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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知难而进

    光线是如此黯淡,以至于马恩在恍惚中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广田小姐站在那里,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广田小姐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呆在这个地方。窗外的闪电亮了一下,他这一次看清楚了,是那位艺名为“安琪儿”的妓女。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在这里呆了多久,马恩全然没有注意到。

    他装作是早就察觉了一般,问到:“不好意思,你刚才不见了,所以,我就借你的台子用用。”

    “二十分钟。”妓女似乎有些在意,“只是一个除式而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做到了聚精会神的地步。”

    “不好意思,一点个人的小爱好。”马恩莞尔一笑,毫不介意地说:“我怎么也是一名数学老师嘛。对了,我跟你说了吗?我叫马恩,是一名老师。”

    妓女的表情有点复杂。这个男人在台子上专心致志忙活了那么久,她一直就在旁边看着。她简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去形容这个刚见面就上床的男人了。之前见识过了他的强大,之后见识了他的温柔与幼稚,两者有点矛盾,但却又带着一股独特的魅力,可现在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比起神秘的他,以及宛如普通人的他,还要异常许多。

    正因为这种异常没有彻底超乎常识之外,反而更能让人明白,这个男人在某些地方和一般说来的“普通人”有很明显的差别。

    是心理问题?真是私人的癖好?还是更严重一些的精神问题?反正,她现在反而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她之前认为自己对付这个男人的方法是正确的,可是,正常的普通男人吃她那一套,而眼前这个男人——

    “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吧?难道你的脑子是鱼脑子,还是刚才做得太用力了,让你都记不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她盯着他的眼睛,里边没有任何精神错乱的迹象,也没有痴呆与狂性——至少在这点上和镇上那些白痴狂徒不一样——她镇定了一些,如今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身上又多了一个“怪人”的标签了。

    “抱歉,以前发生了一些事故,我原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现在有点儿健忘。”马恩诚恳地道了歉,又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我到哪都找不着你。”

    “一直就在房子里。”妓女眼见如此,也没有继续为难马恩,顺着他的话回答到:“那种工作不是可以放在大庭广众下进行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有点儿神秘地说:“除非到了特别的时节。”

    “特别的时节。”马恩重复了一次,点点头,没有疑惑,这平静的表现反倒让妓女有些迷惑,她问:“你不问是什么特殊?”

    “你是我的朋友,对吗?”马恩这么反问她。

    妓女愣了一下,犹豫着,过了半晌才缓缓点点头,说:“我不喜欢和他人交朋友,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继续维持现在的肉体关系就可以了。”

    马恩点点头,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愿意尊重你的想法,但我不能对女朋友隐瞒你的事情。但除了肉体关系之外,我仍旧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妓女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说:“也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那算是什么关系?”她盯着马恩的眼睛,走到台子边,翘着腿坐在马恩的身旁,又说:“我的朋友不是和我有利益纠葛,就是有肉体纠葛,除此之外,我不相信其它的朋友关系。友情是一种交易,交易是一种连结,稳定的往来关系和交易关系,才能够奠定朋友的基础。你说要交朋友,却单纯得只用嘴巴说说而已吗?”

    将人际关系完全视为交易,并不是多么特殊的想法,但真正去实践,并且坦然言称的人并不多。马恩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人,他对这些人没有太多的想法,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同样也不会抗拒,如果是拿钱就能解决问题的人,拿到了好处就会去做实事的人,在效率上也往往更高。

    马恩想要表现出善意,不愿意将和这位女士的关系视为交易,在他学到的教育里,将人情道理全都用“交易”来一言蔽之,不仅仅是不道德的,也是以偏概全的,往往只有想法顽固而偏激的人,才会将其视为真理——这位安琪儿小姐,是那种人吗?

    马恩不知道,所以他保持沉默。他和她对视着,相互盯着彼此的眼睛,他就从她眼中读出了对这种善意表达的不以为然。

    “你给我的感觉不错,而且,你看起来挺能打的。现在那个怪物还在镇子上吧?”妓女回想起“猎犬”,就不由得身心一颤,“我需要你保护我,而我会免费跟你做那事儿。在我看来,这个关系就挺好,不需要说什么‘朋友’,我从来不交纯粹的朋友。”

    “……你知道我很能打,那你知道我在来日岛前是做什么的吗?”马恩思维电转,在他弄清楚自己到底都想了什么前,已经本能转了个话题。

    “你是做什么的?”妓女皱了皱眉头,往身上摸了摸,马恩觉得她在下意识找香烟,但她没有穿衣服,身上除了肉,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

    马恩说:“给你变个戏法,如何?”他说着,将深红色的礼帽正了正,之前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他的一番动静恼得衣服也有些凌乱,他也顺便抚顺了,将领带紧了紧。然后,他拿起黑伞,摆在妓女的面前。而这一番作态,成功引起了妓女的兴趣。

    趁妓女的视线落在黑伞上,马恩示意她伸手进去检查一下。妓女接过黑伞,试图打开,可怎么也打不开,她才发现,里边的伞骨竟然都扭曲了,这是一把破伞。她什么也没有摸到,但她理解了马恩的魔术是什么——她期待着他会怎么变出东西来,虽然她觉得,要追根究底的话也不过是障眼法,自己肯定能够弄清楚,但魔术的乐趣就在于猜测,她才不会做那么煞风景的事情。

