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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藏身之处

    鹫峰紫苑等人被马恩安置在附近废墟的一处私人地下车库里,马恩离开前用巨大的水泥块在库门前做了掩饰,不会封死出入口,却足以让人忽视这个藏身之所——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在附近转悠的话——考虑到种种暴露的可能性,也在另一处凿开了狭小的出口做为另一条退路。即便如此,在如今的战场上停留在原地仍旧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深知这一点的鹫峰紫苑是这支队伍里最为担忧的人。

    外界的光从缺口处照进地下车库里,淡淡的光斑烙印在潮湿的地面上,雨水不停灌进来,众人只能堆叠箱子作为落脚处。中耕大友的妻子将孩子们抱在怀里,低垂的脸孔被黑色长发遮住,似乎在安慰孩子一般小声嘀咕着,其它女人都很沉默,仿佛空气中有一股阻止人开口的力量,每当鹫峰紫苑想要打破这种死气沉沉的局面时,就会感到莫名的不安,嗓子好似被堵住了一样。她想要说一些活跃气氛,抚慰人心的好话,但平时极为活跃的脑子,此时也如被一团乱麻纠缠着,无法如常转动。

    鹫峰紫苑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脉搏计算时间,并借此让自己莫名慌乱的内心镇定下来,可脉搏的混乱却一再告诉她,自己没有自认为的那么镇定,却又找不出此时的自己到底和平常有何种不同。她过去又不是没经历过危险的状况,尽管场面没有如今发生的战争那么壮阔而惨烈,但自己也算是处理危机的能手,拥有优秀的情绪管理能力,理应不至于连给大家打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在马恩离开后,鹫峰紫苑才更深地察觉到那个男人对这支队伍的重要性。倘若马恩在这里,就算大家都很沉默,气氛也不会变得这么紧张又古怪吧?最让鹫峰紫苑不甘心的是,对方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却没能做到,而且,明明自己当着马恩承诺会照顾大家,实际却没能做好。

    马恩,这个年轻老师,在往日里并没有给她带来多深刻的印象,看起来平平无奇,最好的印象就是“这个男人是一个懂得努力的普通人”,可在众人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成为支柱的却不是自诩精英的她自己。

    昏暗的光线,几乎不能看见任何事物的角落,黑暗混淆了肉眼可见的分界线,既让车库显得狭小,又让人另有一种“这个空间正向着黑暗的更深处扩展”的错觉。空气潮湿而阴冷,不时可以听到从外边传来的混乱而模糊的动静,仔细听听,那是枪声,是尖锐的嚎叫,是痛苦的哀鸣,还有风雨声和雷声穿插其中,让人难以想象外边是怎样的光景,哪怕她们不久前还在战场上穿梭。

    比起超音速拜亚基的大范围扫荡击垮车库的可能性,更让鹫峰紫苑感到不安的,却正是这种混乱不明又浑浑噩噩的状态——尽管眼下是安全的,但这种安全感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不知何时就会垮塌。

    鹫峰紫苑不知道身边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她暗中借着微茫的光线观察寺花小姐、广田小姐、张仲汝小姐,以及中耕大友一家,但这些女人和孩子不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就是一种怪异的平淡,也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故作镇定——鹫峰紫苑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很模糊,更像是封闭环境和光学现象导致的肉眼错觉和心理问题。

    错觉不止发生过一次,更严重的时候,她恍惚过一瞬间,只觉得这些人的脸就好似戴着面具,生涩干硬却又有一种微妙的感染力,当因为对方的小动作而看不清她们的面部五官时,自己的内心就更是如同见鬼了一般,油然生出不自然的恐惧——她从来都不怕看恐怖电影,无论是血腥恐怖还是心理恐怖,她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难以代入剧中,但眼前所见的种种错觉,却让她格外感受到那种人们常说的“身临其境感”。

    幸好自己知道这都是错觉——鹫峰紫苑不止一次这么想了,她觉得若是迷信的人,身处这般环境中难免不会发疯,恐怕会将身边的人都当作鬼怪化成的吧。在脑海中模拟那些人的滑稽丑态,她突然又觉得好笑。

    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嗤嗤”的笑声,很轻,在车库中回响,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可当她寻找笑声的时候,却看到所有人不知何时都转过头来,朝自己盯来。她们那模糊的五官中,唯有眼睛炯炯发亮,一种焦灼的注目感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不由得生出鸡皮疙瘩。这是她来到镇上后,最为感到恐惧的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偷停了几秒钟。

