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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好事一件件

    在鹫峰紫苑眼中,马恩就好似由那阴沉、黯淡又朦胧的光聚拢凝视的人形,在完全看清楚前,这身影的一大半和背景的昏暗完全区分不出来,仿佛只有深红色的领带和礼帽漂浮在空中,让她不禁联想起看过的诸多恐怖片中,那些漂浮在半空的衣装——鬼魂亦或者幽灵,身为神社的女儿,她对这般景象的印象却只存于幻想作品中,而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老实说,她在一开始确实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情绪。

    她在过去的民俗研究活动中不是没见过骇人的事物,但事情的结果往往证明,那不过是个人跳脱的心理活动擅自将不完整的情报碎片串联补充的错觉,其中有太多的细节经不起推敲,是大脑运作机制带来的妄想和幻觉——大脑的客观加上事实的客观,却带来了虚构的结果,每当回忆起来都让她感到讽刺。

    来到这个镇子后,确实体验到了过去从未经历过的诡异,但这些诡异并不是从虚无中毫无道理地冒出来,而是基于客观事实的深邃,是来自于人类尚未深入的科学领域。那些古怪的东西绝非鬼怪魔神,而是前所未见的生物,涉及的是生物学,物理学乃至于其他学科,但绝非是和人类科学毫不相干的存在。

    那些东西确实很危险,因为自己对之了解不多,但是,反过来想想,即便是狮狼虎豹这样已经极为常见,人类对之了解十分深入的野生动物,不也同样让人感到畏惧,觉得危险吗?譬如那行踪诡秘,存在形态奇特的“猎犬”,它对一个人带来的威胁,又比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遇到饥饿狼群时的危险大多少呢?

    在人类已经了解的事物中,有太多的东西会对人自身带来威胁,过去就有威胁,现在也仍旧有威胁。人们没有消灭这些威胁,仅仅是在用自己的智慧规避这些威胁罢了。人被刀子捅了,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人类正确使用刀子。那头“猎犬”的强大,和刀子又有多大区别呢?仔细想想,那也不过是对个人而言的某种未知的刀子罢了。

    而且,即便是“猎犬”那种看起来很诡异的东西,也仍旧没能在自己一行人的手中走出几回合。驱逐“猎犬”的行为在本质上,和人们规避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危险有什么区别吗?鹫峰紫苑觉得没有。

    放眼全世界,尖锐、重量、无知、水火、电流、幅射、乃至于花粉……这些人类习以为常的东西,不也每时每刻都在夺走人的性命吗?既然人连面对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研究透彻的东西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么,同样会夺人性命的“猎犬”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鹫峰紫苑害怕这些诡异的东西,但她不觉得这种恐惧和低空跳伞的恐惧有什么差别,反而,和对从未见过的幽灵鬼怪的恐惧有着明显的区别。面对小镇的灾难,她虽然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确实感到恐惧,只是,她从未否定过这种恐惧,对她而言,这绝对不是什么羞耻,而是理所当然的情绪,和遭遇飞机事故,担忧空难时的恐惧没什么不同。

    ——都只是飞来横祸罢了。

    因此,带给她理所当然的情绪的,客观真实却未知迷离的这一切,并不让她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无法和鬼怪幽灵之类混为一谈——她甚至有闲暇去想,如果真有幽灵鬼怪出现在面前的话,自己或许也会害怕,但那种恐惧和人们平日里对幽灵鬼怪的恐惧有什么区别呢?肯定是有区别的吧。“恐惧”或许只是一种生理活动的现象,但上升到精神层面而言,它确实不是完全一致的东西。

    这么想的话,鹫峰紫苑不仅能够平静下来,甚至还能对“幽灵鬼怪会出现”抱有某种矛盾的期待。她私底下想看看,身为神社的女儿,一直和民俗打交道的自己,面对隐约有点可能性却又从未出现过的怪谈时的恐惧,和面对怪谈成真时的恐惧究竟有什么不同。

    这一刻,马恩现身时带来的错觉,多少让她在恍惚中有些期待,然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马恩可不是什么幽灵鬼怪,他只是一个年轻男人罢了。漂浮在空中的深红色也不是什么作祟,只是视觉上的错误罢了。

    不可能背后的必然性,只是魔术,而不是魔法。

    “啊,你回来了。”鹫峰紫苑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始那种绷紧的情绪就好似股市跳水的曲线那般急剧落下,最终化作了平淡无奇的口气。

    “嗯——”马恩看了看鹫峰紫苑平静的面孔,隐约觉得上边是不是有点失望?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问到:“你的情绪有些低落?”

