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田小姐的老家确实在偏远山区，当地的经济完全靠这个家族带动，即便广田家族收入不菲，那边的经济发展相比起其它县份也仍旧好不到哪里去。当地人不少都和广田家族沾亲带故，地皮也大部分属于广田家族，那边的景色多保持自然风貌，但却完全没有向旅游业开发的意思。虽然有平整的马路，但公共交通不便利，公交车站只有早上、中午和下午三个班次。
然而，仍旧有许多人看中这种环境，刻意迁居到那一带。对此，广田家族基本上是平和善意地接纳了他们。外人迁居进入的情况年年都有发生，但是，从很早以前，就很少听说有人从那边迁走。
如今日岛的人口向都市群集中，居住在乡镇地区的人们往往都向往去大城市讨生活，就连孩子也经常被灌注这类想法，而等孩子长大之后，选择离开老家，前往其它城市定居是司空见惯的情况。基本上，这些人口很少会再回到老家居住，最多只是看望一下亲戚，一旦没有了亲缘关系，便是彻底地和曾经的老家划上了句号。
马恩一直都认为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可以说，发生这类人口流动才是正常的。可广田家族所在之处，人口外流才是罕见之事，大约都是在本地发生了某些纠纷，导致在那地方住不下去了，才不得不离开。
“离开的人就像是逃走一样……我看过一些采访报道，当地人对人口流动并不特别在意，也很少会记挂离开的人。不过，离开的本人却一副逃离的惶惶不安，都不愿意多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警视正说到这里，表情有些严肃，“那些人不完全是坏人，他们犯下的错误，也有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但他们什么都不说，我们就很难展开调查了。究竟是触犯了我国的法律？还是违背了当地的习俗私刑？想想看，一般而言都会倾向于后者吧？”
“警视正，你这说法太过主观了。”马恩平静地拿起西饼，细细咀嚼吞下去，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一边说：“这种话也不怕被外人听到？”
“这是身为一个老警察的预感，其实，这种事情，如果只单独看到一两个例子，是不会上心的。可是，如果将相关情报数量累积起来，就足够让人怀疑了。那个家族可是有几百年历史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过怎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有怎样让人心惊胆战的秘密，都不奇怪。反而，这么长的时间里，出走的人累积起来也有足够多的数量了，可是，最终能够流传下来的关于当地的情报却很少，这也同样够古怪的了。”警视正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马恩，说：“其它国家是怎样，我不清楚，但在日岛，越是历史悠久却还存在，并且很繁华的东西……往往都会有一些异常。”
“您说的异常……有什么具体的说法吗？”马恩的面色看起来无动于衷，他只是这么反问到。这个态度让警视正皱了皱眉头，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多么机敏，可对他已经说出的这些事实，对方的反应一直都有些木楞，甚至于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在绕着弯子为广田小姐，以及其背后的广田家族开脱。
如果只是这样，警视正还觉得是正常情况，毕竟对方就要和广田小姐结婚了，以广田小姐的背景而言，其本人虽然也有点身份，但在寻常人眼中还算是“高攀桂枝”吧？他说的这些话，未免不是为了向亲族示好。
可警视正真正知道马恩暗地里的身份与工作，更在过去有过合作，深知这人玩话术脏得很。对方这些看似为他人开脱的举止，更显得颇有深意。可是，究竟是怎样的深意，警视正本人却咀嚼不出来——有点像是警告，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那我们说说别的。”警视正口风一转，又说：“如果人口只进少出，那边的人口数量就应该很多，可是，根据最新的人口统计资料显示，广田家族所在地的人口数量常年维持在同一个平均值上。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将这些数据全都算进去之后，还是让人觉得，这种稳定不太正常，新增和消失的人口之间的差额有点大了，可却找不到差额的来处。”
“也许有人在数据上作假？”马恩说：“你说过，他们的人手又多又广。说不定在人口普查一事上，他们始终保持一个旧俗的步调。广田小姐也和我说过，她老家是很顽固守旧的。如果只是这样，那便是由正常思维导致的不合法规。”
“即便如此，你自己就没有多想过吗？马恩先生。“警视正明确地说：“我国也希望将管理深入到每个地区的方方面面，可日岛有不少类似广田家族这样的守旧势力，我们也很头疼，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当然，我国并不希望外国过多涉入本国内政，所以，像是马恩先生这样已经脱离正常政治关系的人，我们是特别欢迎的。”
“我这样的人只是客人，日岛还是需要由您这样有卓远见识的人来管理，客人实在不方便插手。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当初大陆和日岛建交，我们给你们的帮助已经够多了，不是吗？无论是正常的政治层面，还是志愿者方面。”马恩平静而严肃地盯着警视正的双眼，目光就好似穿透了他的心脏，“当初是你们主动中止合作的。两党鼎立更有助于国内环境的稳定，也是你们自己提出来的。而眼下的任何局面，都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也建立在你们当初的自愿上。如果你想要对自己的国家动手术，需要的不是我，也不需要领事馆和张先生，你需要的是皇党的协助。”
