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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回归日常

    挺着半截身躯的马恩伸出手用力涂擦溶液,门板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那正是他在前些天基于灵感刻印出来的仪式法阵,尽管这个仪式无法彻底隔离“远方之音”,却能够发挥某些作用。尽管当时的经历不能成为如今的保证,但当时聆听到“远方之音”时,他确实还保有一部分思考能力。

    尽管如今的状况和当时的状况有诸多差别,马恩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基于多重考量,尤其是考虑到广田小姐的秘密,为了确保这个仪式的保密性,马恩用了一些手段来确保这个仪式的隐秘性。当门板上的纹路彻底浮现出来后,马恩拿起黑伞,在右下方角落刻上残缺的曲线。这条线属于仪式法阵最外围那如同荆棘一般的图案里,即便缺少这条线,“荆棘”造型也不会发生变化,但是,马恩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认为自己必须补上这个残缺的角落。

    马恩爬入室内后,那混合了旋律与呓语的“远方之音”就被削弱了,也许是因为仪式生效了,也许是因为别的缘故——但是,他必须相信,这是仪式的缘故。面对这些用自己的知识难以解释的情况,他必须让自己相信点什么。

    马恩割破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涂抹到仪式法阵上,他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凉意暖气的流动。马恩可以感觉到,它们从伤口流淌出来,涂抹在门板上的鲜血就好似它们通行的介质,又好似阻止它们散溢的束缚。

    鲜血在溶液里快速散开,浸染了整个仪式,凉意和暖气也借此流淌于仪式之中。

    马恩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血祭。

    他一直很忌讳这种行为,在他的调查研究中,任何与“血祭”有关的记载都不是正面的,他更亲眼见识过,那些邪教徒为执行血祭犯下了何等卑劣的罪行。即便如此,在某种意义上,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为了战胜那些无可理喻,难以匹敌的敌人,他仍旧是用上了血祭。

    尤其在结缘神事件里,在仪式中沦为祭品的,可不仅仅只有他自己。

    正因为他体验过,所以,他更加警惕这种力量。他不会用任何人性道德中的善恶来装饰这种行为,也绝对不会认为这种行为是正确的。他一直都认为,任何矫饰血祭行为的念头,都终将会成为人性沦落的毒药。只要有一次,认为自己的血祭是站在公正的道义上,是站在自我有利的立场上,是站在一个有正确理由的角度上,那么,这种对自我的说服力就会不断延续下去,积累起来,最终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马恩不允许在自己能够思考到这一点的情况下,放任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否则,他对自我心理精神的分析和纠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十分清楚,自己不是天才,他不相信自己能够和天才一样,能够从放任自流中,以自己的意志重新将自己约束起来。

    所以,他选择用最坚硬的钉子,将自我钉在那条条框框的十字架上。

    马恩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加速虚弱,变得冰冷,凉意和暖气的流失就好似抽干了最后的力气。黑伞从他手中跌落,他的手指已经无法抓牢武器了。他感到自己的视线正在下降,他看到自己仅剩的半截身体正在从最下方分解,无数恶心的虫子——像是蟑螂,像是蛆虫,但他说不上来,那是扭曲而糅杂的模样——从自己的衣服里钻出来,在室内爬着,飞着,转眼间就到处都是。

    马恩感觉不到仪式在起作用,眼前也没有任何好转的征兆。那些虫子啃咬着木材、金属和玻璃,发出细密而刺耳的喳喳声,它们爬过的事物,不管材质多坚硬,都已经开始锈蚀,它们飞过地方,空气散发出腐烂的臭味。

    马恩抬起头看向墙壁上时钟,时钟的指针已经不再跳动了。

    从不知何处,不辨方位的某处远方传来的旋律和呓语,开始变得庄严而神圣,马恩觉得有些像是管风琴的声音——在这个腐朽的房间里,在这个腐烂身躯的灵魂中,在那荒芜、苍白、充斥着恐惧与绝望的想象中,似乎有一个宏伟的轮廓在晃动。

    邪异又神圣,荒诞又优雅,腐臭又美好,空虚又充实……马恩所能找到的,能够用来形容这般感受的词汇,都是矛盾的,并且,没有一个是他觉得正确的。

    马恩觉得自己在消失,在融化,但他没有感觉到更多的痛苦,因为,在这矛盾的感受中,痛苦无法压倒与之相对的反面。

    ——没能成功吗?