    “……有点无聊。”鹫峰紫苑当然不能将自己的一连串心理活动说出来,她也是要面子的人。

    “鹫峰老师,我可是带来了好消息,就高兴点吧。”马恩的情绪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有半点触动,但还是用一副无奈委屈的口吻说到,“大家这是要去哪里?”

    “亲爱的!”广田小姐先一步飞扑到马恩怀里,抢过话头说:“你出去太久了,紫苑小姐感到不安,正打算带我们转移呢。”

    在马恩有所表示前,鹫峰紫苑也抢着说到:“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她插着腰,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你觉得不应该这么做?”

    “……”马恩早就明白了这位女同事的性格,也不觉得对方犯了什么错,但被这么一番抢白,就好似在说自己是大男子主义,根本不信任对方一样,真是天大的误解,“我什么都没说吧?”

    “哼!”鹫峰紫苑撇过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想太多了,鹫峰老师。”马恩平心静气地说:“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吗?我不在的时候,由你负责大家的安全,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是很信任鹫峰老师——”他心中的话没有说完,就窥见了鹫峰紫苑隐隐赧然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女人语气冲冲,但也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也许,一连串的巧合让对方有些尴尬——尽管马恩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令人尴尬的,但是,每个人的心态和想法都不相同,所以,他觉得自己更不应该揪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大家,我已经和镇子联络上了。”马恩知情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对鹫峰紫苑身后的其他人大声说到:“镇子派了一队精锐士兵来接应我们,现在就在外边等着,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这可真是太好了。”寺花小姐连忙接话,“我们大家都等不及了,呆在这个地下车库太难受了,连大人都受不了,更别提孩子了。紫苑……”她还没说完,就被鹫峰紫苑扑上来捂住了嘴巴,这个女老师的脸涨得通红。

    鹫峰紫苑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错,但马恩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就是让她感到尴尬,连她自己一时间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感到尴尬。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马恩在自己等人做出决定前回来,还是等自己等人离开车库后,在外边见面,自己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当然,她也不期待其他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事实也证明,这个话题说得更多,就越是无法让她平静下来,那种尴尬的感觉只会愈来愈深。

    “紫苑小姐有点怪呢,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吗?”这一次,就连张仲汝小姐都投来不解的目光。

    “啊啊啊啊啊,别再说了!”鹫峰紫苑掩住自己的耳朵,“反正我就是在意啊!”

    “抱歉了,大家,紫苑不时也会有小孩子的一面呢。”寺花小姐掩嘴,吃吃笑起来。

    寺花小姐似乎理解了鹫峰紫苑,但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包括马恩在内,仍旧觉得这位年轻貌美的鹫峰老师真不愧“残念美人”之名。

    马恩用力假咳了一声,打断了女人之间的嬉闹,招呼众人跟在身后。

    在从未停止的暴风雨中,众人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景象,以及一队陌生的镇民。这些家伙的穿着让几个女人的表情不太好,她们可没忘记这般全副武装的镇民给自己等人带来了何等惊吓,一阵子前,自己等人差一点就命丧对方手中,若不是马恩的处理果断迅速——实际上,她们也没能看清楚那场战斗——当时乘坐的面包车连带里边的人,都要被打成筛子。

    “就只有这些人?”精锐小队的头领闷声闷气地质问,鹫峰紫苑感觉到这人的目光透过防毒面具投在自己身上,但毫不停留就转到了其他人身上,在寺花小姐和中耕大友的妻儿身上逗留了一下。这位头领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善意。

    “是的,都是女人和孩子。”马恩特意介绍了一下队伍里的众人,“寺花小姐是镇子的常客,你们也很熟悉了,这三位是中耕先生的妻子和孩子,也是熟人。鹫峰紫苑小姐是我的同事,张仲汝小姐是大陆来的客人。”

    尽管防毒面具挡住了精英小队诸人的脸,但鹫峰紫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并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无视的感觉:就连一边的张仲汝小姐都被多看了几眼,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一个都没。鹫峰紫苑自问容貌动人,气质独特,在队伍中的站位出众,被这么彻底地忽略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谈不上有多喜欢被人注视,但被彻底无视还是让她有点儿不舒服。不过,她没有声张,只是静静挪到了角落里。马恩这么介绍众人的用意,她还是能够猜到一些的。

    “你们不止这点人。”头领重重地说。

    “他们在别的地方,和我们分道扬镳了。”马恩叹了一口气,“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我们有了冲突,其他人被中耕先生说服了。对了,还有井上先生,前段时间协调归乡者和镇子关系的人,你们知道他吧?现在镇子和归乡者打成这样,他决定跟中耕先生合作。”

