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恩的声音和眼神变得舒缓，男人的内心安定了一些，说话也流畅起来：“不知道，就是突然间就流传开来了。最早是谁说出这个仪式的，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也知道，这根本没凭没据，但就像是那些可怕的都市传说：例如邮箱里突然出现了一封无名信，里边说，如果不转发，就会让家里遭殃，不少人会转发吧？”
马恩沉默着，这不是什么需要反驳的例子。
“这个仪式就像是那种传闻，不做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可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做的话，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都是一些普通人，可怪物却是真的，谁都帮不了我们，难道我们就束手待毙吗？做点事情总比不做更好，不是吗？”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开始几个人，后来就有更多人加进来了，原来不屑一顾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改变主意了……我看他们也是被吓破胆子了。跑是跑不掉的，出了门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出了镇子呢？反正，我们这些不敢出门的人，就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好了。”
“所以，就呆在房间里做仪式？”马恩说。
男人点点头。
“做这事多久了？”马恩问。
“从昨晚开始的。”男人说的时间，刚好和大灾难最早碰到“猎犬”的时间大致吻合。马恩又描述了一下“猎犬”，尽管“猎犬”的形态朦朦胧胧，但那宛如雾气一样，模糊的形状，也同样是一个特征——它和寻常可见的有具体形体的东西相差太远了，反而显得特立独行。
“不止。”男人没有否定，但还说了更多，“那些怪物有好多种，总之众人提到的时候，大都不太一样，但都可以肯定，根本不是正常的东西。那些东西在房间里出入无碍，关上门也没办法阻挡。”这么说着，他转向另一边，对其中一个同伴说：“你不是见过一个吗？你来说说。”
那人起先没什么反应，于是男人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仪式已经结束了！”
被摇晃几下，那人才回过身来，他明显听到了刚才的说话，只是注意力十分涣散，现在到是可以做出一些反应了。这人的脸色同样苍白，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发出“哦，哦”的声音。
半晌后，他说：“那像是一个胶质的肿块，突然就在拐角里出现了，我的朋友走过去，立刻被它伸出的触手抓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和那东西都不见了。”他描述得相当清晰：胶质的肿块，还有张开的触手。
这是马恩这两天来，都没见过的东西，第一次听说。但是，这人还是很害怕，虽然那是一个拥有相对明确形体的东西，并且，其人与之接触的时间很短暂，可朋友被拉走的一幕，仍旧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马恩觉得他的恐惧，是因为内疚和无措引起的，可是，即便对他说：“也许下次再看到，可以用火烧它，用棍子打它，有机会那把猎枪就更好了。”这人也是不住地摇头，恐惧地说：“你不明白，那不是正常武器可以对付的！那只是像胶质，而不是橡胶！”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也就支支吾吾，一脸恍惚，只是笃信自己的说法。这样模糊的说法，在平日里必会遭人耻笑，此时竟然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马恩总觉得，这些人不仅意识恍惚，似乎连智商都不在普通人的平均线。他们就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冲动，一种无形的幻觉给吞没了，真正清醒的时间很少。但这只是外人的看法，就他们自己而言，“我当然很清醒！”是很标准的回答。
接下来，马恩一个个提问，可他们的话都很统一，所给出的情报也很浅薄，大多数时候都是语焉不详，对自己为何是这样的处境，也只是一个劲地悲观埋怨。仪式被破坏，他们的兴致不高，但到底没了之前那种恐惧得忘形，悲痛欲绝的表现了。
马恩觉得，这些人过后都得去看心理医生，接受精神调养才行。他顺势将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登记了，这些人乍逢大起大落，也都如实相告，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
“我去看看其他人。”最后，马恩对他们说：“你们也别做这么荒谬的仪式了，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仔细想想，究竟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们不正常？”
正准备离开，马恩一边收拾地上的零碎，又问道：“你们会做算术吗？”
“呃，会……这是？”他们不太理解这个问题。
“多做点算术，我给你们出点题目。”说罢，马恩就写下了几个注重逻辑的趣味算术习题，并注明最后的答案，但没有解答过程。其中有一些是需要窍门，如果没有窍门，大学生水准做起来也会挠头的题目。
“你们做不对正确的答案，就反复做，反复想。”马恩又嘱咐道：“最好大家一起商量该怎么做，做到对为止。”
马恩走向门外的时候，负责仪式的男人连忙问道：“如果一直做不出来怎么办？”
“你没信心？”马恩转头问。
“我……我才高中毕业……”男人有些羞愧地说。
“等你们离开镇子了，随便找人问就好。也可以打我的电话，我是一名数学老师，现在于文京区，桂正和先生创办的安习馆教学。”马恩说：“我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大家若是有缘，大可来探访一番。”
接下来，马恩去了其他房间，他从楼下走到楼上，无论是开着灯的房间，还是已经歇灯了的，全都没有放过。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不是每一个房间里的人们都在做黑山羊仪式，有一些游客已经歇息，被马恩突然闯入，先是惊慌，继而勃然大怒，马恩当然是诚恳地道了歉。
但随后，他也同样问起关于旅馆中的怪物，死人事件以及黑山羊仪式的事情，这些游客只有小部分是看起来毫不知情，什么异常都没有碰到；其他人多少听到了一些传闻，虽然有点忧心，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其中又有几个一看就是说了谎，支支吾吾的。不过，马恩没有揭破他们，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危险，并用极为严厉的口吻告诫一番。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马恩对他们说。
