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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走钢丝

    井上司机的大嗓门一下子就让高台上的两人清醒过来,中耕大友一边警惕前方不远处的归乡者,一边朝台下的井上司机大吼:“你怎么不外边被屎尿淹死?”

    即便这个同乡对头的洋洋得意就好似让这来之不易的喘息机会染上了屎臭味,可中耕大友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来得太及时了。但他心中还是腹诽着:该不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来看自己出洋相吧?这家伙可真是个混蛋。

    井上司机在千钧一发之际的增援,实在让他面上无光,也觉得有些诧异。

    面对中耕大友的复杂表情和破口大骂,井上司机笑得嘴都咧开了,露出森森然的牙齿,他尤其享受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冲进来帮忙总算是没有白费工夫,哪怕尚未找到的姐姐让他的预期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想到自己登岛的目标,井上司机的表情就渐渐严肃起来。如今众人所在的地方,可是中耕大友那个天才叔叔的杰作,没有在这里的诡异墓地里找到姐姐的信息,并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失败,已经让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自己的姐姐真出了什么事情,就在这个满肚子坏水的侄子身上出一口气吧。

    井上司机并不打算在确认自己姐姐的下落前,让这个家伙轻易就死在敌人的手中。

    他是认真的。

    中耕大友搀扶起身边的乔克乔西,两人环顾了一下台上台下的状况,尽管没有目睹全过程,却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乔克乔西再一次觉得,“大灾难”果然做了“正确”的事情,在危机四伏的冒险里,如果没有几个相互扶持的朋友,可是活不长命的。如今,这个开始懂得如何交朋友的年轻人总算是像个样子了。

    如今大家虽然都很狼狈,却都好好活着,不就是这个年轻人最大的收获吗?想来他对这个结果,也会很满意吧。

    “大灾难”护着南岸乙姬,和高台上的乔克乔西先生对上了视线,他读懂了这个成熟男人眼神中的认可与肯定,不由得心情激荡。不过,他还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距离两人更近的“虾头人”身上。

    白色的“风”消失了,但明确的敌人还是有两个。除了多出一个井上司机之外,大厅里的战斗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过,正因为井上司机来了,所以,这一次,占据上风的是——

    “我们能赢。”乔克乔西轻声说到,他比任何时候都确信。

    “废话,我们输在这里的话,就没有下一次了。”中耕大友虽然惊诧于井上司机的回归,却不会否认增援者的重要作用,甚至,他愿意在此刻,称这个可恶又丑陋的中年人为“这出荒唐剧的主角”。

    ——不,还是不行。

    他心想,不还是有一个总算有点成长的年轻人嘛,井上三尺那家伙还是当个跑龙套更好。

    “你还能战斗吗?”中耕大友撇开心中的小心思,关切地问了一句。

    “勉强可以。”乔克乔西活动了一下手指手臂,除了从周身处处传来的疼痛之外,一股强烈的焦躁感也涌上心头,他可以感受到“自由隐者”的抗拒,之前那些黑雾黑风确实对其造成了相当剧烈的影响。

    不过,还能战斗。

    当年迫不得已,横穿核爆区的时候,它的反应可比现在剧烈多了。乔克乔西舔了舔嘴唇,眼底再次充满了战斗的热力。既然更危险的情况都遇到过,那么,现在也肯定没问题。

    他的纹身越来越灼热,就好似烧红的铁烙深深陷入皮肉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包括脑子都在“抽筋”,已经难以从体内压榨出更多的东西。即便如此,当他勉强将手指塞入嘴里,打了个尖锐的呼哨时,如鹰隼般的轮廓仍旧从破碎的窗户外飞进来,在大厅的上空盘旋着。

    “这是——!?”中耕大友和井上司机都为这个男人层出不穷的手段吃了一惊。他们原本以为,之前说的话,不过是这个男人在逞强而已。可如今在大厅上空翱翔的,由丝线构成鹰状怪物,明显证明了这个男人的强大。

    “自由隐者是自由隐者,荒野之鹰是荒野之鹰。”乔克乔西平静地说:“它们可以是一体的,也可以是两个。”

    这么说着,“自由之鹰”裂解成无数的丝线,再度交错在这个大厅中,将战场以更明显的方式分割为两部分。高台下方的两个年轻人看起来真的做得不错,之前自顾无暇也就罢了,但现在形势反转,他觉得,他们还是需要自己帮下忙。

    于是,细密的丝线直接缠住了无路可逃的“虾头人”。兴许是这些丝线出现得太突然了,等到“虾头人”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无法移动,也挣不开缠绕自己的丝线,甚至连变成那幽灵状的模样都做不到了。