    “那个家伙!”头领发出“啧”的一声,语气很是不满,就像是早有预料,“听着,外乡人,你打算让我们帮忙照顾这些家伙,应该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不知道。”马恩的微笑充满深意,“我对你们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无论我们要付出什么,这都是由长者决定的。”

    头领安安静静听马恩说完,和一众属下抬起枪口,对准了女人和孩子们。

    “可我能够决定你们能不能见到长者。”他那沉闷的声音中带着森寒,“也许见长者的人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你这么说就太不够朋友了。”马恩也不恼怒,鹫峰紫苑有些紧张,但她随即就看到了有些诡异的状况: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竟然毫无所觉的模样,广田小姐就像个傻大姐一样乐呵,张仲汝小姐一脸茫然,寺花小姐仍旧是风度翩翩,中耕大友的妻儿不仅表情,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就如同木偶一样。

    ——这些家伙……对现况完全没有一点认知吗?还是对马恩的信赖已经无以复加了?

    无论如何,她自问被这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用枪指着,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说神经大条也好,说胸有成竹也罢,都不至于连半点反射性的小动作都没有吧?她们的平静,反而让鹫峰紫苑怀疑一惊一乍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头了。

    鹫峰紫苑觉得头疼,她平日很喜欢探究人的心理底线,但现在只觉得不想思考这些。在过去的民俗研究中,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她总是选择顺应自己的感觉,现在也一样。她直接将注意力放在马恩身上。相比之下,马恩反而才是最好解读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是无的放矢,尽管解读起来有点儿挑战性,但仍旧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理应如此。

    只见马恩无视对方的威胁,径自走到张仲汝小姐身边,向其示意后,接过了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又将行李箱放在头领跟前。

    头领的身体微微向后一顿,不明显,却逃不过鹫峰紫苑的眼睛,她心中暗笑一声,这家伙肯定是在马恩手中吃过亏了。

    “你什么意思?”头领沉声呵斥,然而,严厉的语气只让鹫峰紫苑察觉到其色厉内荏的心理活动。

    “放心吧,这不是我的东西。”马恩和善地对头领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威胁我们,原因就在这里。拿起它试试?”

    头领身边的属下有点躁动,但随即就被头领抬手阻止。气氛有点紧绷,但头领还是伸出手,抓住了行李箱的把手。他的身体动了一下,连忙又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行李箱,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吃力,无论他的身体如何向后拔,行李箱也不过抬起了脚面的距离。

    “这,这是什么?”头领松开手,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惊疑不定,“里边装了什么?”

    “秘密。”马恩将食指竖在嘴唇边,笑容有些神秘,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将行李箱提起来,看起来毫不费劲,“请带路吧,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是站在镇子这边的。虽然你们的待客之礼有些野蛮,但我也个知好歹,顺时势的人。你们想一想,我有对镇子做过任何坏事吗?没有!反而是你们有点咄咄逼人了,你们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离,平日里和外人打交道也是这副态度吗?这样可做不成生意吧?我想,长者能够庇护镇子渡过风风雨雨,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这副样子。他一直在看着你们,对吗?”

    头领又啐了一声,对马恩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没有再横生枝节。鹫峰紫苑时刻留意着他的小动作,在带头离开前,这人隐隐又瞥了一眼张仲汝小姐的箱子。读书会里没人知道张仲汝小姐的行李箱中到底装着什么,在众多不解之谜中,鹫峰紫苑第一次对行李箱之谜如此好奇。

    这支精英小队的态度让人隐隐抗拒和他们一同离开,只觉得前边就是陷阱。不过,既然马恩说了好话,众人也就将信将疑地跟着这支队伍一起上路。在这支人数扩大的队伍里,每个人都抱有疑问,但却没办法好好说话,他们必须靠自己的双脚穿过战场。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头顶上不时有怪物飞掠而过,根本没有一秒钟是平静的,危险总在咫尺之间,让人心跳加速,几疑下一秒自己等人就要被殃及池鱼。

    鹫峰紫苑很快就发现,明明自己这些人成双成对,行踪也不算隐秘,但这么醒目的队伍硬是没有受到打扰。之前乘坐车辆前进的时候,自己等人也是被忽略而过,但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被忽略”这么简单,她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反正就是不太对劲。

    “敌人的注意力被引开了。”马恩察觉到这位鹫峰老师在想什么,便开口解释:“镇子对战场的控制力很强,超音速拜亚基只是给他们带来了一点麻烦,现在,他们已经重新调整好了。”

    “总觉得归乡者对镇子的破坏,反而是那些超音速拜亚基没有出现时更强。”鹫峰紫苑有点头疼,她不太分析这种战争局面,她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所以,镇子才不能浪费太多力气在无关人士身上。他们知道敌人还有手段。”马恩安慰道,“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