他的态度让这些人有点怀疑，这个自称是教师的人，真的仅仅是“教师”而已吗？对这样的问题，马恩从不含糊，他当然是一名老师，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正在做某些调查而改变。
“所以，现在镇上有点危险，很多人都知情了，对吧？”有人这么确认到。
“不是有点，是很危险，你们自己也要小心，但见到邪教传销一样的事情，不要掺和进去。掺和进去有什么用呢？你们的社会常识还是在的吧？”马恩再一次强调：“你们知道什么是邪教，什么是传销吧？不懂的话，要不要我给你们上一课？很快的，我就说几句，你们就懂了。”
“呃，这就不需要了。”那人讪笑着。
马恩虽然为闯门的行为道过歉，但之后他的态度称不上和睦，那种严厉的神情让这些人如同回到了学校，做回了学生，见到了可怕的教导主任一样。但马恩的言辞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让众人有些吃惊，正因为马恩在行动，态度也很端正，所以，当他走出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时，就已经得到了这些游客的认可。
在这些人的房间里，马恩也没有什么收获，正常的游客自不必说，那些已经被逼入绝路一般，陷入恐惧和混乱中的客人都宛如是被同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一般。让马恩有些在意的是，他们明明在平日里有不同的信仰和爱好，身处不同的阶层，学识也不尽相同，可他们求神拜佛的时候，却有许多惊人的一致性。
他们全都在做那个不明来历的黑山羊仪式。
具体问到这个仪式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也同样没一个人说得清楚。
这些人被一种古怪的，极具迷惑性和感染力的手段统合起来，产生了可怕的从众心理，于程度上甚至压倒了他们平日的道德观、人生观和许多风险常识。
马恩仍旧没能知道黑山羊仪式背后的幕后指使者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黑山羊仪式在镇上扩散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不仅仅游客们，就连镇上的本地人，例如那位安琪儿小姐，也都陷入其中。安琪儿小姐之外还有多少人？马恩无从判断。
如今镇上出现的危险，就好似助燃剂一样，让黑山羊仪式的火焰迅速燃烧扩散。
马恩也对这些人是否真的对源头毫不知情抱有疑问，并不是他们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可是，无论他如何去观察，如何使用话术，都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太多的端倪，让怀疑仅仅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
总而言之，马恩虽然再一次制止了黑山羊仪式，并将所有的羊头艺术品都破坏了，对方也表情讪讪，好似接受了劝告。但这些人会不会重蹈覆辙，马恩的心中没底，他十分清楚，这件事的核心仍旧是镇子此时的封闭性——只要能够打通与外界的沟通，所有人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他处置他们的方式也都一样，留下了足够难度的趣味算术题。他希望多次帮助了自己的趣味习题，同样能够帮上他们一点忙。这些数学题目的逻辑是十分固定的，虽然也不是没有灵活的解题技巧，但如果走捷径的话，思考本身也会简化。马恩从不反对死板地套用高级公式，便利地去解题，但如果脑筋运转的时间、做题的数量和连续解题的强度不够的话，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在马恩的习题中，答案正确与否，从来都是次要的。
马恩忙活了一通，旅馆房间的灯一盏盏熄灭了，封闭的馆内又重新陷入安眠中，外边风声雨声急骤，但已经渐渐没有了让人心慌彷徨的感觉，反而像是催眠曲一样，即便声音连续不断，很是清晰，但也让人感到静谧。
此时，走廊一角的座钟敲响了，已经是半夜五点，若在往日，便是所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马恩回到自己等人的房间时，乔克乔西、“大灾难”和中耕大友先生早就先一步回来了。也不清楚这三人到底在浴室里做了些什么，三人还在交谈，却没有了早先的紧张和对立。
女人们没有再分房，南岸乙姬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其他几个也都露出疲乏的神态，倦意十足。这一夜的波折，大家的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考验，就连一向热情的广田小姐也有点儿沉默。乔克乔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马恩盯着他的脸上看了一会，确认了上边再没有任何异常的变化。
“所以，你们谈得怎样？”马恩问。
“什么怎样？就那样呗。”乔克乔西含糊其辞地说。
“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吗？”马恩平静地面对他。
“哎，别说了，都是些陈词滥调。”乔克乔西叹了一口气，“算了，中耕先生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家都谅解一下。”
——好吧，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这么做的。
马恩的目光转向“大灾难”，这个原本冷酷的年轻人立刻吹起了口哨，但大概是从来都不吹的缘故，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漏气一样。
“嘘嘘嘘——”
“……”马恩看向中耕大友。
“别看我，你之前竟然没帮我说话！告诉你，马恩先生，我们闹掰了！”中耕大友气愤地说。
“这么说来，大家都知道了？都接受了？”马恩又看向鹫峰老师。
“中耕先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鹫峰紫苑皱着眉头，很是不快，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我是有点不舒服了，如果马恩老师你敢出手，我就帮你，怎样？揍他一顿。”她这么说着，略带不善地瞪了一眼中耕大友。但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证明她已经接受了当下的情况。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马恩没有追问下去，反正这些人一副没兴致多说的样子。
马恩不会因为大家这一副秘密的做派，让自己似乎被排挤一般，就产生多余的情绪。他瞬间权衡了一下，也不再理会，转向其他话题了：“中耕先生之前说，他已经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让大家迁移过去，这件事，大家也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