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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风来的方向

    关于最近的一系列恶性杀人事件,警方究竟知道多少暂不必多说,马恩却是想起了吉他手关于深陷旋律之人的说法:这些人的存在终将消亡。

    正常来说,死者被遗忘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能够被人铭记的死者,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关系密切的人,亦或者其功过被大肆宣扬的人。当生者反复提起死者,死者便能存在于生者的记忆中。然而,大多数死者是不会被活着的人刻意铭记的。

    科学论证物质第一性,而在物质第一性的世界里,死者的存在性彻底消亡是十分正常,也十分科学的情况。不过,吉他手所说的“消亡”明显不是这种科学理论下的正常消亡。

    无论是存在消失,还是对死者的记忆消失,在马恩看来,从来都不是怪诞离奇之事,不过,倘若消亡和遗忘的过程和对象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地方——

    从昨晚死者身上找到的口琴,死者死亡前后产生的异状,行人的视若无睹,以及死者后事的搁置,警方的闪烁其词。全都将这场不自然的死亡指向怪诞离奇的“远方之音”。

    ——如果聆听旋律的话,说不定在当时就能够发现更多的线索。

    这个念头在马恩的脑海中浮现,这是他可以选择的方法之一,并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对聆听旋律的后果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他仍旧需要确认一些情况。

    马恩吃过早餐,和广田小姐吻别后,戴上深红色的帽子,提起黑伞出了家门,找到附近的电话亭给张领事打了一通电话。这一次,张领事第一时间就接了电话,马恩可以听出对方态度的变化,环境也没有上一次那般繁忙,倒是给人一种“正等着自己打这个电话”的感觉。

    “张领事,今天不忙了吗?”马恩笑着说。

    “哟,小马,你这口吻有点怨气呀。怎么?你家的媳妇让你吃不消吗?”张领事也没什么正经的语气。

    “和广田小姐无关,我只是想要报告一下最近的情况。”马恩说:“是在这里说,还是过去你那边?”

    “在这里就行了。如果是公务,你只需要在事情结束后写一份书面报告,平日里不需要跟我汇报。”张领事的声音正经了一些,提点道:“调查员的活儿都有点问题,你动不动就上报的话,我们不是当事人,也不了解情况,不好处理。而且——”张领事顿了顿了,才说:“有一些情况,一旦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反而会出问题。”

    马恩当然不会去问“是什么情况需要保密”,他已经不是雏儿了。既然张领事这么明说了,马恩就明白,自己之前的猜测大致是正确的,领事馆那边对文京区的异常状况有一定的了解,并已经执行了某方面的措施。这也足以证明乌克兰女人的话并非谎言,“远方之音”在国家层面不是秘密,并且,早就针对性有所规划。

    现在,张领事的态度很明显,让他连提都不要提。这种态度在马恩过去的工作生涯中并不多见,但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事态过于复杂,影响力也太大。由此所见,“远方之音”带来的异常状况极为严重,一个处理不慎,就会从国家层面带来极坏的影响。

    马恩将之前准备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重新在脑海中组织了语言。张领事那边心领神会,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线路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国内没什么指示吗?”马恩沉默了片刻,确认到。

    “请注意言辞,马恩同志。这里是日岛,我国从不干涉他国内政。”张领事语气严厉地批评道。

    “是我疏忽了,张先生。”马恩平静地说:“我只是担心国内也发生类似的事情。”

    “只要你谨慎言辞,这类事情就不会传播到国内。”张领事回答道,口吻缓了缓,说:“小马,如果有问题,请仔细想一想,国家为什么要对进口食品进行严格的质量管控?我们又是如何阻止外来瘟疫扩散的?”

    ——原来如此,“远方之音”并非是同一时间大范围出现的怪诞离奇之事物,却具备异常的传染性。

    ——国内已经对传染途径有了卓有成效的管控。

    ——从乌克兰女人的说法来看,“远方之音”并不被认为是完全有害的,其它国家尝试对“远方之音”进行深入研究,并且直到现在还在继续研究。但我国的态度更加谨慎,也许是站在弊大于利的立场上。

    ——因为不刻意,乃至于严格禁止接触,所以反而更好地隔离了传染。

    “这么说来,过去我们吃过亏?”马恩说:“我能知道过去疫情的资料吗?”

    “很遗憾,马恩,我可以为你申报,但我觉得不会通过。”张领事十分明确地说:“这些资料有更高的保密级别,独立于调查员的权限之外,别说你现在是二级调查员,就算你是特别调查员,除非在紧急情况下,否则也没有调阅资格。”

    ——也就是说,只是阅读过去的资料也会传染吗?可真够诡异的。

    ——禁止提及过程,严格禁止接触,这就是国内的态度,但是……

    “我可以做什么?”马恩问到。

    “你不需要做什么。”张领事说:“如果你需要我的意见,那么,我建议你将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找到的东西,全都上交给日岛警方。”

    “……张先生,如果我不打这一通电话,你会怎么做?”张领事的建议让马恩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在必要的时候,我会通知国内注销你的国籍。”张领事的态度没有半点玩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小马,这是很严重的情况。你能主动打电话过来,我很高兴。”

