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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痛苦叠加

    可怕的幅射让整个洞穴变成了一个致命的牢笼,追逐而来的尖刺和孢子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密集。马恩只能依靠内在之眼捕捉稍众即逝的机会,但面对愈发激烈,愈发沉重的攻势,他开始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不仅仅是力量对抗正转向弱势,太过密集的攻击也渐渐让他有点顾此失彼,他十分清楚,战斗时,平衡和位置的重要性,而自己正在丢失两者。

    苏醒的巨大“蠕虫”拥有强大的狩猎本能,马恩不清楚它是否有智慧,但他可不觉得,这只巨大“蠕虫”已经认真起来了。即便这个怪物只像是打蚊子一般转动自己的身躯,如同热身一样释放自体的能量,就已经足以让小小的猎物崩溃了。

    马恩挣扎着,左手持着伞面,右手持着利剑,左突右挡,上跳下跃,反复游走,无论格挡还是斩击,都仅仅是为了制造出时间差,让那些真正致命的攻击不会一下子全涌上来。可狂暴的气流,剧烈的幅射,以及隐隐传来的烦躁感,让他的动作不能总是保持标准的姿态,总会有一些混乱的因素,让他在一瞬间失衡失位,迫使他放弃周全的打算,用以伤换伤的方式,避开那些会让自己遭受重创的攻击。

    他确实钻开了这头巨大“蠕虫”的硬皮,也斩断了不少毛刺,避开了那些说不出有多异常,却无法让人掉以轻心的卵状物。但他的反击对一座小山般巨大的怪物又能造成多大影响呢?马恩自觉地,甚至比“被蚊子咬”还要来得轻微。人被蚊子叮了还会发痒,这条巨大的“蠕虫”被黑伞凿开了一片碎肉,却连烦躁的情绪都没有。马恩觉得自己所能感受到的烦躁和混乱,仅仅是这条“蠕虫”生了“起床气”。

    不过,这场战斗的艰难也全然在意料之中,这只怪物的大多数手段,没有太多的新意,只是强度太大了。唯一称得上是小意外的,大概就是从巨大“蠕虫”身上传递过来的烦躁混乱的感染力有点儿不同寻常。

    马恩的眼睛虽然睁不开,心底却很清楚,自己的情绪其实仍旧是平稳的,那些如同油污,如同涟漪一样在平静湖面蔓延开来的情绪波动,同样是这条“大虫子”的手段。真正让人吃惊的地方在于,这种烦躁混乱的情绪竟然能够穿透秘药带来的痛苦,在他的心中留下痕迹。

    马恩有些不安,这些穿透痛苦的情绪感染力,正渐渐有扩大的迹象,不是很明显,可一旦陷入持久战,随着秘药的药性逐渐退去,他不觉得自己那枯燥无趣的情感,能够抵御这种感染。《七转洞玄秘录》给他带来的影响很深刻,让他几乎不会受到他人魅力的干扰,不会对那些感性的抒发产生共鸣。可是,这个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怪物,所释放出来的感染力,已经超过了人之间的感染力。

    马恩不明白这是何种道理,这头怪物明显并不拥有人类的感性,也绝对不会对人类的感性有所研究,可它就是可以释放出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引动人们负面情绪——若要打个比方,马恩觉得最形象的,莫过于动物世界里常见的“信息素”了。

    在大自然中,一些动植物会释放出特别的信息素,用来伪装陷阱,借以捕食。马恩只能假设,这个巨大的“蠕虫”也拥有类似的能力,可假设之所以是假设,正是因为有可能是错误的。而且,即便是正确的也毫无作用,因为,他没有彻底隔绝这种攻击的办法。

    这种影响对人有效,而且,就如同浓硫酸一样强烈,秘药的痛苦无法阻挡,用伞布将身体密封起来,也无法隔绝。马恩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这种影响无孔不入,以一种他无力应对的途径钻进自己的身体里,钻进自己的内心里。

    巨大“蠕虫”的前半截身体抬高了,狠狠撞上洞穴顶部,马恩在千钧一发之际脱离正上方,他可不敢试试自己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抗下这种撞击。但对于巨大的“蠕虫”,它似乎只是轻轻抬了一下头,然后,仿佛在为洞穴的狭窄而气恼,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情绪顿时在马恩的平静心湖上沸腾起来。

    秘药的痛苦在这一瞬间,被削弱了几分,让马恩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马恩知道,自己正感到不安和恐惧,就如同几个月前,面对那无可名状的结缘神一样。

    这头巨大“蠕虫”和结缘神的外形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可它们带来的影响却极为相似,区别只在程度上——失去正常视野的马恩不时会产生一种恍惚,将这场战斗和几个月前的战斗混淆起来,仿佛自己仍旧停留在那个漫长的夏天。

