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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地头蛇,过江龙

    无意中卷入漩涡的外乡人;卷土重来的归来者;与归来者里应外合的镇民;决意驱除归来者影响的镇民,以及他的家人——关系到这个镇子未来的人们在中耕大友的家里齐聚一堂,大概谁都没有料到各方齐聚的场面会在此时上演吧。

    转眼之间就被马恩打翻在地的归乡者们从地上爬起来,马恩没有阻止这些人汇合,径自走到中耕大友身边,将女人和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站在门口的司机和他的伙伴们在门口愣了一下,嚣张气焰已经不翼而飞,他们慎重地走进屋子里,却没有和那些归乡者合流。现在正是三足鼎立之势,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谨慎,每个人都知道,对方可不是好相与的。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屋外电闪雷鸣。

    “井上先生,你不和他们站在一块吗?”马恩最先打破沉默,对司机等人问道。司机井上三尺纠集的人员一共有五人,全都是外表看起来不下于中耕大友的丑陋壮汉,这些人的眼神都有点儿暴躁,看起来也是不怎么聪明的模样——至少让马恩觉得,这些家伙的文化水平应该没有中耕大友那么高。

    “我只是将他们引荐给长者,并非是他们的人。”司机沉着脸,义正言辞地说,继而又反问,“倒是你,马恩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中耕先生是我的引荐人,长者让他全权负责对我的招待。”马恩从容地微笑着,“我是镇子的客人,和中耕先生交个朋友,来他家里坐客,又有什么好意外的?比起这个,不如问问这些人——”他的目光扫向三个归来者,他们刚受了一阵毒打,看向马恩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但这种想要吃人般的视线对马恩没什么用。

    “中耕先生可没有邀请他们,不请自来的恶客们竟然还意图绑架中耕先生的妻子和孩子。我听说他们已经得到长者的默许,和镇子有一些合作。但他们这一次的行为,该不会是井上先生你们授意的吧?”马恩的阐述没有半点起伏,更没有质问的味道,仿佛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们正在用下作的手段来威胁本镇人。

    井上司机带来的五位镇民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看起来都挺笨,但马恩说得很清楚,他们脸上渐渐浮现诧异之色,紧接着,不善的目光便投向那些归乡者。马恩觉得,这些人对中耕大友遭遇的事情确实不知情,就不知道井上司机本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了。

    “你在胡扯什么?”井上司机慌忙叫起来,“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也对,我觉得,如果长者知道了,可是会追究责任的。”马恩平静地对他点点头,“井上先生,你可是他们的负责人,这三人做出了这种事情,你也是要负责任的,可不是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推搪过去。但我想,只要擒住犯人,站稳立场,长者也能够体谅你在工作上出现的一些小问题,对不对?”

    井上司机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冷风从破碎的窗户中灌进来,可他的额头上却冒出层层细汗,表情很是紧张。紧接着,他和身边人一样,用可怕的眼神死盯着那三个归乡者。

    “我只是联络人,没有权利对这些人发号施令。”井上司机干涩地说:“对他们的行为,我确实有监管不利的责任。”

    中耕大友听了,只是站在一旁冷笑。他什么都不想说,在场众人,除了马恩之外,再没有别的朋友。他十分清楚,如果马恩不在这里,或许这位司机先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之前完全没想到要说什么,只想着将所有人都打倒,然而,这正是他无法做到的事情。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完全不想在自己家里干这一架。

    无论如何,家人被牵扯进来,对中耕大友而言都是无法忍耐,也难以原谅的情况。

    “责任是可以弥补的,亡羊补牢还为时不晚。”马恩仍旧是那副阐述事实的口吻说:“井上先生,还有这五位仁兄,你们是要在这里看着自己人被欺辱,还是选择和我们一起干掉这三个家伙?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对吧?”

    马恩一边说着,一边端详众人的表情。

    “……”井上司机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对那三名归乡者呵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允许你们在镇上活动,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无忌惮!”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马恩故意带着中耕大友一家靠近他的身边,三足鼎立之势便立刻变成了双方对峙。看到马恩的动作,那三名归乡者的嘴角出现微微的抽搐,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中,可马恩的出现却出乎意料,瞬间就将大好局面改写了。

    无论井上司机本人是怎么想的,他的这些同伴看起来没有想太多。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脑子也许有些呆滞,但对事情对错还是有判断力的。镇上自己人的矛盾也就罢了,长者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用家人来威胁,这等手段让他们露出同仇敌忾的气息。没等井上司机说话,他们便将那三名归来者包抄住,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去,给这三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马恩倒是庆幸,井上司机带来的人都是秃顶壮汉,都有十分明显的“海之子”的特征,倘若是有头发的那群“风之民”到来,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口舌,谁知道归乡者在这段时间里,究竟联系了多少本镇的“风之民”呢?井上司机这次过来,虽然明摆着要和中耕大友过不去,但只从他带来的人都是“海之子”,就足以证明他还没有将自己和中耕大友的对抗摆上明台的意思,自然也不太可能会用中耕大友的家人作威胁。

    那些归乡者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井上司机脸上的恼怒就更盛了,他怒吼道:“我是来监管你们行为的,不是你们的属下!”这句话倒是用日岛语说的,虽然夹杂有地方口音,但马恩仍旧听得明明白白。

    井上司机的小心思暂且不提,马恩不觉得这次能够抓住这三名归乡者。不提归乡者本身的诡异之处,井上司机大概也不想这三人被抓住。毕竟,他夹在镇子和归乡者之间,虽然可以渔翁得利,却也会有点小麻烦。马恩想,是该他尝尝两头不讨好的感觉了。

    三个归乡者似乎完全没有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话进行说明的意思,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口吻像是在威胁,这让井上司机更是勃然大怒,因为,他带来的那五个镇民都在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

    “你们宁愿相信这些人的话,都不肯相信我?”井上司机阴沉着脸,对这五位同伴说:“我和中耕大友的私事,还轮不到这些下三滥的家伙来煽风点火。你们也知道我和中耕大友不对付,可这么多年,我有用过这么下作的手段吗?难道你们觉得,长者的支持能够让我为所欲为吗?”

