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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善者不来

    到了自己的住所附近,中耕大友的驾驶温柔了许多,轮胎就好似生怕伤害到路面般轻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马恩觉得天色更加阴暗了,就好似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上,又披上了一层阴影。每当闪电亮起的时候,就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夹在云层里摆动。

    中耕大友打开车灯,打照前方,路面积水微微反光,仿佛一颗颗钻石镶嵌在地面上。马恩呵了一口气,便有一阵肉眼可见的白雾。“凉意”还在体内充盈着,他没感觉寒冷,除了精神上的疲乏和痛苦,肉体上的不适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他甚至觉得有些轻盈——马恩从黑伞中取出黑色薄膜,将自己的呕吐物收集了一些。

    这些呕吐物让他想起了刚到旅馆时,“大灾难”谈起解药和呕吐物的事情。他不太确定,刚才的呕吐是否真的是坏事。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呕吐物,没有看到“大灾难”说的异常物事。也许是天色太暗,也许用内在之眼就能够看到更多,但必须是后者的话,他还是有些忌惮。

    中耕大友扫了一眼,自然也看到了马恩的动作,他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采集。”马恩扼要地回答。

    “我是问,你采集这些脏东西做什么?”中耕大友说:“你不觉得恶心吗?”

    “还行,比化粪池干净一些。”马恩这么回答。

    “……你干嘛用那玩意做对比?”中耕大友露出恶心的表情,“说得你摸过那些东西似的。”

    “嗯,我在大陆的时候下过乡”马恩平静地说:“修化粪池,清理堵塞的下水道,挑牛粪养肥,很多脏活都干过,收拾点呕吐物也没什么。”

    “化粪池?下水道?”中耕大友不相信地摇摇头,“你一看就知道是在大城市里干活的文明人,就算不是老师也是坐办公室的,扯谎也该找点符合身份的吧。”

    马恩微笑着没有辩解,但他确实做过这些事情。有的是升职前的培训和考验,有的是任务临场发挥,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必须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比自己预想还多。

    “不过,看你的样子,总算是没事了?”中耕大友确认道。

    “没事了。”马恩点点头,“刚才真是对不住,把你的车搞成这样。一会你进去拿伙食,顺便拿点工具出来,我帮你清理一下。”

    “也对。”中耕大友也没有客气,“这辆车是我借来的,就这样还回去也不好,那人可是很啰嗦的。”

    路上没见到什么人,建筑也大都瞎灯黑火,有一股莫名的萧条感,可透出灯光的房子就被衬托得更加显眼了。不用说,那就是中耕大友的家,猛地一看,让人觉得他的家是这条街区唯一有人住的地方。

    秃头中年人的眼睛看向灯光的时候,有一股往日里未曾见过的温暖。他平日待人的态度就很直率,但此时眼神中的温暖,仍旧让人觉得他的形象不同于平日所见。正常时候的中耕大友,和眼下的中耕大友,就好似两张不同的面孔。要说哪一个更加真诚,马恩觉得是现在这个。

    中耕大友将车停下,开了车库,将车子停进去。马恩听到不远处的房屋里传来孩子的欢呼声,说的是听不懂的方言,童稚的声音让难听的方言变得稍微顺耳了一些。接着又有年轻女人的声音,是在叫唤孩子的样子,很大声,呆在车库里也听得到。

    中耕大友自顾自咕哝着:“一群捣蛋鬼。”不过,脸上却绽开笑容。他的脚步更加轻快了,就像是迫不及待回到屋子里。

    “你在这里等一会。”他没有不好意思,直接嘱托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来这儿,这是我的私人地盘,所以,如果你看到这里有其他人,那肯定不是朋友。”

    “明白了。”马恩点点头。

    “虽然很想招待你进去,不过,我老婆不习惯见陌生人,你进去了反而尴尬。”中耕大友又解释到。

    “可以理解。”马恩平静地反问,“还有什么吗?”

    “我想想——不要乱动车库里的东西,洗车的话,等我回来再说。”中耕大友再三吩咐,“总之,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动,要不你就在车后躺一会?”

    “……你就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马恩长叹一口气,“车里的味道那么难闻。”

    “行吧,总之,什么都别做。”中耕大友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走两步就强调一次,“对了,我还要把灯关了。”

    这家伙还真的关灯了,车库里骤然黑暗下来,没等马恩说些什么,就听到车库的卷帘门刷地一声,从外边拉下。

    “……”马恩不惧黑暗,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可被这样对待,还是让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所指望?

    马恩靠在车门边,掏出“抽不完的香烟”。平时他可以用收藏在脑子里的趣味习题集打发一下时间,亦或者思考一下工作和人生,整理思绪什么的,但不久前那可怕的经历,让他觉得应该给自己的脑子一些休息的时间。这个时候,除了抽烟,他还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

    即便隔着门墙和一段距离,但他仍旧听到了房子那边传来的人声,中耕大友的声音还是那么粗鲁,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但那温馨愉悦的情绪却一点都不作假。孩子、女人、男人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一种错觉,觉得就连暴风雨也似乎温柔了一些。

    不一会,声音淡去了,车库内外安静地只剩下风雨声,劈里啪啦——

    可马恩没等多久,就听到一声怒吼从房子那边传来,他警惕地走到车库门边,这时有一阵喧哗声传来,然后是孩子的哭声,女人也在大声说些什么,充满了愤怒和哀求。然后,马恩听到了除了这些声音之外,另一些陌生人的声音。

    马恩什么都没想,这个时候,他觉得比起去想,还不如直接做点事情。诸如:走到车库的高窗边,用黑伞顶开没有上锁的窗户,纵身一跃,身体一缩,就蛇一样灵活地钻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反身抓住房檐,手臂轻轻一拉,就上了车库房顶。

