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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酒后真言

    聚会里的一些人注意到马恩这位不速之客,但或许是之前已经面熟了的缘故,大多数不理不睬,一副漠然以待的样子,旅馆里的服务员说镇上人“热情好客”,大概只是挑好的几个说了吧——只有两三人醉醺醺地举杯示意,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马恩他早先来的时候,他们在处理正事,当时看起来就不怎么热情,现在没了正事,还是宴会即将收官的时候,众人的热情早就被调动起来了,仍旧是这副模样。不过,马恩对这些人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他对这些醉汉到底在想些什么,根本就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打算去追究他们这副冷漠态度的原因,姑且当作是本地人的“风情”吧。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目标身边,路过的镇民们就当他是空气一样,而他也乐得如此。

    中耕大友躺在榻榻米上,满面红光,嘴巴不断咀嚼着,梦呓着什么鬼话,用本地方言说的,听不清楚,似乎在梦里也大吃大喝的样子。他的秃顶铮亮,满是汗渍,不时自己拉开衣襟,露出劳苦作业锻炼起来的健壮胸膛。因为出汗很多的缘故,所以可以嗅到浓烈的男性气息,其中不乏一股渔产特有的腥味。换作是女性过来,少不了要掩住鼻子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浓烈的气息,也无法在马恩那畸变的感知中勾勒出热情和色彩。宴会中的镇民各个都怀有秘密,也许是镇上的秘密,也许是私人的秘密,尽管从道理来说,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这个镇子上,这家旅馆里,发生了诸多怪事,也就让马恩觉得这些人的秘密并没有那么市民化。当然,他不是故意追究,只是这种怀着秘密的味道,就和他们身上的浓烈气息一样,不加以掩饰,让他自然而然就留下了印象。

    就像是吃惯了臭豆腐的人,一嗅到那味道就知道是臭豆腐,是可以吃,且吃起来还挺美味的食物,而不是别的什么恶心腐烂的东西。

    ——如果他们就像是臭豆腐一样让人回味就好了。

    马恩这么想着,摘下深红色的礼帽,在黑伞杖头搅了搅,猛然压在中耕大友脸上。没片刻,这个秃顶壮汉就迷迷糊糊地挣扎起来。马恩从他挣扎的力度来判断药性发作的状况,手里不断加力按住他的脑袋,阻止他翻身站起来。

    中耕大友挣扎的时间和力度都比普通人要强,哪怕是比起专门锻炼过力气的壮汉,也要强上好几分,减去药物的影响,这人平时的肌体力量显然远超普通人。不知道其他镇民是否也是如此,否则这也可以算是他们的一个秘密了。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这么多“有力人士”。

    即便如此,中耕大友的反抗也是徒劳的,而他本人本就神志不清,反抗也不过是本能罢了。马恩对这样的情况预先有过考量,药量可是反复斟酌过的,用了好几秒的时间。

    接下来,中耕大友就如同高空缺氧一般,不停地用力呼吸,胸膛起伏十分剧烈,但他的挣扎力度反而渐渐微弱下去。

    又过了一小会,他的呼吸减弱了,马恩这才将深红色的礼帽放在一旁。这时中耕大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副迷迷怔怔的模样,正是马恩想要的。

    “你好,中耕先生。”马恩一边温和地呼唤着,一边看了看周遭的镇民们。

    大家都沉浸在宴会那欢乐又炽热的气氛中,许多人在抽烟,白色的烟雾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氤氲,空气里的味道若是不习惯的人,会觉得呛鼻,但对习惯的人而言,就好似连神经都被麻醉了一样,软软呼呼的。

    没有人理会马恩和中耕大友两人,他们的精神都变得软弱而迟钝了。

    中耕大友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半睁着眼睛,似乎想要爬起来,但身体才刚仰起,就软软地歪到一旁,眼看就要倒地了,马恩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马恩的手掌一接触到中耕大友那淌着汗的肌肤,立刻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黏糊糊是没错的,但这种黏糊糊的感觉要比普通人出汗时要浓稠,也要滑腻,明明是看起来十分粗糙的渔民肌肤,此时摸起来却如同摸在另一种皮质上。那种光滑的、细腻的、坚韧的,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形容的感觉,在马恩的感知中,是稍微有一些富有感染力的触感,反过来说,这也绝非是正常人类的肌肤会有的触感。

    中耕大友的形象在马恩的感知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又和之前的印象不太一样。马恩想了想,该在故事里如何描述:总而言之,虽然外形没有太大的变化,却觉得判若两人。若有一天变得完全不认识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也并非是多么奇妙的变化,因为就连普通人也会有“判若两人,让人无法将之过去的样子联系起来”的情况。

    若要说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就在于:所能感受到的中耕大友此人的变化,是在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经年累月改变形象的结果。

    “……”马恩顿了顿,将中耕大友拖到墙边,为了以防万一,还刻意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

    这家伙的瞳仁很奇特,眼黑比眼白更大,瞳孔已经放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的结果,显得既没有情感,也不太清醒。

    ——原来还真有动漫里那种夸张的死鱼眼啊。

    马恩这么想着,用舒缓的语气说:“中耕先生,我是你的好朋友马恩,我来看你了。”

    “好朋友……马恩……”中耕大友用虚弱又断续的声音重复着,声音十分沙哑含糊,却用的是死板生硬的标准语。

    大约是习惯了中耕大友之前热情爽朗的声音,说实话,马恩还是觉得他原本那种带着方言味道的日岛语更有味道一些。

    不过,毕竟有药性作用在内,马恩也不讲究这么多了。

    “对,好朋友,还记得吗?我们约好的,你跟前台说一声,就能免去我们的住宿费。”马恩继续温和地说:“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得到了长者的许可,你想起来了吗?”