    马恩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看似波澜不惊的“远方之音”竟有这种可怕的影响力。他不会怨恨张领事的做法,对方的举措明显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严格按照某些秘密程序来执行的。正因为马恩在“邮局”工作过,所以,十分清楚这些秘密程序的必要性,也十分肯定张领事的谨慎。

    虽然,对于当事人而言,这些秘密程序的执行往往会让人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但在国外执行任务的同事们往往都要过这一层心理关。而让大家接受这个事实的,是一种炽热的情感与责任。马恩虽然没什么情调,生活没滋没味,感性单调而苍白,但他同样是有这份情感与责任的。

    正因如此,马恩相信张领事的做法是正确且必要的。

    “我明白了,看来国家已经了解情况了。”马恩沉声道。

    “是的,任何疫情都有征兆,更何况是研究过的疫情。”张领事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小马,我本来为你申请了疫苗,可是,在我无法通知你的这段时间里,你的进展太快了。我会将疫苗给你,但无法确保效果。”

    “没关系,张先生。人生在世,各安天命。”马恩知道了国内的反应,心中的包袱反倒放下了。自己的行为没有危及祖国,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好消息。既然国内已经有所准备,并迅速做出了反应,那他就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小马……很遗憾,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给你提供太多的帮助。”张领事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乌克兰……”

    在他说完这句话前,马恩立刻打断了他。马恩能听出张领事的犹豫,也知道对方为什么在犹豫,对方的话明显涉及到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这个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好的,那么,马恩认为,他就不应该说下去。

    “张先生,我不需要情报了。”马恩平静地说:“也已经不需要疫苗了。”

    “小马?”张领事似乎对马恩的果断有些吃惊。

    “请将我的国籍转到日岛。”马恩说:“我将以日岛人的身份执行这次行动。”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说出这句话,要下多大的决心。

    “不需要这样的,小马!”张领事的音调拔高了一些,“你完全不需要理会这些事,这是日岛的国内事务,而你只是外派的调查员。就算疫苗现在没有作用,但只要你有意避开这些事情,等到时间过去,疫苗仍旧有可能发挥作用。”

    “……我要结婚了,张先生,女方是广田小姐。”马恩平静地说:“我已经在这里一年了,我交到了一些朋友。这不是我给他们带来的危险,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而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自己之所以来日岛,并不是为了逃避这些诡异又危险的事情,而是追逐它们而来。

    “关于疫情,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料。”张领事再一次强调道:“我们认为已经足够了,不需要更多人为此牺牲了,那是毫无意义的。”

    “不管我身在何处,不管我的国籍在哪,我都爱着祖国,爱着人民,爱着亲朋好友。”马恩劝慰道:“古人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或许祖国不需要我做更多的事情,但我不能因此漠视人们面临的危险。我已经不是‘邮局’的员工了,我是一名调查员,我相信,这就是调查员应有的责任。”

    “小马……”张领事的声音有些低落,“你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这次的疫情只能在先期想方法隔离,一旦感染,想要彻底医治是不可能的。”

    “我的父母养育我,我的国家培养我,可不是让我在这些问题面前裹足不前的。”马恩的声音越来越轻松了,“面对困难,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总要有人牺牲,我是调查员,也是党员,牺牲在我。张先生,你也是党员,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还年轻!小马,我实话对你说,国家对你有更高的期待,你也还要更大的潜力。”张领事慎重地说:“我不会说,你的选择值不值得,但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事情选择错了,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张先生,如果我失败了,国内有人接替我吗?”马恩这么反问到。

    “……有。”张领事似乎明白了马恩在说什么,语气犹豫但十分肯定。

    “我从来不是最好的那个,也不是最有潜力的那个,更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个,对不对?”马恩继续问到。

    “是的。”张领事的回答简单而肯定。

    “那就太好了。”马恩由衷地说:“张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从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是廉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生命比其他人更高贵。身为党员,不应该自暴自弃,也不应该脱离群众。我认为,我的选择是有价值的。”

    “小马……你太顽固了,你的父母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张领事的声音有些疲倦,“我不会阻止你,但我也不想亲口告诉他们坏消息,所以,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

    “父亲和母亲知道我转入了日岛籍,一定会勃然大怒吧。”马恩轻笑一声,说:“放心吧,张先生,你不会得到坏消息的。这次疫情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我不打算失败,但是,如果失败了,你不需要告诉他们。”

    电话里只剩下一阵沉默,之后,张领事说到:“小马,保重。”

    “张先生,你也保重。”马恩诚恳地说:“谢谢你的照顾,我希望将来还能继续被您照顾……我不会输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电话那边也只是传来呼吸声,就如同双方都在等待对方说下去,亦或者,在等待对方先放下电话。直到一分钟过去,张领事那边终于传来挂机声,而对马恩来说,这就如同一个句号。

    过了三秒,马恩也平静地挂了电话。他知道,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前,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联络领事馆。不过,他不因此感到悲伤,也没有任何气馁与埋怨,他由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决定继续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马恩突然想起了全世界周游的两位朋友:乔克乔西和马克乔恩。也想起了张领事曾经提过的一件事:过去身为二级调查员的乔克乔西是没有国籍的。

    ——也许,没有国籍,没有归属,才是调查员真正的归属吧。

    马恩不由得如此想到。然而,他将要在月底结婚成家了。

    马恩走出电话亭。今天的风有些喧嚣,他提着黑伞,大步朝风来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