    他的上半截身体已经融化了一大半,如同一滩堆积的脓液,而仅剩的肩膀和头颅就漂浮在脓液上,还在渐渐下沉。

    就在马恩只剩下头颅的时候,窗帘的颜色突然变得明亮,即刻,就有光线从缝隙中透出来,让他觉得,似乎有某种强烈的光源正从窗外冉冉升起。几次眨眼后,窗帘就再也挡不住那澎湃的光亮,房间里的阴影缩回角落,又从角落里蒸发了。

    马恩在那神圣而矛盾的旋律中,听到了钟声在敲响。他看到早先停止运作的时钟,指针又滴滴答答跳动起来。只是,这些指针全都在以反方向旋转,越转越快,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片残影。

    下一瞬间,马恩眼前的一切景状,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压缩了。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光线,快速向远方离去。马恩也觉得,或许是自己迅速向后远离了这道光,因为,他产生了一种向后飞掠的感觉。

    就像是灵魂跌回了肉体中,马恩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眼睛其实是闭着的。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猛然睁开眼睛。

    他感受到了自己一度失去的肢体,他可以抬起手确认一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安然无恙,黑伞就在身边。他坐在地上,靠着门板,身处之地仍旧是他熟悉的房间。靠窗处,朦胧的光透进来,光与影的交错让房间里的事物显得婉约温柔,空气也是那么的干净清新。

    马恩没有忘记“午夜回响”,这些记忆也不像是一场梦。上一秒,他仍旧待在那个可怕又异常的世界里,面对最绝望的处境,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安然无恙,状态和往常没什么差别。

    他发现自己仍旧穿着外出的衣物,仍旧戴着那顶深红色的礼帽。

    他抓起黑伞站起来,毫不费劲,似乎那折磨他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看向身后的门板,只见上边的仪式已经难以看清了,剩下的只是一片被烧得焦黑的门面。他摸了一下,顿时有黑色的碎渣剥落下来。他用黑伞刮了一下,发现门芯已经被烧穿了,松散脆弱,轻易就能捅穿洞来。

    一时间,他的心中杂念纷呈,情绪也略微起伏,但下一眨眼,他的眼神就平静下来,被那一如既往的,苍白而单调的,毫无滋味的感觉填满了。他稳步上前,拉开窗帘,大片的光照进房间里。只见一轮明黄色的旭日,从远方建筑的顶端腾起来,说刺眼也不刺眼,只是金光万丈,万物就如同被洗涤过一般,干净而清晰。

    冉冉升起的太阳,让这个都市回到了日常而平稳的喧嚣中。

    “远方之音”已经消退了,它没有消失,只是在脑海中变得隐约。马恩知道,它会在某个时刻,再一次沸腾起来。

    马恩摘下礼帽,放下黑伞,脱光了衣物,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他没有找到半点伤痕。他翻出几张卷子,随手做了十几道题,也没发现自己的思维逻辑有任何阻塞。

    赤坦坦的马恩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点燃了,站在窗边俯瞰着这个再次繁忙运转起来的大都会。

    他的目光平静而自然,没有人能从中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不久后,厨房传来动静,广田小姐已经起来了。马恩抽完一支烟后,离开了工作室。他果然看到广田小姐和平日里一样,只穿着围裙在厨台边忙活。听到脚步声,广田小姐猛然回过头来,她的脸和往常一样精致,画了淡淡的妆容,挂着甜蜜的笑容,柔声说:“日安,亲爱的。”

    “早上好,雅美。”马恩点点头,神色不变地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冲了个爽快的凉水澡。