    “大灾难”看得十分清楚,这个“虾头人”怪物的身形变幻刚有所动静,就立刻被塞入了一堆丝线。当它被迫凝实身体的时候,这些丝线就好似从它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乔克乔西松了一口气,对“风”无用的能力,总算是给他留了点脸面。尽管在第一次见到这玩意的时候,就有“自己可以对付”的感觉,但如今现场确认了,还是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就剩下你一个了。”乔克乔西冷静地对高台上的人形说到。

    现在这个人形也同样狼狈,完全没有原来那般意气风发,它似乎被这接踵而来的打击提点了记性,虽然口中还说着“剧末的阴影突然而至,鲁莽的人们迎来救星,心中惶喜不一。无人知晓,神明……”之类的鬼话,却一点都没有了先前那种唱戏般的夸张腔调。

    当然,乔克乔西也没有从这个敌人身上看到一丝恐惧和激动。对方冷酷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人觉得,它并不在意这些令自己身陷绝境的变故。

    乔克乔西更宁愿将它的态度看作是心灰意冷,却还在勉强自己去营造气势。

    “他在说什么呢?”台下的井上司机也觉察出了这个敌人的古怪之处,那绝对不仅仅是那种奇诡的“风”的力量,而是行为上有点让人捉摸不定。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扣下扳机。

    可他还在等待。他不清楚台上的两人有怎样的默契,但如果双方的距离依旧那么远,他们是无法及时救援自己的。可他偏偏不能提醒两人,生怕敌人瞧出端倪。

    中耕大友看起来比乔克乔西更快明白井上司机的担忧,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一溜烟翻下高台,跑到井上司机的身边。两人彼此交错着视线,井上司机当然明白中耕大友的意思,可他还是没动。除了想要再气一下这家伙之外,也还是更希望乔克乔西有所察觉。

    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有所准备,总比一个心怀鬼胎的家伙知情识趣更好。

    乔克乔西似乎真的读懂了他的想法,开始向高台撤下。高台上的人形见状,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的身体没动,可一缕缕淡墨色的风却从台下中耕大友和井上司机两人的脚边裂缝渗出来。

    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可利用丝线感应整个大厅的乔克乔西,以及刚脱离“虾头人”的威胁,一直观察前方形势的两个年轻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读书会三人微微一惊,俱都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无论台上台下都是一片狼藉,多处破坏,而对手是“风”,杂乱的环境对其而言正是最好的掩体。

    只要不是密封的环境,都难以阻挡空气的流动,而它似乎也真的这么做了,扔掉那些属于优势者的大架子,不动声色地就开始偷袭。

    “小心!”三人齐声警告。

    井上司机愣了一下,可中耕大友可没有发呆,在声音还没落下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将井上司机用力推了出去。井上司机措不及防,不由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可还没有等骂声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整个大厅里的气氛都凝重到了让人无需刻意感受的地步,于是,他又主动向外打了好几个滚。可下一刻,丝丝淡墨色的气流就从他的身周蒸腾起来,就像是等待已久的大网,朝他罩了上去。

    中耕大友想要扣动扳机,将这些淡墨色的气流打掉,可是,这些古怪的“风”是如此近,又是如此快速,他的胳膊刚有了动作,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来不及了。

    ——该死!它是什么时候……

    他的念头还没转完,就觉得身体一紧,腰腹被紧紧箍住,不由自主向后飞腾而去——丝丝缕缕的淡墨色的“风”从大厅地面钻了出来,可同样遍布大厅的,还有“自由隐者”的丝线。尽管丝线对这些“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却能够及时抢下井上司机。

    中耕大友的枪声响起,高台上的人形眨眼间就被打爆了。可这没用,淡墨色的“风”已经遍地都是了。

    乔克乔西跳下高台,一根丝线移到他的脚边,让他就如同踩着弹弓的胶绳,飞一般射向井上司机。

    大家都明白,如果那把扩音喇叭状的武器被归乡者夺走了,这场战斗很可能又会回到原来的被动节奏上。对方虽然看起来仅剩一人,可无法对付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个也足够麻烦了。

    “大灾难”没有上前支援,死守着南岸乙姬。尽管“虾头人”看起来已经彻底被乔克乔西先生缠住了,可谁也不清楚,这个怪物到底还有什么本事,说不定它就等着自己两人疏忽大意呢。

    南岸乙姬紧张地抓住了“大灾难”的袖子,她对自己体内那股奇怪力量的消失有些遗憾,本来她也是可以帮忙的,如今却又重新沦落成累赘了。

    “别担心。”大灾难轻声对她劝慰道。他虽然对动用“无人永生”有些谨慎,可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些散发黑光的“萤火虫”仍旧在他的身边翩翩起舞,他觉得,自己与这些奇怪符号的配合,正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更加稳定。

