗?明明这个家伙还是个身材高大的男性,竟然还不如之前那位女服务员稳重有礼。

    男员工愕然地“啊”了一声,脸上一副懵懂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处境。他有些慌张地放开餐盘的刀子,对马恩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实在很抱歉,刚才没有看清客人您。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马恩反问。

    “没,没什么。只是客人您有事的话,为何不早一点叫住我呢?”男员工的语气里有些抱怨。

    “……我只是想问一下,镇民的聚会在哪里举行?”马恩转移话题说到。

    男员工的脸上露出恍悟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对马恩说:“就在前面,我带您过去。”

    其实马恩已经听到前边房间里传来的哄闹声了,那种难听的方言让人记忆深刻,不过不知为何,那边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火气,虽然没有看到现场,却可以感觉到一丝丝的紧张感,远没有最初预想的那么和谐。几里哇啦的方言就好似连珠火炮一样,声音一下比一下重,让气氛变得沉重,让人不想靠近。

    马恩十分确定,那边已经吵起来了,但是,是何缘故,以及在争吵什么,则完全不清楚。而且,马恩在通往声音那边的方向上,没有看到其他的客人。如果其他客人已经参与到镇民宴会中,那些方言之中应该也会掺杂平日里听惯的语言。

    然而——

    “其他的客人没有加入吗?”马恩问。

    “是的,大家都在说方言……所以对其他客人来说,不怎么友善吧?我早就告诉过他们,应该和气一点的。”男员工嘀咕着。

    “他们在吵架?”马恩又问。

    “客人说笑了,在海边讨生活的粗人,有哪一天不吵架的?”男员工这么说着,语气却变得恭谨有礼,听起来明显和那边的方言吵闹声不一样。

    “你是外地人吗?”马恩说。

    “不不,我也是镇子上的,高中毕业后就来这家旅馆工作了。”男员工和马恩交谈了一小会,情绪明显稳定下来,神态也放松了,毕竟马恩身上确实没有半点恶意,“虽然也想过去外边的大城市看看,不过,像我这样学历不高,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算去了大城市也很难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吧。相比起来,旅馆这边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

    “哈哈,其实你也不是没有优点。”马恩调侃道:“长得好看,外边也有许多工作可以做的。”

    “这个……”男员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呵呵干笑起来,“或许吧,我也怀疑过,旅馆这边也是根据外貌给工作的。”

    他说着说着,心态就放开了,动作也从容起来,边领路边主动对马恩说道:“不过,镇上这边有不少年轻人都长得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了点年纪的人,就会有点走样了,等年龄大了,几乎都认不出年轻时的模样。我听说西方的外国人也有这种情况,似乎是基因问题?”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吧。金色年华不等人,只有作家才会形容老年人‘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大多数情况下,那不过是礼貌的恭维罢了,真像文章里写得那么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少数派而已。”马恩说着,顿了顿,含笑问道:“这么一听,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多了?”

    “确实如此呢,客人。”男员工爽朗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一阵猛烈的碰撞声响起来,像是有人倒地,撞到什么东西,引来一阵怒骂,但更多的是一阵恶俗的哄笑声,明显不把这种情况放在眼里。虽然这么描述会让人觉得房间里的状况很糟糕,但实际又没那么糟糕,这些动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就连马恩这个第一次来镇上的外乡人也能感觉出来,这种事情在这边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而众多当事人似乎也习以为常。人们聚在一起,哪怕是恶行恶状,也不总是坏事。

    当然,如果是胆小一点的人,肯定会生怕惹事,暂且告辞吧。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粗俗场面的,马恩就见过不少文明人对这种情况敬谢不敏,心生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