    紧接着,又是“嗤嗤”的声音。这一次,鹫峰紫苑看清楚了,女人和孩子们的嘴巴都没动,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从那里第三次发出“嗤嗤”的笑声。她摸到的地方,嘴线正翘起弧度,让她怔怔明白了:是自己在笑。

    可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发笑呢?她明明只有恐惧和担忧。

    鹫峰紫苑油然生出强烈的惊惧感,如条件反射一般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想解释,却才想到,被自己捂紧的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有些混乱,无从解释,也无法释然。

    “紫苑?”她听到自己的好朋友寺花小姐的声音,可她不敢抬头,心中既震惊又羞愧,同时充满了惊疑。她觉得这支队伍在这个地方呆久了会出问题,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出问题的第一个。事实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向来认为自己比其他女人都坚强,对这类危机情况的准备更充份,适应能力也更好。

    “我,我——”鹫峰紫苑想要辩解,但“我”了半天,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车库里的气氛似乎比之前还要僵硬,温度也急剧下降,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在内心里发生的阴冷而恐惧的感觉。当她意识到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她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广田小姐的声音似乎有点儿疑惑,有点儿焦急,但这种情绪在鹫峰紫苑听来,却十分稀薄,就如同缺氧一般,充满了不真实的干涩,让她觉得不像是人在说话,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模拟人的情绪和声音——可理性告诉她,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有问题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我,我不知道……”鹫峰紫苑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可这发颤的音调也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要不是自己的嘴巴在动,她根本不觉得是自己在说话。仿佛有别的意志在替自己配音,自己的嘴巴只是对了对口型。

    “马恩,马恩老师还没回来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似乎是太冷了才发抖,她确实觉得车库里格外寒冷。

    “再坚持一下,马恩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了。”寺花小姐挨近了一些,环抱住鹫峰紫苑的肩膀,温言安慰:“想不到平时那么强硬的紫苑也会害怕呢。”

    “我,我才不是害怕。”鹫峰紫苑终于说出来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很不对劲。”她定了定神,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对其他人提议到:“我们得离开这里,这里太封闭了,太黑了,太被动了,呆在这里只能等死。”

    “为什么?这里不比外边更安全吗?”广田小姐的声音充满疑惑,但鹫峰紫苑觉得这个声音正常了,语气里的疑惑和坚持是正常的,符合她对这位都市丽人的认知。她听到对方强调到:“亲爱的说过了,我们应该呆在这里,他会处理好外边的事情。我们要相信他。如果我们出去了,他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鹫峰紫苑对广田小姐会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这个都市丽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也有自己热衷的事业,但行为上却貌似更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陈腐和强行。这个女人对待自己男人的态度,与其说是毫无主见的小鸟依人,不如说是溺爱孩子的保姆。

    也许在普通人眼中,两人的关系充满了情人特有的甜蜜,但在鹫峰紫苑看来,这种甜蜜也有一种难以准确描述的病态感,不是那么让她向往,反而有一股“糟粕”的排斥感。她始终认为,现代人的正确爱情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即便爱情有甜蜜的一面,也不应该如此让旁人觉得不适又古怪,应该让人感到艳羡才对——她没有说出来过,但她确实觉得马恩老师和这位广田小姐之间的关系很是别扭,不能说是“生硬”,但就像是在纯巧克力中,掺杂了某些微妙又恶心的味道。

    “我们不会离开太远,就是转移到附近。你想想,我们呆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即便那些会飞的怪物不知道我们躲在这里,也有可能胡乱攻击,导致这个车库塌方。我们是在地下,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来不及逃跑!”鹫峰紫苑尽量理智地争辩到。

    然后,她又看向众人之中相对比较沉默的张仲汝小姐。大家在这些天来,共同经历了许多危险,哪怕在不久前还是陌生人,现在也已经是亲密的朋友,这样的情感和关系,让她更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而不是用强硬的态度去扭转众人的决定。

    “张小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吧?呆在闭塞的环境里,只会让大家的情绪更加糟糕。这里的安全只是假象,是一种逃避,我们必须走出去,那些危险才是客观真实的状况。你来自大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许多事情不是躲起来就安全的。”鹫峰紫苑顿了顿,又对众人说:“马恩老师会理解我们的,他不是还特意挖了一条退路吗?他懂心理学,明白我们不可能长时间呆在这里,他也许打算很快回来,但有什么事情拖延了。”

    “我不知道……”张仲汝小姐的回答让鹫峰紫苑有些失望,但下一句又让她开心起来,对方这么说到:“也许马恩先生真是这么想的吧。”