    他无法控制它们,但它们似乎可以读懂他的想法,并发出回响——虽然一开始有点笨拙,可却一点点地变得灵活起来。

    黑光的“萤火虫”扑向丝丝缕缕的淡墨色的“风”,一如他所想,它们几乎是没有半点阻力地,就附在了这些“风”上,即便是“风”也无法摆脱它们。它们就如同吞吃嫩芽的害虫,依靠数量的优势,几乎是在呼吸间就将淡墨色的“风”给吃掉了。

    回应着“大灾难”的期待,黑光的“萤火虫”一部分扑向他和南岸乙姬周遭的“风”,一部分扑向正追逐着井上司机的“风”。尽管效果没有那把扩音喇叭状的武器那么立竿见影,但却实实在在地让这些淡墨色的“风”一点点消失。

    乔克乔西也意识到了这些如同飞虫的奇怪符号的变化,虽然惊异于眼前的状况,也感慨着,如果这些符号更早一些就有这样的功效,那自己等人之前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些明明是由归乡者弄出来的奇怪符号,如今却在帮自己等人的忙。似乎和“大灾难”有关,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等战斗结束后再做询问了。

    他还是保有一丝警惕,谁知道归乡者还有没有手段,将这些奇特符号的立场再度反转呢?他只是利用丝线,一边将井上司机拉开,一边做一些看似无用的骚扰。中耕大友也追了上来,可他的猎枪同样不起作用,这是早就验明了的,最终也只能被丝线扯着飞荡起来。

    这个和井上司机一样丑陋的秃顶中年人,此时此刻只有一种如腾云驾雾的慌张,明明开起快车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但被这么甩抛着,却有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

    他快要吐了。

    然后他就真的吐了,呕吐物如天女散花,一路洒下,加上空洞回旋的作呕声,让人直泛起恶心感。

    有了“大灾难”和乔克乔西的协助,井上司机总算是缓过气来,他忍着眼花缭乱,头晕耳鸣,将枪口对准了淡墨色的“风”最多的地方。这些“风”从地缝中钻出来后,即便再分散,也有了可观的面积,井上司机几乎是随便瞄准某一处,都能看到这些敌人。

    他扣下扳机,空气又开始发出尖啸声,震动越来越剧烈,一路上的丝线和淡墨色的“风”都出现了瓦解的迹象。不过,淡墨色的“风”可比之前那种黑雾黑风的状态结实多了,“自由隐者”的丝线更是坚固。两者都没有在一击内就被销毁。

    乔克乔西感受着丝线的反馈,观察着淡墨色的“风”的反应,心中愈加肯定,之前那种黑雾黑风的形态,真的是针对自己等人的手段。带着扩音喇叭状的武器离开的井上司机,恰好没有被对方放在眼中,所以才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他不吝于做更坏的打算,例如这个归乡者的大头目,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同样可以破解这把有奇效的武器。

    不过,它看起来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因为针对他的,可不仅仅是扩音喇叭状的武器,它肯定也没有料想到,自己弄出来的奇怪符号,竟然成了自己的另一张催命符。

    黑光的“萤火虫”确实没有扩音喇叭状武器弄出来的声势,可是,它们对淡墨色的“风”的蚕食是那么的稳定。让人觉得,它们的蚕食速度根本不会有所减缓的时候。

    被井上司机和“大灾难”两人消灭的淡墨色的“风”,几乎占据了现场面积的三分之一,而且,被消灭的速度似乎还在上升。不仅是井上司机正在习惯于飞腾中的攻击,“大灾难”也对这些黑光的“萤火虫”如臂指使——奇怪符号的响应速度甚至到了让“大灾难”都不由得下意识放缓念头的程度,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驾驶者坐进方程式赛车里,将车速提升到极限时,心中也会产生畏怯。

    太过敏感的反馈,太过充足的动力,就如同随时都会脱缰的野马。

    “大灾难”因此变得比之前还要迟钝一些,可是,黑光的“萤火虫”仍旧在加速,它们就如同尝到了美味的食物,贪婪地啃食着能够找到的淡墨色的“风”。

    现在,“大灾难”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步入南岸乙姬后尘的迹象。“虾头人”的失控非人所愿,眼下的奇特符号亦是如此。

    然而,黑光的“萤火虫”的响应是如此的敏锐,让他根本就不敢分心想其它东西,也无法出声警告乔克乔西先生,生怕这些小家伙造成误伤后,又彻底失控。

    他只觉得,只要自己心中提到一个明显的东西,它们就会扑上去,而不管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它们并不是恶意的,它们只是正变得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