    “对……好朋友,长者说要招待朋友……我想起来了。”中耕大友的声音稍微精神了一些,有点口吃地主动说:“我的朋友,马恩,你有什么事?”

    “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我的朋友。”马恩微笑着。

    “说……说,我的……呃……朋友,对,好朋友,有问题找我就对了。”中耕大友的声音还是不甚清晰,但却恢复了之前的爽朗。

    “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点怪事,你看……”马恩的声音有些犹豫,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太麻烦你了。”

    “什,什么麻烦?没……麻烦。”中耕大友说:“有,有麻烦找我……就对了,我最喜欢……帮人解决麻烦……我们镇子……镇子可是很好客的,对朋友很好。”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马恩这么说到:“也许是我看错了,我来这边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虾头人’,你们这里有虾头人吗?”

    当然,马恩的描述有一点点偏离事实,这在他看来是必要的,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虾,虾头人……?哈哈,那是什么鬼东西……”中耕大友笑得咳嗽了几声,似乎有点要呕吐的样子。

    “你仔细想想。”马恩只是这么说。

    “对,我的朋友……让我好好想想……”中耕大友的死鱼眼变得迷蒙起来,他的精神就像是和时间不同步一样,他的语气拉得很长,就好似在说梦话一样,但比之前稍微清晰了一些,“对,我想起来了……”

    “怎样?”马恩问。

    “伟大海神的守卫,看守着珍宝的……士兵……它们只是传说……”中耕大友有些疑惑的样子,“我,我只在传闻里听说过……比起虾头人,还是鱼头人更有意思……哈哈……”

    “怎样的传闻?”马恩没必要立刻就去怀疑中耕大友的话,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哪怕有一点传闻也是好的。

    “传闻……虾头人……”中耕大友咕哝着,那双无神的死鱼眼却猛然瞪起来,看向马恩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面色渐渐变得惊惧起来。马恩的鸡皮疙瘩一紧,他没有更多的感觉,但还是转头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听到中耕大友发出了充满恐惧的梦呓声:“虾头人……是虾头人……那东西回来了,伟大的海神要来带走它的珍宝了……啊啊啊——不,不是这样的,镇子没做错什么,不是我们的错!都是那些窃贼,那些无耻的家伙!”

    马恩的表情一凝,他及时按住中耕大友的肩膀,让他没能做出更激烈的动作。但不知道这人到底看到了什么——马恩肯定那是一种幻觉——他的力量变得比之前更大了,就好似普通人打了一记肾上腺素的程度。

    即便如此,马恩仍旧可以压制住这个家伙。

    “……杀了它们……为了镇子,必须杀了它们……不可宽恕的罪过……啊啊啊啊——天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我不想杀人……我不想……不,我必须去做……”中耕大友的表情挣扎起来,“杀,杀死它们……咿呀,咿呀……克苏……fata……”

    后面的声音变成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声音,可马恩觉得,那肯定有什么用意,也许是因为声音太过浑糊,也许是因为掺杂了方言,总之,他在心里仿照那声音复读了几次,以确保记在下来。

    中耕大友现在的状况很不妙,让马恩感受到了危险。有一种源源不绝的力量,正在从这个秃头中年人的体内膨胀起来,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古怪而狰狞,若是一般人看到,肯定会吓得尿裤子。而他那张原本就长得不怎么好看的脸,此时更是扭曲,竟然让他在恍惚中错认为是鱼头的样子。

    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恍惚中清醒过来,但又立刻想起来了,在祖国一家城市的偏僻书店里,他拿到那本奇异、古怪又危险的《七转洞玄秘录》的时候,似乎也在店内的老板身上体验过类似的错觉。

    现在,马恩没时间沉浸在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中了。

    中耕大友的反应是如此剧烈,他似乎要清醒过来了。

    ——不对,这副样子,该说是清醒呢?还是说陷入了魔障?

    马恩这么想到,在他的感知中,包括中耕大友在内,周遭的温度和色彩越来越有奇妙的感觉了,而这偏偏不是什么好信号。

    ——必须让他昏迷,亦或者完全清醒过来。

    马恩的手比他的念头更快,已经抓起一旁的深红色礼帽,再次深深压在中耕大友的脸上。

    只听到礼帽下发出沉闷的,沙哑的,可以听懂一些,却让人觉得不似人类的声音恍惚地说:“……猎犬,猎犬追着‘风’来了……所有人都会死的……要放逐……放逐……无锐角的……”

    无锐角的什么?马恩没有听清之后的声音,渐渐的,咕哝的声音变成了沉闷的呼吸声。这个时候,中耕大友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身体不时抽搐,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虾头人,海神的守卫,守护珍宝的士兵,还有猎犬和“风”……中耕大友的话语中充满了身临其境的恐惧和不详,就仿佛亲眼看到了“所有人都要死去”的结局,哪怕声音含糊,神志不清,但那语气仍旧笃定而惶恐。

    ——就这样吧。

    马恩觉得再继续询问,就太危险了。他的情报拼图多少完成了一些,可以预见危险是必然的,只是,不应该这么快。他调整了一下中耕大友的身体,让他平躺下来,睡得更舒服些。对这位初识的朋友用这种阴损的方法套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为此,他调整了一下黑伞里的药物,加重了安眠的剂量,希望这位朋友在这之后可以逃离眼下的噩梦,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明。

    “晚安,中耕先生。”马恩对他微微躬身行礼,将深红色的礼帽戴回头上,提着黑伞,在其他人自得其乐的气氛中,宛如无人知晓的幽灵一样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