    只是一个恍惚,马恩就再次失衡了,这条巨大“蠕虫”的动作稍微变得激烈一些,可带来的影响却截然不是“稍微”的程度。它的身体落回地面上,引发了几乎让人怀疑整个洞穴都要崩溃的剧烈震动,它的身体微微蜷曲,其它没有动静的部位顿时朝马恩射出大量的毛刺和卵状物。骤然增加的数量可不是几十上百个,而是以百千来计算,内在之眼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观测范围也随之扩大,可范围的扩大,让观测的精细度下降了,马恩已经尽可能约束内在之眼,可双方的攻防速度时如此之快,漏洞已经来不及弥补。

    马恩失去了转移的机会,只能将身体缩入伞面后,被动承受这一波攻势。哪怕借助伞面的偏转卸去一部分冲击,又用极快的剑速将从上下左右以及后方的侵袭物斩除,可仍旧有一些碎片钻进来,粘在他的皮肤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马恩的手臂和后背就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马恩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血肉犹如被腐蚀烧灼般滋滋作响,似乎还要数不清的微小的东西正在皮肉中钻动。

    身体不仅仅是在剧痛,也有一种钻心的麻痒,可这不是最糟糕的,有一些伤口正迅速失去感觉。马恩的手脚在抽搐,无法调整姿势。深红色的礼帽被无形的力量撕得粉碎,碎布如炸开般飞向四方。而他的身体则带着最后一丝深红色,狠狠撞上了洞穴的岩壁,嵌入三寸,如蜘蛛网般的龟裂在这块岩壁的四周绽开。

    马恩的脑子一片混乱,种种绝望的恐惧的疯狂的负面情绪,就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在他的内心里窜动。如果说之前那平静得苍白的心湖只是染上了油污,那么,此时此刻,这片油污就好似大量的墨汁一样向着水底,向着四面八方渗去——马恩可以看到这个幻象,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原本井井有序的思维就好似乱麻一样,解不开线头,而这个幻觉,正是他的脑子里那些混乱的东西构成的。

    可正是这个幻觉,又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因为,这个幻觉本身就是一种有序的体现,虽然有些抽象,但仍旧形象,生动而活泼——这是可以用自身逻辑认知和体会的幻觉。

    马恩上下颚用力一咬,备用的药囊被嚼碎,他咽了下秘药的粉末。再次爆发出来的秘药之痛,让人错以为连时间都停止了,可怕的尖锐的成倍的痛楚,如同炸药扔进了心湖中,掀起了惊天的波涛。马恩只有窒息的感觉,他几乎觉得自己死了。

    这痛苦裂变成千丝万线,在马恩的肌肤、血管和神经里穿行,深入到体内那朦胧虚无的黑暗中,那幻觉一样的阴阳鱼爆炸了。马恩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恐惧、绝望、疯狂都被擦除了。马恩感觉不到时间,当第一缕意识歪歪扭扭地浮现,他才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紧接着,无法描述的痛苦就一波接一波袭来,滋生出更多的心绪——马恩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可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一度让他产生“死掉说不定还更舒服些”的想法。可正是这个想法,让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战斗还未结束!

    马恩用尽全力,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

    他连内在之眼都感觉不到了,不睁开眼睛的话,就无法确认目前的状况。

    虽然感觉上像是被冻结了千万年,连太阳系的边缘都穿过了,可当马恩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巨大“蠕虫”的追击还没有临身。那恐怖如浪潮般的尖刺和孢子,正迎面扑来。马恩撑起身体,脱离岩壁,向下坠落,下方就是巨大“蠕虫”的身体。

    这只庞然大物豁然抬起前端,锥状的头部裂开了。巨大得仿佛连高楼大厦都能一口吞掉的口器,那一圈圈涡轮状的利齿,猩红中间杂黄绿的肉质,既狰狞又恶心。难以形容的刺激性气味将洞穴变得比地狱还要难熬,空气仿佛蕴含着致命的剧毒。

    在这混乱的腹背夹攻中,马恩对准巨大“蠕虫”的口腔,扔下了自己仅剩下的所有秘药。在彻底被“蠕虫”的攻击淹没前,这一次骇入仪式的时间终于结束了,他再次感受到那奇特的波动。他最后的念头,是感到侥幸。

    马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躺在一片废墟上。他怔怔地盯着乌云中疾走的雷霆,紫红色的闪电正在切割天空,可他听不见雷声,暴雨直接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片片水花,他也感觉不到那冰凉的触感。除了视觉之外的所有感觉,似乎都消失了。他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许出了问题,因为,竟然没有一点儿要爬起来的想法。