    马恩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如一只巨大的蜥蜴在房顶迅速爬动,在靠近主屋的一侧探出头来。

    砰然一声巨响,一扇窗户爆炸了,玻璃四溅,椅子飞射出来,在半空翻滚。飞旋的玻璃中倒映着屋里的光,以及马恩从未见过的人影。

    屋内的人都在大叫,乱糟糟的,但听起来还没有出现最糟糕的局面,椅子似乎是中耕大友故意扔出来的。马恩压着身体,快跑几步跃起,轻轻落在主屋二楼的阳台栏杆上,发出的声音轻若鸿毛落地。他轻轻推了一下直通阳台和内间的落地玻璃窗,没有上锁,便如回到自己家里般,自然而然地缓步走入屋内。

    楼下的声音还在叫嚣,中耕大友的声音冷静了一些,可孩子们还在哭泣,女人开始安慰孩子。虽然听不懂交涉内容,但仅从声音已经足以让马恩分辨众人的站位了:三个陌生人都是男性,和孩子、女人挤在一起,中耕大友距离这些人有五步左右的距离,颇有点投鼠忌器的感觉。

    马恩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没想到,中耕大友的叔叔才刚死,就有人肆无忌惮起来。之前听中耕大友的说法,他是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他虽然在长者面前失势,但毕竟还是本镇人,也经营有自己的势力。然而,敌人明显比他想象的还要凶猛,丝毫不顾长者的颜面,紧抓住他的软肋不放。

    马恩打开一处房间,似乎是孩子们的房间,有许多毛绒玩偶,摆设都很寻常,上下铺的床位,床上用品明显区分出男孩和女孩的喜好。书橱和书桌上放着许多习题集,一看就知道绝非是课堂作业,而是附加习题。在下方的喧闹声中,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习题集,虽然已经写了三分之二,笔迹工整,一看就知道下了工夫,但估计有将近一半的答案是错误的。

    中耕大友的孩子都很认真,但似乎不太聪明。

    现在,他的脚下就是那些陌生人、孩子和女人聚集的地方。马恩举起黑伞,从来都没有如此充盈的“凉意”好似顺着手臂流入黑伞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许是天空外的电蛇狂舞所致,他依稀看到了伞尖有一层奇异的光泽,截然不同于原来的材质,显得坚硬而锋利。

    马恩猛然将黑伞插入地板,没有理由,他就是觉得自己可以这么做——换作是平日,黑伞只会发出无意义的撞击声,可此时此刻,巨大的力量一涌而出,只有一声脆响,木地板就如同镜子一样龟裂了。

    楼下听到声音的人,都不由得向上张望,却被天花板裂痕弄得目瞪口呆。屋子里的声音骤然安静下来,下一刻,天花板的碎片如沙子一样塌落,那是截然不同于寻常木制品的碎裂。一时间,到处都是迷蒙的尘埃。

    在呆滞的疑惑声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有人被踩住脸,立刻向后跌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黑乎乎的柱状体便一扫而过,被击中的人纷纷抱着胳膊痛呼,手臂已经扭曲成了怪异的角度。人影在迷尘中急速穿梭,这群聚在一起的人,除了孩子和女人,不是小腿被打断,就是肩膀垮了下来,亦或者是被拦腰击中,整个人打着旋飞向墙壁。

    反而是最先被踩脸的人伤势不重,正要爬起来,就被那身影揪住后领,顿时天翻地覆,被摔了个四脚朝天,背脊和脖子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一阵僵硬。

    电光火石的袭击在尘埃还没散去前就结束了,还能睁开眼睛的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轮廓——深红色在烟尘中是如此的显眼,仿佛就是这个人的全部。还有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哪怕其它五官都看不清楚,这双独特的眼睛也绝对无法忽略过去。

    这人只看轮廓,也可以分辨出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扶了扶帽子,正了正领带,手中的物事一旋,轻轻跺在地上,就如休止符般,声音骤歇。众人才意识到,那是一把黑色的古旧的雨伞。

    “你看起来有点狼狈呀,中耕先生。”马恩微笑着对上中耕大友惊喜的目光,没等中耕大友回话,他已经抓住两个孩子和女人的肩膀,轻轻一推,一个个送到了中耕大友的位置上。孩子们和女人都没能回过神来,即便如此,这股推搡的力量是那么的温柔而轻巧,即便是下意识,也能够站稳脚跟。

    “大家都没事吧?”中耕大友一边问,一边将孩子和女人拉到身后,又喊到:“小心那些家伙,他们是归乡者!”

    归乡者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身体构造会变得古怪,就算无法变成“风”,也拥有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对这样古怪的家伙,可是不能放松一点警惕。马恩自然也不会大意,哪怕之前打了个出其不意,哀嚎遍地,可那种伤势对这些人而言,也只是疼痛的皮肉伤而已。

    马恩没有直接折断他们的脖子,砍下他们的脑袋,是因为他们虽然挟持了孩子和女人,却只是隔空喊话,没有做更过份的事情——当然,再僵持下去,也不清楚这些恶客会做到什么程度。

    而且,当着孩子的面,马恩尽量不想弄得太血腥。更何况,现在镇子和归来者达成了协议,在中耕大友的房子里杀死这些人,对中耕大友一家不一定是件好事。马恩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哪怕是有亲属大仇的中耕大友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边踹开了,一群人气势汹汹走进来,大声嚷了几句,可一见到屋内的模样,就不由得愕然噤声。当头的那位,赫然就是长途夜班车的司机,井上三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