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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Cethulhu

    妓女有点想要避开,但马恩的声音继续钻入她的耳朵里。

    “你想知道吗?我过去是做什么的。这是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告诉过的事情。但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没关系。朋友和女朋友是不同的。”

    妓女没有作声,也没有在马恩身上动手动脚,她变得特别温顺,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边抽着烟,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涂成紫红色的指甲,轻轻在发丝上撩过。在马恩的眼中,这个轮廓既不柔弱,也不强硬,而是变得如同发酵了的面团一样柔软,拥有着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女性的魅力。

    “我不想知道。”妓女夹着半支烟,抬起头,对马恩说:“这是你要隐瞒的事情,不是吗?既然你连女朋友都不告诉,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刚认知的朋友呢?而且还是一名妓女。这毫无意义。”

    “因为,你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除了妓女之外的工作,你其实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吧?尤其是我这么个刚结识的陌生人。这不也很没意义吗?”马恩玩弄着打火机,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自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对自己而言却也是重要的,也其实是快乐的。”

    马恩这么对她说:“我很愿意将我的秘密告诉你,就如同你这么对我一样。”

    妓女垂下目光,她不敢再看马恩的眼睛了,那眼睛里的诚挚情感,就如同一团火,要将她心中的阴霾全都烧光,可像她这样的人,已经不能没有阴云的遮掩。

    “跟我来。”她撇过头,转过身子,说:“跟我来,这次不是捉弄你。你的衣服也已经穿好了,我可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跑掉吧?”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在骗我。”马恩在她身后说:“虽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你还是回来了,不是吗?我是正确的,我们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马恩又看到了那间破破烂烂的卧室,里边已经开始积水了,许多脏东西开始从床铺下方流出来,也同时散发出一股之前没有嗅到的臭味。卧室的墙壁已经变色,甚至看起来像是另一种质地,在那一片片剥落的墙纸下,有一些粘液,也有好似骨头的痕迹,有看似腐烂肉块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衬托下,一切都显得黏黏糊糊。

    真不敢相信,自己两人竟然就是在这样的房间里做了那事。虽然只是一瞥,但马恩却意外发现了掉在角落里的一尊石雕像——那是一尊恶魔般蹲着,身材臃肿的怪物,有着许多动物的特征,可以分辨出翅膀,手足,身躯和头颅,浑身长满了坚硬的鳞片,下巴处长满了章鱼一样的触须,即便如此,也很难分辨出它身上的特征都是些什么动物——太复杂了,给人一种恶意拼凑在一起,表现出一种神经质的邪恶感。马恩相信,只有那精神上最为疯癫的艺术家,才会创造这样的形态。

    这是一个艺术品,但是,绝对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艺术品。只是看着,就会让人打心底感到恐惧,恐怕晚上都会做噩梦吧。

    它静静地蹲在石座上,在阴影中,看不清哪里是眼睛,但整体状态给人一种宛如未睡醒的迷离感。

    如此古怪的雕像,马恩却觉得似曾相识,大概是因为,他曾经在如今居住的公寓的管理员那里,也见到过类似的艺术品。初见让人感到反感,但盯久了似乎又有一种古怪的魅力。总之,管理员曾经受骗上当,买下了诸多这类玩意儿,最终还是觉得不舒服,不是丢掉了就是和其他人交换了。

    这个世界那么大,即便是再另类的违背多数人审美观的东西,也会有人接受并热衷于此。即便如此,结缘神的经历仍旧让马恩直觉感到,这是十分危险的东西。

    他叫住前方的妓女,快步走进房中,完全没有想要去查看墙壁上的东西——尽管那也很恶心——这座小型石雕给他的感觉最为强烈,越看就越觉得它是如此的栩栩如生,宛如制作它的人曾经目睹过原型。而这种生动感,已经彻底偏离了他如今所能感受到的日常。

    这个古怪的生物到底是什么?马恩现在就想知道这件事。

    他蹲下身体,却没有贸然去触碰,仔细端详了一下,就不愿意再盯着看了。他本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危险。

    “这是什么?”他问妓女:“这是什么生物?”

    “……cethulhu。”妓女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个发音是不是正确的,大家都这么叫,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可能不是正确的发音。正确的发音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遗失了,据说在这个镇子还不是镇子的时候,这块土地发生了可怕的自然灾害,摧毁了真正的原住民。我们说镇子的历史源远流长,是这块土地真正而实际的拥有者。实际上只是自夸自满罢了,其实有比我们更早的人存在,我们继承了他们留下的东西,就认为我们继承了他们的一切,包括历史,是他们的后代……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或许真的是后代吧,那时的灾变过后,本地人就和外地人通婚,继续在这块土地上繁衍起来。其实,到处不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马恩“嗯”了一身,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他觉得妓女说的可能才是真相,因为在人种和民族的过程中,将旧有的历史和文化继承下来,才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哪怕这种继承是侵略性的,扭曲性的。如今每当提到古早的历史,现代人总会夸耀时间的漫长和文化的悠久,这对人们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人们会竭尽全力地拼接任何他们能够找到的历史碎片,并将最后的成果视为极其重要的结果。镇子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用窗帘碎布将这尊雕像包起来。他问妓女:“这个……cethulhu,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妓女摇摇头,说:“不过,镇上的大家都相信它就沉睡在大海里,是我们的保护神。你知道的,那种传统而古老的信仰。这个信仰在我们镇上已经流传很久了,似乎在镇子出现的时候,甚至在之前,就已经在当地传播了。如果你想要知道更详细的,得去找有这方面知识的人才行,我只是一个妓女。”

