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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受害者们

    明明是劣质的材质,略带艺术性夸张的轮廓,但在紫红色的闪电光芒中,却油然焕发出非同寻常的皮毛质感,宛如一个活生生的,血淋淋的黑山羊头。

    面具是平放在地上,可马恩看去的时候,山羊头的眼睛泛着光,给他一种被盯住的错觉。

    “……”马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些人,活生生地就如同一群正在进行不法聚会的邪教徒。可他们确实在颤抖,确实在恐惧。那恐惧而俨然的情感如有实体,仿佛正随着空气的流动,不断向四面八方扩散。闪电骤亮,马恩看到了细小的颗粒物在微光中翻滚,漂浮,像是灰尘,但却又给人别样的感觉。

    ——旅馆里的空气,是这么脏的吗?

    每一次房间乍亮,都让马恩注意到不同的东西,它们之间唯一相似之处,就是全都朦朦胧胧,细细碎碎,却连成一大片,仿佛到处都有。当人们呼吸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起舞……

    马恩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似乎那只是一场幻觉。

    马恩也不搭理这些古怪的人们,来到黑山羊面具前,正待拾起,就被坐在最前方中间的那人抱住了右脚。

    “不!你不能拿走它!”那人悲呼着。

    马恩轻轻放下黑伞,一把揪住这人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问道:“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玩意?”

    他那平静得宛如死水般的眼神令这人感到一阵心悸,这人勉强回答道:“是,是我们自己做的。”

    马恩盯了他一阵,直到他经不住这目光,将头瞥向一边,这才将他扔在地上,用极为严厉的语气说:“我不觉得。”

    “真的,真的!”哪怕马恩的动作有意粗暴,可这个房间里的人害怕是害怕,说起话来却没有半点声厉内荏的意思,除了跌坐在地上的男人,其他人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呼救。马恩越发觉得他们的情绪不正常了,一般人都会对闯门的恶人疾呼,可他们这副情状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从哪找来的原料?从哪知道的制作方法?”马恩故作冷酷的眼神一个接一个瞪过去,有人的身体缩了缩,可还是没有移动。他们没有抱成一团,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就如同埋头在沙子里的鸵鸟。

    “随便找来的,木头、塑料、铁皮和线……都是在旅馆里可以找到的东西。”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可这回答让马恩更感奇怪,他不由得转头又看了一眼黑山羊面具——那确实是山羊头的形状,可如今哪有之前看到的栩栩如生?如男人所说,就是用木头、塑料、铁皮和绳线捆束成的,只拥有一定形象味道的简陋玩具而已,甚至还不如从妓女安琪儿小姐那儿找到的黑山羊面具精细。反过来说,明明仅仅是徒具轮廓的手工制品,却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带给人强烈的感觉冲击。

    剧烈的反差再次让马恩觉得之前自己是不是发了癔症。

    他的心脏急剧跳动数下,又缓和下来。他双手稍用力,就将这个简陋的手工制品撕碎了。他没有看手中的零件,而是环顾众人,在他发力的一刻,有几个人的脸色都发白了。当所有人看到自己折腾出来的玩意被马恩撕碎的时候,顿时有个妇女发出不大声,却十分尖细的哀鸣,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他人也是一副宛如末日来临的表情,他们一个个都呆住了。

    马恩走到瘫倒的妇人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心跳,说:“只是昏迷了。”

    他是对先头那个男人说的,其他人是怎样的表情,他已经尽收眼底,就看这个男人怎么说。

    两人对视的时候,男人很是愤怒和悲伤,可在无言的对抗中,他很快就败下阵来,一脸的垂头丧气。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是坏人吗?”马恩这么问。

    “……”男人蹲下来,默默扒拉着地上的零件。

    “既然你们这么讨厌我,这么害怕我,认为我是闯门而入的恶人,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不打我?”马恩走到男人身边,让男人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子一个巨大的阴影中,就连窗外闪点的光芒都无法将他从这阴影中拉出来。

    电闪雷鸣,雨势磅礴,风雨声透过玻璃钻入房间里,比之前更加响亮。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这些人的组织者吧?你应该对我有很多话要说吧?”马恩盯着他说。

    “……你弄砸了一切!你毁掉了我们的机会!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男人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咆哮起来。可马恩的心神已经放在了走廊上的其他房间里,就在这个男人咆哮之后,其他房间里也传出了明显的骚动。

    ——果然是有原因吗?所有人都是做同样的事情。可究竟是临时搭的伙,还是有预谋的组织?

    这里有太多马恩无法理解的情况。这些人的反应实在和常人常事相去甚远。哪怕是恐惧,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恐惧得无法动弹吧?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他不禁再看了一眼地上的零碎,然后拾起了黑伞。

    “确实,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马恩平静的声音让男人睁大了眼睛,那眼神既愤怒又无可奈何,可马恩还在说:“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我究竟弄砸了什么?也许我可以付点赔偿?说吧,要多少钱?”

    “你这混蛋!”马恩轻佻又蔑视的语言,让男人的怒上心头,再也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害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马恩没有抵抗,就这么被他推得后退,脚步有些踉跄,不得不用黑伞撑住身体。男人终于逼上来了,扯住马恩的领带,大声喊道:“要不是有规定,我就把你的脸打开花了!”