    “里边什么都没有?”马恩问,窗外的闪电亮了一下,他压下帽檐,挡住自己的脸,就像是要挡住光,将自己藏于阴影之中。这个时候,女人眼中的那个曾经神秘的家伙又回来了。

    “对,什么都没有。”妓女饶有兴趣地回答。

    之前关于“朋友”的对答,让气氛有些僵硬,但在这个时候,两人都忘却了当时的沉默和针对,在故作神秘的表演中,两人的身影都变得柔和起来。

    马恩拿回黑伞,挽起袖子,示意自己身上同样什么都没有,在妓女确认后,他把的手伸进黑伞中掏了掏,突然抽出来,手中抓着的正是那盒“抽不完的香烟”。

    妓女盯着香烟,确认了,又看了看马恩的脸,但被那顶碍事的帽子挡着,她根本看不清楚,只看到了他嘴角微微带着的笑容。她伸手去抓马恩的帽子,却被马恩用黑伞架住。她倾身向前,就好似要跳到马恩身上一般,马恩转身离开座椅,让她扑了个空。两人在肮脏、凌乱、狭窄又庸俗的房间里追逐起来。

    踩着雷雨的声音和闪光,两人的阴影就好似钢琴的节奏一样交错又分开,他们绕着圈子,旋转着身子,舒展着四肢,就如同在这红红紫紫的庸俗廉价的舞台上跳着舞步。那曾经让人困惑又厌恶的暴风雨,积极拍打在窗户上,就是他们的伴奏。妓女终于笑出声了,她现在很快乐,很久都没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最终,是马恩率先停下来,捉住了妓女的手。妓女故作站不稳,就要摔倒在地,马恩眼明手快揽住她的腰。妓女靠在马恩的胸口上,微微喘气,她的身体并不疲累,但这久违的快乐却有些刺激了,她放松下来时,有点儿不习惯。

    马恩扶正她,将“抽不完的香烟”塞到她的手中,说:“你抽了我的烟,就是我的朋友了。”

    “哪有这么说的?”妓女笑起来,她的身体出了汗,那是一种掩盖另一种味道的香味,但这味道对普通人而言,还是刺激了一些,让人既熟悉又疑惑。马恩知道,那是防腐剂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尸体的味道,血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以及为了掩饰这些而喷洒了香水,意图调和这些的味道。嗅到气味,会本能让人感到危险而躲开吧。

    即便如此,她仍旧是一名妓女,依旧可以找到愿意和她做这事并付钱的人。那份不寻常的工作,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改变了她的事物吧——从她的身上,马恩再次窥见了这个镇子的古怪现实。

    “我祖国那边都这么说。”马恩温柔地用手将她因为剧烈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发丝梳好,“抽烟的,就是好朋友,拒绝递烟的,就是不想有过深的牵扯,拒绝做朋友。你是哪一种?”

    妓女毫不犹豫地从烟盒中取出香烟,掀开马恩的帽子,看着他的双眼说:“这是交易?”

    “当然,你觉得这烟多少钱?”马恩这一次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也没有躲开她的视线。

    妓女看他不是在说双关话,便仔细看了看烟盒,但上边花纹、标签和记号,乃至于烟盒的形装都是那么独特,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完全想不出价格。

    “几百?几千?”她说:“该不会是上万吧?”

    “至少值数十万的人命。”马恩宛如开玩笑般说:“它可是无价之宝。”

    妓女白了他一眼,完全当作是玩笑了,随口说到:“也就是不值钱,便宜货充好货吧?这说法我可听多了,看到这一屋子没?全都是以次充好的玩意。”

    马恩也就笑笑,什么都没说,为她点燃了香烟,然后自己也抽出一根,凑在她的烟头上点燃了。他说:“你看,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相信你,因为我相信朋友,就算你是个妓女也没关系。”

    “你是玩真的?”妓女这一次认真地审视了马恩,没有如之前那般毫无兴致,连正眼都没有,“如果你真的相信,这样就可以交朋友,你肯定没少被骗过吧?”

    “不是被骗了还再坚持。”马恩也认真地回答道:“而是从来都没有被欺骗过。”

    “撒谎。”妓女只觉得这句话真是天方夜谭得可笑,“你敢说自己没有被那些所谓的朋友伤害过?你在大陆肯定不是当老师的料,兴许是什么特殊工作吧?反正一般人是不会有你这般身手的,那些工作若真如你所说,又怎么可能没有欺骗?”

    “所以,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马恩笑了笑,重新压下帽檐,“我坚持相信朋友,就是因为,在我的工作和生活里,我知道谁能交朋友,谁不能。而我交的朋友,从来都没有伤害到我,当然,也许他们会骗人,会隐瞒一些事情,也会做错一些事情,因为大家都是人呀,人怎能不犯错?但能够接受这一切,不正是朋友的证明吗?”

    妓女似乎没想到会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如此正面又明亮的言辞来,他的神秘,他的怪癖,他的冲动、他的身手和他的隐藏,都让他整个人有些莫测。他藏在阴影中,就好似他的心也藏在阴影中,这样的人有着特殊的味道,她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人能够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即便说了,也不过是照本宣科,将灌输的知识复读出来罢了,她见过这类人,从来都不觉得他们的话有多诱人,也觉得会上当受骗的那些人简直是愚蠢之极。

    然而,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马恩言谈中的真诚,以及身体力行的亲切与生动。他的内心,似乎在释放一种让人软化的光和热——妓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人格的魅力”。她如此清晰地知道,就算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亦或者都不穿衣服,但在同样的皮肉下,于内在的地方,这个男人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