    “你知道雕像的制作者是谁吗?”马恩又问。

    “知道,一个白痴。”妓女坦言道:“我不喜欢那些白痴,他们总是疯狂又恶劣,也从来不和他们做那些事。他们的双亲,甚至是祖父辈都是近亲婚姻。虽然在镇上很常见,也有人就是喜欢这样,但我还是觉得恶心,给多少钱都不会做的。对了,那些白痴一般就是靠我们这些妓女代为生育后代,也有一些妓女接外地人的活儿。”这么说着,瞧了马恩一眼,“我只是不接这些白痴的活儿罢了,其他人,只要付钱就行。”

    这么说完,她又有些厌烦,似乎真的很厌恶现在的生活,又开始抽起烟来。

    还是马恩主动给她点了烟,陪她一起站在这个恶心的房间中抽着烟,完全没有不耐烦或厌恶的神情。

    “在哪可以找到这个白痴?”马恩很直接地说:“总感觉这个白痴有点不简单,真正痴傻却又拥有敏锐的艺术洞察力,在某种感受方面别有天赋的人,不是没有,但比例还是挺少的。大多数的白痴,就真的就只是白痴而已。”

    “你可以去找一个叫做中耕大友的男人,他在镇上的发展势头不错,有点话语权。那个白痴就是他的弟弟。”妓女也很干脆地说:“那个男人跟我说了几次,但我不接那个白痴地活,愿意接他的,他很生气就离开了,之后再没见过面,也就没见过那个白痴。”说罢,又嘲讽地说:“结果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妹妹,说不定他以后还要为他的儿子烦恼呢。女儿呢?我看也是做妓女的料。”

    “这话太过了。”马恩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认识中耕大友先生,虽然不太清楚他的情况,但你不应该这么说他的儿子和女儿。”

    妓女别扭地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她不觉得马恩有说错,只是自己一时冲动,就管不好自己的嘴巴,明明知道眼前的男人个性认真,却故意说了这些话。

    马恩没有再追究失言的问题,转开话题问道:“我知道中耕大友先生有一个叔叔,似乎是个满腹学识的天才……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你知道中耕大友?”妓女有些意外,但似乎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现在是住在停车场附近的旅馆吧?那家旅馆是镇子运营的,那些在镇子上有些来头,说得上话的人经常过去。你是在那里碰到了中耕大友吧?你参加了他们的聚会?”

    “是的,我是一名老师,也是一名为杂志供稿的小说作家,这一次就是应读者的邀请来参加读者聚会。”马恩大略告知了自己一行人的处境:“我们昨晚才抵达,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些怪事。那个怪物就是当晚出现的,死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旅馆的工作人员。不过因为暴风雨的缘故,通讯不良,旅馆似乎也刻意封锁了消息,才没有引发大乱。”

    “这样吗……”妓女想了想,有些犹豫,马恩觉得她知道一些内情。这名妓女在谈及自己的职业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但无论放在什么地方,妓女们总能利用自己的手段得知一些小道消息,她们也总能通过这些小道消息获利。更何况,她显然不是单纯的妓女,她有另一份工作,尽管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但马恩根据自己猜想的综合去看待这个女人,反而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她透露的口风里,她并不是一个人做这行的——肯定有自己的串联,哪怕不是公开的,也定然在私底下有类似“妓女联合会”之类的组织,而这个组织对镇子而言或许不太体面,却肯定有自己的话语权。

    这个镇子似乎经常近亲繁衍,这么多年过去了,换作其它地方,说不定就会因为人口质量和数量的降低,直接消失在时间中了。可这个镇子一直发展到如今,哪怕产生了许多白痴和畸形,也没有出现消亡的迹象。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发展人口方面,定然能够通过某些手段达成平衡。

    马恩能够轻易就设想到两种可能:一是通过引入外来人口,让他们在镇上定居。二就是通过另一种形式实现非近亲的繁衍。

    如果说,近亲繁衍在这个镇子上是一种习俗,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在这个镇上被人冷眼相看,遭遇冷暴力,亦或者更加偏激冲动的行为——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如果这个镇子真的畸形到了这个程度,那么,违背习俗但为了镇子的未来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或许就会让特定的人员来做。

    妓女在这个镇子上或许仍旧被视为低贱的工作,但她们的存在确实对镇子的繁衍有促进作用。不管是针对暂时停留的外来人口,还是针对长居于此的本地人,她们要面对的人很多,反而将近亲繁衍的概率降低了。

    马恩左思右想,都无法将这种想法修饰得美丽,因为这对妓女而言确实是一件残忍而无人道的事情,而且,也仅仅是自己的猜测。可这事儿如何让他开口询问眼前的安琪儿呢,他不想做这么冷酷的人,也不想让自己的言语伤害到对方。

    马恩一直都很留意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许真的有一些问题是重要的吧,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十分重要,另一些又完全不重要呢?

    这么想的话,他也觉得,没必要在妓女小姐的身上太过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