    “他当然会想到这种情况,而且,他从来都没有说,让我们不要出去,一直留在这里!”鹫峰紫苑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一个人的支持,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再次劝说广田小姐:“雅美,你觉得马恩先生真的会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广田小姐犹豫了一下,才说:“可,可是,现在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我们再等等……”

    “我了解你的心情,雅美!但我们要主动起来,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主动追求了马恩先生,为什么现在不拿起当时的勇气?”鹫峰紫苑趁热打铁地说:“主动,才是你的优点,马恩先生是因为你的主动才喜欢上你的,不也意味着,主动的女人才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说,说的也是……”广田小姐的声音有些虚,但意思却明显是同意了,这让鹫峰紫苑更是精神大振。

    “寺花,你说呢?”鹫峰紫苑最不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好友寺花小姐了。

    “既然紫苑你这么说了,我当然只能支持了,不是吗?”这是寺花小姐的答案,果然还是她所熟悉的老样子。

    然后,鹫峰紫苑看向中耕大友的妻子,到了现在,大家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且,竟然没一个人问过,这家子比张仲汝小姐更加腼腆沉默。不过,即便不知道名字,大家相处也很好,这家人一直很配合众人的决定,从不自作主张。

    “拜托了,我不知道中耕先生是怎么说的,但请相信我!”鹫峰紫苑沉着地说:“这个环境对孩子并不好,很容易造成多余的压力,导致孩子心理失常。你看,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躲在你怀里,他们很害怕,比在外边还要害怕。”

    中耕大友的妻子偏过头,似乎想了想,又像是在聆听什么声音,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她没有说话,但在鹫峰紫苑看来,这就是她的决定。

    现在,大家的意见统一了。鹫峰紫苑松了一口气,之前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绪,莫名其妙的恐惧感,突如其来的错觉,顿时烟消云散。她心中一定,声音就更加坚定了:“马恩老师会找到我们的,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来吧,大家站起来,拿好行李和武器,我们现在就走!”

    这么说完,她率先提起自己的行李箱跳下堆叠的箱子。其他人也没有多话,拿着各自的行李,在鹫峰紫苑的接应下,一一下了箱子。不过,鹫峰紫苑还是留意了一下张仲汝小姐和中耕大友的两个孩子:张仲汝小姐的行李箱有点重,“大灾难”那么一个年轻男人都搬不动,自身也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现在这个恶劣环境对她的影响应该是最大的;两个孩子的脑子明显有点问题,又年幼,同样让人担忧。

    不过,张仲汝小姐虽然显得有点勉强,但还是搬动了自己的行李,鹫峰紫苑在接应她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一般的沉重,但也没到接应不了的程度,只能认为是“大灾难”年纪轻轻就身体虚浮了。

    另一边的两个孩子也很乖巧,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出挑之处,让人倍感欣慰。

    众人踩着积水,在鹫峰紫苑毫不拖延的引领下,向车库的另一边走去。鹫峰紫苑不打算从正门离开,那里的位置太显眼了,但被凿开的后门却很隐蔽。冰冷的积水漫过脚面,一直往鞋子里渗,滋味不好受,但却没有打断鹫峰紫苑离开的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在众人前方响起一个声音。众人下意识停住脚,鹫峰紫苑的心脏提了起来,她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很细碎,在搬动什么,而且就是从自己等人要去的方向传来的——

    有人来了,而且就是从她们准备离开的密道那里进来的。一想到这里,鹫峰紫苑的心脏就急剧跳动起来,她掏出手枪,瞄准前方,理论上只有马恩知道这条途径,但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只有她自己,她一点都不害怕,可在她的身边,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她相信,如果出了问题,就只有自己能够保护她们了,这也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鹫峰紫苑在其他人开口前,竖起食指,对众人做了噤声的示意。

    车库里变得格外寂静,只有水流泂泂,掩盖了心跳声和呼吸声。外边的风雨声、雷声和激战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光开始变得清晰,从前方透进来。

    鹫峰紫苑看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从空中落下,“啪”的一声落在积水里。

    “是我,马恩。”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鹫峰紫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绷紧起来,她可没有确认对方真的是马恩,声音也是可以伪造的,而且,镇子里的古怪也太多了。她继续示意众人噤声,自己也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那人走来,枪口对准了身影的头部。

    “辛苦了,鹫峰老师。虽然被枪指着的感觉不怎么好,但很高兴你这么做。”独特的深红色和大黑伞从昏暗中浮现,顿时让仓库里的气氛一松。鹫峰紫苑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确实是马恩,尽管平时不怎么突出,但他确实带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在鹫峰紫苑看来,这种感觉比任何证据都重要。她终于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