    等他回到客厅的时候,广田小姐已经打开了电视,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将意大利面盛入盘子里。

    女播音员正用严肃的表情述说一则简短的要闻:清晨时分,警方接到多起报案,多家商店遭到不明人士的入侵与破坏,但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商品损失。

    新闻画面中逐一放映那些受害者的怒斥,以及店铺的损毁情况。警员进进出出,一位中层警务人员接受了记者采访,用一种软绵绵的腔调陈述了一遍警方的态度,不过,听起来有点儿空洞。

    “真是无聊。”广田小姐将早餐端上桌,一边对马恩这么说到。

    “什么无聊?”马恩坐进餐桌边,随口问到。

    “全部。”广田小姐有些不忿地回答道:“那个警察好似提不起干劲来呢。受害者也是,只懂得骂人。商店被入侵了,竟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全都是半吊子。”

    “没人受伤,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马恩平静地说。

    可他刚说完,就有一则紧急新闻插播出来了。女播音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那么惊讶,但眉宇间仍旧有不安一闪而逝。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和情绪,平静的声音有些压抑:“就在刚才,警方正式发布公告,文京区出现了恶性杀人事件,受害者是一位初中女生,警方怀疑这是一起连环作案,嫌疑人是目前正在通缉的犯人,具体案情仍在调查中,请当地居民多加留意社区周围的陌生人。”

    然而,报道中没有给出嫌疑犯的画像与身份信息,这只是一则剪短的插播。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前些日子被通缉的在逃犯。”广田小姐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那些被认定严重精神失常的人,要不然怎会去伤害那些柔弱的初中女生呢?警察真是太无能了,竟然这么久都没找到人,还让那些家伙跑进东京了。”

    马恩同样想起了好些天前,新闻报道过的恶劣罪案,直到现在,后继的报道仍旧没有进一步的详细情况透露出来。广田小姐的猜测仿佛只是随口抱怨,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最近也留心一点,如果真的是同样的犯人,那就真的很危险了。”马恩仍旧没太多的情绪波动,“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无法判断出犯人的犯罪逻辑,也无法确定他的目标有什么规律。希望警方的调查已经有了进展,能够从受害者身上找到相似的特征吧。现在只能猜测,任何人都有可能被犯人盯上,如果真是如此,警方的麻烦就大了。”

    “真可怕呀。”广田小姐这么回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说:“亲爱的,你说,那些入侵商店的犯人会不会也是这些精神失常的人?”

    “也许吧,谁知道呢?我又不是警察。”马恩用叉子将意大利面卷成一大团,一口塞进嘴巴里,咕哝地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平日留意一下没错,但还是不要太深入其中比较好。雅美,你不会对犯人有兴趣吧?”

    “我跟社会新闻的报社也有联系。”广田小姐说:“如果撞上了,就是第一手的材料,报社会出大价钱。”

    “我觉得,这点钱还是不赚比较好。”马恩抬起目光,严肃地对广田小姐强调道:“安全第一。”

    “我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了。而且,文京区那么大,就算犯人继续作案,平均到每个人身上,几率也很小。说不定犯人在文京区犯案后就离开文京区了,就是靠着不断转移来躲避追查呢。”广田小姐不以为然地说:“而且,这阵子,鹫峰老师教了我不少防身术,犯人敢来,我就一巴掌,像打蚊子一样拍扁了。”

    马恩的手顿了顿,不再谈论这些事情。他开始说一些不温不火的话题,不过,无论他说什么,广田小姐都是感兴趣的。于是,这顿早餐一如既往地在情人间的甜蜜里收尾了。

    马恩和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学校仓库,将该做的事情整理了一下,然后给领事馆打了电话。

    “乌克兰女人?”张领事似乎挺忙的,马恩可以听到电话那头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音,“嗯,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张领事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马,在吗?”

    “在。”马恩说。

    “我没有见到什么乌克兰女人,领事馆这边的出入境记录也没有相关登记。”张领事这么说到:“如果她来了,我会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