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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愚者的结盟

    吉他手对仪式的说明让马恩又一次感受到了荒诞的巧合性。在过去一年里,他已经多次产生类似的感觉,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将一些看似本不应该联系在一起,亦或者,重叠几率极低的怪异离奇之事物串联起来,呈现出一种必然的脉络——马恩每一次回顾这些因为偶然与巧合,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怪诞离奇之状况,总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故事性,自从成为小说作家之后,这种感觉就愈加清晰了。

    尽管也有人说过: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里都是主角。不过,马恩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故事”时,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分离性,就好似在这些回忆里的自己并不是“我自己”,而是某个名字为“马恩”的男人。真正的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第三者的感触,去阅读一个叫做“马恩”的人参与的冒险。

    如果这种感觉存在一致性也就罢了,马恩完全可以将这种感觉当做自己的某种心理特征,可是,这种感觉同样存在让他感到异常的分离性。倘若来到日岛之前是一个故事,那么,来到日岛之后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倘若结缘神事件是一个故事,小镇事件又是另一个故事,两个故事之间明明存在接续性,可在马恩自己的感觉上,却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马恩无法具体描述这种分离性是什么,那显然不可能单纯套用“理性视角”、“故事性”和“写作技巧”等等常识性的知识来说明,那种第三者的审视与感触,也截然不同于人们看待他人故事时的视角与感触。

    他自己就是一个小说作家,他十分清楚,自己将那些事件化作笔下的故事时,和自己回忆那些事件时,所产生的“旁观者”、“第三者”、“上帝视角”等等视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硬要形容,他也只能这么描述:一种荒诞的巧合性,正在将看似偶然的线索串联起来,最终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必然。一种充满了磁力的命运,正在将不同的碎片聚合起来,形成一个扭曲古怪的形状。然而,这些偶然的线索,这些不同的碎片,原本并非必然成为这种必然,成为这种古怪的形状。倘若没有这冥冥的聚合的力量,它们本该顺理成章地变成另一个故事,而这些“本应该”的故事里,并不存在“马恩”这个角色。

    在回忆的时候,马恩才会产生这种感觉:这个叫做“马恩”的男人就好似一个本应无关的路人,硬生生插入了他人的故事里,扮演其中的一个主角或配角,而由这份体验所形成的人生,并不是这个叫做“马恩”的男人本应有的人生,也同样不是拥有这份回忆的自我所应有的人生。

    当然,这所谓“不是自己本来人生”的说法,是如此的傲慢和愚昧,矛盾又无可辩证,马恩往往只会将之当成一种虚妄和错觉。因为,从事实而言,这确实就是他所经历的人生。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产生这样的念头。

    看着吉他手在笔记本中写出一行行字迹,这种错谬的巧合,生硬的偶然,再一次浮现在马恩的感受中,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荒谬,明明是自己在追寻怪诞离奇之事物,却又仿佛自己是迫不得已,被这些荒诞离奇的碎片包裹起来,被某种强塞的故事性所推动——就如同为了让平淡的日常记录成为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而强行将一些荒诞不经,怪诞离奇的脉络穿插其中,最终汇聚成一个拥有奇幻特征的主线。

    当马恩产生这种感觉时,总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恐惧,迫使他阻止自己沿着那个可怕的方向思考,同时也阻止自己去相信那样的可能性。因为,那个方向,将彻底否定自我的存在性,否定思考的独立性,否定未来的存续性。在那个方向的终点,“马恩”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一个构成了“马恩”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并非来自于自己……乃至于就连这些想法,这个方向的思考都不是……

    ——如果我不是马恩,谁才是马恩?

    ——如果我不是我,谁是我?

    ——有什么东西,一个无可名状的存在提起笔,写下一切命运与思考。

    ——在那之前,一切都不存在。

    ——真……真实……造物主……

    一个难以言喻的,可怕的战栗感,让马恩瞬间从这混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这时,他才惊醒过来,在自己限制自己去沿着那个可怕的方向思考时,自己已经在思考了,并确实沿着那个可怕的方向。

    ——可是,这种感觉……在那个方向上……不也是……

    ——不不不!不能再思考了。

    黑伞从马恩的手中掉落,他告诉自己,自己在思考的一切,都与现况毫无关系。自己的发想毫无作用,只会让自己陷入那疯狂的虚妄中,那是不可辩证的。他抬起头,就看到吉他手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盯着自己,在惊惧中又有一丝怜悯,就好似在看一个疯子。

    吉他手的嘴巴没有张开,可马恩却好似听到他说了:这就是“旋律”的疯狂,追逐“旋律”之人的必然命运。

    “不……不是……”马恩开口了,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完全不觉得是自己在说话。他再一次感受到全身内外剧烈的痛楚,并惊然发觉,在刚才那仿佛无可避免的发想中,自己竟好似遗忘了这痛楚。他的心中再次被那莫名的恐惧感填满了,痛苦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真实,而这种真实竟然在之前那虚妄的发想中消失了。

    吉他手的目光更加惊悚了,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这个年轻人的身影有点扭曲,有些变形,就好似在膨胀,虽然还是人形,却好似在变成别的某种形状。

    然而,在他凝神去看的时候,这个自称“马恩”的年轻人又变回了那普普通通的样子。一瞬间,他又觉得,应该是自己被“旋律”影响了,而不是这个年轻人发生了某种变化。

    无论如何,这种幻觉的出现,都是极为不妥的。尽管认知不同,但马恩和吉他手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马恩拾起黑伞,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吞下新一粒秘药,彻底吞下去。他有一种毫无征兆的直觉,只要在这个时候,真的吃下去,就能彻底结束“马恩的日常”,从虚幻中在挣脱出来,看到真实。同时又有一个巨大的恐怖感和空虚感,让他不寒而栗,让他觉得这么做的结果,将会是自己的末日。

    吉他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旋律到底让你听到了什么?