    马恩被他扯得身体歪斜,可他没有半点愤怒,反而露出一丝微笑,让男人看着,有点儿不寒而栗,连忙松手,向后退了一步。

    “愤怒了就要动手,悲伤了就会哭泣,高兴的话就露出笑容。”马恩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缓缓对这个男人说:“不管你们在做什么,但凡这天下正常的事情,都绝对不会让人忍耐到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肯说的地步。”

    “你懂什么!这是规定,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规定吗?”男人就如同情绪崩溃一样,抱头痛哭起来,其他房间里的骚动也快速平息下去了,就仿佛里边的人听到了他的话,便又慌忙恢复了原状。

    “所以,这是什么规定?什么规矩?我究竟如何害了你们的性命?”马恩说:“你听,其他房间里的那些人又开始了,可你们已经无从开始了。也许你们被抛弃了?所以,跟我说说也没关系吧?”

    男人猛然抬起头,看向门外,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定格在颓然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这是个驱邪仪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当作看不见,不能笑,不能哭,不能表达太过激动的情绪,所有人都要呆在房间里,这样就能保证安全。心里怎么想的都不要紧,但一旦做出过激的行为,就一切都前功尽弃,会被可怕的灾难盯上。”

    “仪式?确实是仪式。”马恩在他跟前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眼,说:“但所有注册的合法宗教仪式,都没有这样的规定,你们在做淫祀,是邪教行为,是非法聚众。这一点,相信你们自己也清楚吧?”

    “什么非法合法的!这关你什么事!”男人大叫道。

    “我是一个知识分子,最看不得害人害己的行为。”马恩说:“法律规定也许不健全,但既然规定下来,确实是有其道理的。你们觉得我在害你们,破坏了你们的仪式,导致你们深陷危险之中,可你们又是怎么肯定,这些祸害不是因为你们做了这样的仪式招来的?你仔细看看四周,想想之前的情形,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最古怪的吗?”

    男人似乎被他说动了,眼神有些迷茫,继而又荒唐大笑起来。他的情绪大起大落,显得十分不安定,让人看到了莫名有些心慌,只觉得这人精神失常,恐怕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再问一次。你们凭什么相信,这样的仪式能够保佑你们?到底是怎样的祸事,让你们决定用这样的方法自救,而不是找警察或旅馆?”马恩平静地问道。

    “这个旅馆里有怪物!这个镇上有怪物!”男人喘着粗气,说:“你以为旅馆的人不知道吗?你以为镇上的那些废物警察们不知道吗?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也就是说,你们其实已经知会过他们了?”马恩确认道。

    “是的,他们只是一直推诿,就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男人说。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你们是从外地来旅游的吧?你们既然肯来这里,一定事先有确认过安全吧?”马恩再次问道。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镇子,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呢?”男人颓然说:“一切都毫无准备,太突然了,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谁都依靠不了,我们只能自救才行。”

    “死了人……你们觉得是被怪物杀死的?”马恩问,看对方的样子,似乎不仅仅是在说浴室里早先发生的惨案,而是之后又死了一些人。只是,这个情报完全被马恩一行人错开了。

    “没错,只能是怪物了……那样子的……”男人嗫嚅着,却似乎想不到怎样表达才好,就算被问到怪物是何种模样,他竟有些词穷,回答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说:“就像是噩梦一样,那些东西,我就知道,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人!过来这边的人,不是受害者的亲属朋友,就是看到过那些怪东西的人。”

    “那你呢?你是他们的头,是仪式的组织者?”马恩这么说到。

    “不!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负责主持的人,谁都可以,这是自愿的!”男人连忙强调起来,“我只是胆子比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大一些罢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有了动静。马恩的一阵闹腾,让房间里原本充斥着的诡异气氛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这些人就像是刚从一个恍惚的状态中渐渐清醒过来。

    马恩不觉得奇怪,集体仪式性的行为和当时的环境因素确实拥有极强的迷惑力和感染力,这个世界上参与非法聚会,集体自杀的消息简直数不胜数,即便是官方没有报道的,仅仅于传闻和其它消息渠道得知,全球一年也有数十起。

    有人做过实验,仅仅只用三天就让人顺从了那些明知是不好的事情,并陷入可怕的狂热中。这些人中不乏头脑清晰的知识分子,就连负责实验的人自身也受到了影响,那可是一个理论满身的研究专家,对其中的门道最清楚不过了,即便如此也未能幸免。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在付之行动的过程中,也是会变形扭曲的——社会上充斥着种种仪式行为,人们总能从中找到安全感,但马恩从来都没有见过,人们会因为这些仪式真正获得安全。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罢了,它只是用一种扭曲的方式,将人们脆弱分离的内心捏成一团,去齐心协力完成一些个人做不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也是有好有坏的。

    马恩虽然口气严厉,但也没办法在这事上责怪任何人,他们就是这样,一群试图在恶劣环境中谋求心安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他们在做蠢事,但无论什么人都是会做蠢事的。

    “你们从哪知道这个仪式的?”马恩心中叹了一口气,口吻缓和下来,“想要通过信仰什么来获得心安,这个世界上有一大堆的宗教和科学,为什么就是这个呢?”他用手拨了拨地上的零碎,拾起被当作“山羊角”安放的木条,他看出来了,这其实是扫把的一截。即便如此,之前感受到的,看到的,那宛如幻觉一样的情况,仍旧让他无法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