    他的眼珠子向侧边斜了一下,看到的是流淌的污水,以及浸泡在污水中的肢体残躯。分不清导致积水变得脏污的,到底是发黑的泥土,还是腥臭的血液和脓水。他的味觉恢复了一些,却只嗅到了自己置身之处散发着比久不清理的下水沟还要恶臭的味道。这是任谁都不想多呆的地方,可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马恩却感到一片平静。

    因为,巨大的“蠕虫”没有扑上来,将自己吞掉。

    远方还是那副打得热火朝天的景象,在看不到的地方,那灼热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依旧浓烈。而那个如同小山般巨大的躯体,就在不远处抽搐着,马恩看不见它身上有半点伤口,它只是匍匐在地上,臃肿地蜷缩成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震颤。

    没有人赶来这片区域,就连在天空翱翔的拜亚基,也完全没有踏足这处凌空的意图。

    马恩喘了几口气,颤巍巍地支起身体,他完全没有要起来的念头,可身体就像是被一个本能的意志驱使着,站了起来。马恩踉跄地走了几步,捞起泡在积水中的黑伞,又走了几步,拾起挂在石棱上的深红色礼帽。

    他将帽子按在头上,这才如做完了最后的仪式动作般,有一种结束的感觉。

    在既喧嚣又寂静的世界里,马恩用黑伞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庞然大物。他的一条腿骨不知何时折断了,他没这个记忆,但其它部位的骨头也好似裂开了,半边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他倒是觉得很正常。虽然战斗是在骇入仪式里进行的,可在那个诡异的梦境里,无论受伤还是死掉,都会给现实里的身体造成影响——毋宁说,他觉得自己还能醒过来,还能站起来,真是叨天之幸。

    马恩不自觉地笑了笑,强烈的痛楚一度让他觉得还不如死掉,但现在,他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

    虽然有些侥幸,但他的计划总算还是勉强成功了。

    ——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前往岛屿的乔克乔西诸人,以及跟随妓女们撤离的女人们,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拼上一把。那些一直隐隐约约,不太真实的风险,也终于有了弥补的可能。马恩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听到了一些声音,但那不是暴风雨的声音,也不是炮火的声音,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咕哝低语,大概只是耳鸣,也可能是受创过重的幻觉。

    整个世界就好似只剩下自己和这个还活着,却无法动弹的巨大“蠕虫”。或者说,这个世界被割裂成了两个部份,一个是自己和巨大“蠕虫”所在的地方,另一个是其它地方——这个错觉很是奇特,也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韵味和色彩,怪异却又没有虚幻的感觉。

    马恩来到巨大“蠕虫”身前,从黑伞里抽出黑膜,包裹住自己的手脚和外露的肌肤,钻入那瘫软般张开的口腔中。他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黑膜正一点点被这只巨大“蠕虫”的体液侵蚀,时间不多了。他既感到紧迫,但又觉得平静,进入这个怪物的体内,原本就是羊入虎口般危险,可他一点都生不出危机感。

    这条巨大的“蠕虫”内部构造很奇特,但基本上是畅通的,而他也不需要深入,因为,他要弄到手的材料,就在“蠕虫”的前端。在口腔之后,大约还是可以形容为“头部”的地方,有一些奇特的东西。马恩不知道那些东西对这条“蠕虫”而言是什么,也许是无用的代谢物,也许是它的“眼睛”或“脑子”?他可不知道,这个怪物是否也用脑子思考,亦或者是眼睛长在体内。

    总而言之,这些情况是在那个天才叔叔和神秘外祖父的零碎笔记里提到的,在《黄色秘符》中有提到大部分,而在其它资料里也有小部分补充,全都是一些梦呓般的留言,亦或者是断章取义般的注译,就像是这两人拆开了看似不想关联的资料中的字句,重新构建出一个模糊的信息。反正,只要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什么正经的考据,也不会认为那是有用的信息,反而更像是文字的恶作剧。

    可马恩只能相信这些,而让他决定相信这些疯言疯语的,正是在镇上的这些天来,已经死掉的两人所表现出来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巨大“蠕虫”的出现——尽管他们没有提到会是这样的怪物——更让马恩觉得他们不会无的放矢。

    “蠕虫”的体内构造虽然看起来并不复杂,至少在他走进来的这段路很是宽敞,也没有岔路。他在这里,看不见血管和神经,也看不到太多的防御系统,只有腐蚀性的液体一直在流淌,到处都是,被消化的残渣各种各样,不仅存在有机物,也有大量的无机物,当然,这些东西有很多部份混在一起,像是掺了大量沙子和石头的水泥。

    马恩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位置,说起来也奇特,这个位置在隐约模糊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什么,但走进后,却又特征明显:它就像是发光的矿石,镶嵌在肉壁上,十分光滑,那些腐蚀性的体液从上边淌下来,也掩盖不住它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