    马恩看到了,但只是压了压帽子,掩盖了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平静地说:“我听了结弦大哥的劝告,就没有追寻旋律,也听不清旋律。放心吧,我没事。”

    吉他手明显不相信,可他犹豫了一下,过去经受过的考验让他本能不追究下去,他感受到了一种和过往截然不同的危险。然而,这也同样让他下定了决心。因为,危险也往往意味着某些可能性。

    他打算赌一把。

    吉他手在笔记本上写到:仪式会在神社进行,但文京区的神社有很多,而且,进行时间没能确定下来,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我的感觉总是很准。”马恩没有放弃那荒谬的巧合性,过去的两次大事件已经证明,当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故事”总是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他虽然无法证明这一次也一样,但他宁愿是这样。

    “我想,我必须这么考虑,这是有好处的。”马恩直言不讳地说。

    吉他手为这说法感到愕然,马恩很快就解释道:“如果情况会那么发展,就意味着我们已经知道了会那么发展。这意味着,我们知晓了一定程度的未来,具备一定的前瞻性和可控性。”

    吉他手脸上的愕然渐渐收敛了,他觉得马恩这么说并没有错。

    “虽然结弦大哥知道很多,但显然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意味着情报不够充分。”马恩沉着下来,他甚至觉得,《七转洞玄秘录》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也并非全然是副作用,这种苍白而无趣的感觉,总比盲目的冲动更好,“假设仪式会在我举行结婚仪式的神社举行,那么,我们就可以预先做好准备。”

    吉他手点点头,听了马恩的解释,他也有点觉得,仪式很可能会那么发展了。他也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巧合性,不过,并不严重,毕竟,据他所知的情况里,任何一个神社都会是仪式的场所,如果真能确定一个明确的场所,至少不需要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了。

    尽管,这种假设没有任何证据。

    “我不可能中止婚礼,在婚礼前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检查文京区所有的神社,更何况,只是粗略的检查,大概很难发现端倪吧。”马恩的声音重新变回了一贯的平静,“无论仪式是在何时何地发生,我都必须在婚礼的日子前往婚礼的场所。如果仪式完全契合这个时间场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吉他手想了想,在笔记本上写到:暂时也只能这么想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希望你能够以地下音乐人的身份参与我的婚礼。”马恩微笑起来,他的计划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吉他手的情况倒是出乎意料的合适,“本来我的婚礼会邀请一支地下乐队来助兴,但对方因故解除合约了。据说,他们要冲刺音乐榜,已经获得了不错的名次,很有希望被公司看上,正式出道。”

    吉他手没有立刻拒绝,犹豫了一下,在笔记本上写到: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能在你的婚礼上演奏和歌唱。而且,如果你的假设成真,那么,那些前来参加婚礼的人都很危险。

    对此,马恩回答道:“我的朋友很少,也各有事情,我已经跟他们谈过了,他们不会到场。所以参与婚礼的人数不会太多。不过神社的人就很难避开了,他们要全程陪同。但据我所知,那家神社一直很冷清,人员不多。”

    吉他手若有所思,在笔记本上写到: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出了问题,也会将伤害降到最低。如果不是太过世俗化的神社,那么,那些人的心智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强健,也有一定的组织性,到时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有更大机会避免恐慌。

    “我也这么认为。”马恩顺口说到,“结弦大哥,既然你从旋律中获得了力量,难道就没有一些能够在婚礼上使用的力量吗?如果那些打算举行仪式的家伙在神社里隐藏起来了,你能够让他们现形吗?”

    吉他手沉吟了一会,写到:可以试试看,不过,只要是旋律,都会对普通人造成影响。如果能够在助兴节目开始的时候,让神社的人离开就好了。

    “但是,结弦大哥,你能肯定,如果那些家伙真的如假设那般,神社那边的人员里不会出现他们的人吗?”马恩如此说到:“我打算先确认神社方面的人员名单,以个人要求限定一部分人进入现场。”

    吉他手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到:其实,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即便被旋律感染了,但只要不追寻旋律,拖过这些天,就有机会恢复正常。在仪式选定的场所,我们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如果其中有你认识的熟人,还是想办法让他们离开比较好。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延迟婚礼,让你的朋友们和神社的人在这些天躲远一些。

    “……我会考虑的。”马恩顿了顿,又说:“但我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做。”

    吉他手也不奇怪,谁能相信一场婚礼会引来灾祸呢?毕竟,婚礼的本意就是一种祝福呀。在普通人的常识中,凡是怪异离奇之事物都是幻想。他已经见过很多无辜的受害者了,过去觉得不忿,但现在也没那么激动了,这种事情就如同无妄之灾,既然连喝一口水都有可能呛死,那么,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当做个人的不幸。

    于是他写到:那就这样吧,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一声。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写罢,他又抬头瞪了马恩一眼,写到:就算我离开了,你也能找到我,对吧?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马恩微微一笑,回答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