    这五位镇民你看我,我看你,阴森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三个归乡者身上。这下子,归乡者的表情有点不好看,三人对视一眼,还是朝井上司机说了些什么。可是,井上司机的沉默,彻底让他们愤怒了,眨眼之间,从破窗卷入房子的寒风就好似上升了一个强度,将小件的物事吹得劈里啪啦乱响。包围他们的五个镇民都面色一变,马恩只听到“嘭”的一声,这五个丑陋的壮汉便腾飞起来,滚落到四周。

    马恩和中耕大友没有动手,反而是沉默的井上司机从怀中掏出一个扩音器般的物事,将喇叭口对准了三名发狂的归乡者。此时,这些归乡者的身影变得扭曲,好似正渐渐融化到风中,不断淡化。不过,对马恩而言,这个“变身”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如果不是别有心思,他完全可以在他们的身体出现一星半点征兆的同时,将刚才的袭击重复一次。马恩刚才已经实践过了,在他们彻底变成“风”之前,对付普通人的攻击,对他们同样有效。

    一阵尖啸从三名归乡者的口中发出来,让马恩耳膜生疼,他感受到周遭的空气都在剧烈颤动,让他肌肤发麻,汗毛直竖。中耕大友和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壮汉们也略微变了一下脸色。两人身后的孩子和女人也不由得掩住了耳朵,一脸难受的表情。

    可下一瞬间,一阵让心脏似乎都为之停顿的低音略过。这声音低沉得似有似无,还在不断降低,马恩看到了,扩音器喇叭口处空气扭曲的怪状。而这怪状和那低沉的声音一样,来得快也去得快,空气的震动频率突然间紊乱了,就连马恩都听不到那古怪的低音了,可他仍旧感到极度不舒服。

    就连站在后方的马恩都有感觉,被喇叭口瞄准的三个扭曲人形更是不堪。他们的形体确实还在扭曲、淡化,化作一条条的丝线卷入“风”中,却不再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融入“风”中,反而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碎的样子。

    紊乱的气流比之前更加剧烈,就连椅子都开始滑动,更轻的物件已经被卷起一片。中耕大友猛然转身抱住孩子和妻子,整个人团缩在地上。五名“海之子”也脸色骤变,滚进角落里,随手扯过桌子挡住正面。

    下一刻,屋子里的空气发生了爆炸,可怕的冲击从那三名归乡者之中迸射开来,还释放出用肉眼就可以目睹到奇特光芒,有点儿像是电火花在闪烁。那扭曲的三个轮廓眨眼间就没了,彻彻底底化作乱流,四面分散,马恩觉得他们真的完蛋了。

    屋子里的物件陆续炸裂,玻璃、木屑、石子、钉子、铁片……种种坚硬而细小的东西以致命的速度飞射。只听到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墙壁出现孔洞,金属撞击出火花,桌面变成了马蜂窝,只有井上司机所在的位置是干净的。这位司机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没能在自己的武器造成的可怕结果中回过神来。

    在这不分敌我的乱射中,中耕大友用身体为孩子和妻子作墙,完全腾不出手来。而且,他的力量虽大,但这些飞射的致命碎片实在是太快了。马恩自然也不能幸免,只是他仍旧伫立在中耕大友一家人的前方——现场就只有他和井上司机还能站着。

    所有人都听到了,嘈杂的溅射声中,一道格外清亮的声音冲天而起。

    充盈体内的“凉意”让马恩处于一个冷静而活泼的状态中,他的身体,他的五感,他的思维,在这危机来临的一瞬间,仿佛拔高到了远超“热感”蓄积时能够达到的极限,然后,陡然突破了这个极限,不断上扬,仿佛永无止尽。

    那过于敏锐的知觉甚至让他可以数清每一块飞溅的碎片,可以让他描绘它们的线路和角度。所有这些已然知晓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立体的模型。面朝自己射来的碎片有多少,旋转的速度有多快,轨迹如何变化,全都在一心一念中清晰呈现,就好似内心中多了一只眼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变成“触须”的内在之眼仿佛就盘踞在那冥冥的心灵中。

    他一直都知道,“内在之眼”在自己的体内“深处”,可是,到底有多“深”,是怎样的一种“深度”?他一直都无法描述清楚。现在,他更进一步感受到了,那绝非是从宏观的“肢体器官”的角度,也绝对不是细胞和基因层面的微观,而是更加细腻,更加细微的层面。

    在如此深度的微观感受中,自己的身体已经从“结实”变成了“疏离”,犹如雾气一般稀薄。每一个极细微的存在与另一个极细微的存在,之间的距离就好似星星之间那般遥远,只依靠无形的力量拉扯彼此,将疏离在各自一方的东西连结成一个整体——在这微观的角度下,它们的运作反而以宏观的姿态呈现。

    这一切,从小到大,从无形到有形,都在旋转。

    如同阴阳鱼一般的旋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无孤立,看似疏离,却又如此地紧密。

    “热感”还在释放,但转换成“凉意”的速度更快,在这个世界里,运动似乎永无休止之日,可一切都在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