警视正和马恩对视半晌，空气一度沉闷而窒息，之后，警视正面无表情地向后靠了靠，语气变得轻松下来：“嗯，正如马恩先生你说的，是我太过于急切了。”
马恩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笑着说：“幸好这里是咖啡厅，就当您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多谢您告知广田家族的事情，不过，我关注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我是广田小姐的未婚夫，不能对她家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问广田小姐的话，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哈哈，马恩先生，你也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呢。”警视正爽朗地笑起来，马恩和他相交如此之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这样的笑声。
然后，马恩听到他这么说到：“这样的话，其它关于广田家族的事情，马恩先生也不用过多了解。知道和不知道都一样，反正你要当旁观者，不参与进来，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夹在良知、工作和亲人之间，三处为难。”
“却是如此。”马恩受教般点点头，佩服地说：“还是警视正深谋远虑。”
关于广田家族的话题就此打住，之后两人这一桌又陷入沉默中，周边竖起耳朵的人纷纷压低了声音。警视正一贯肃穆的神情，此时已经变得柔和了，就如同邻家的大叔叔一样，突然起身说了一句：“我去上个厕所。”，便匆匆朝店内深处走去。
——这家伙，刻意选择在这里说这些话吗？
马恩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这么想到。他也说不好此事的影响，但影响肯定是会发生的，两人的交流没有刻意回避周遭的人。马恩刻意说的不多，但是，他觉得，这位警视正先生，肯定是刻意说多了。
两人的交谈基本没有秘密，不过，即便会发酵，那也不会是太快就会产生反馈。马恩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说话，再次确认没有问题。国内也好，广田小姐那边也好，都不会因为他的话产生太大的反应。他必须有所选择，这一次，算是又落了日岛红党的面子吧。
——虽然是党内人士，不过……
马恩站起身，跟服务员说了一声，让他保留两人的座位，并提前将之前的用餐钱付了，便出门找了附近的一家电话亭。他一边走，一边扫视周围的人群，他没有嗅到任何特殊的味道。
趁警视正去洗手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解手了呢？马恩也打算给张先生打个电话。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这个时间点，张先生已经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开工了，马恩打了个招呼，就听到他的语气有些快意，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是好事情，好事呐！”张先生说：“还记得去年跟你提起的非洲援建项目吗？你也投了钱的。那边挖出了一些好矿，品质挺不错的，真是个开门红。今年预计会有两次分红，不过我打算将分红再投，你打算怎么做？马恩。”
“啊，我跟张先生的步伐走。”马恩掷地有声地说。
“好好好，马恩先生真是个爽快人，我国对非洲贫困国家的支援建设是一项长远卓见的政策，现在有的人反对，整天说拿钱给外国人，不如支援国内，依我看呐，就是格局太小，目光短浅。”张先生如此说到：“这不仅仅是人道主义救援，也不仅仅是以先进带落后的现代文明精神，更是国际政治格局的需要。日岛一听我国要支援非洲，撒了欢地要凑上来，那些在国内说三道四的人连这个小小岛国的见识都不如。”
“哦，日岛也投资吗？是以怎样的形式？商盟还是国际政治联盟？”马恩相当直白地问道。
“嗯——这种话你我听听就好。”张先生强调了一句，但也没有多少保密的意思，继续说到：“是商业联盟，国有企业和私人企业的大联盟。不过，我们这边国有企业占有的份额更多，日岛这边是私人企业的份额比较多。对了，最近你不是在调查‘旋律’的事情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
张先生有些不满，这是个对“旋律”相当了解的男人，在明确不会对此事提供支援后，也曾经暗示过马恩，最近不要联络太频繁。马恩一直都觉得，在张先生的眼中，“旋律”就好似传染病一样可怕。
即便如此，当马恩来电时，他仍旧拿起了电话。
“是不是觉得玩不转了？玩不转就赶紧撤下来。你把文京区警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们还要埋怨你呢。”张先生再次劝道：“你好不容易升入了二级调查员，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日岛也有二级调查员，还不少，其中有像你一样年轻的，有前途呀。可是，你知道吗？我国人那么多，却根本就没多少二级调查员，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马恩反问。
“因为二级调查员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张先生慎重其事地说：“还记得调查员的晋升规则吗？三级调查员就是正式调查员，在这个级别之下，全是见习调查员。见习调查员要转正，只要解决一次事态就行了。而三级要升上二级，需要做出世界性的贡献，亦或者在三级的时候因公殉职。”
“是的，我听说了。”马恩肯定地说。
“那么，你是否知道，根据大数据统计，二级调查员在方方面面都是一个分水岭。在二级之前，遇到坏事的几率不高，有的调查员一辈子都是见习或三级，就是因为他们没遇到那种很糟糕的事情，所以，既没有机会做贡献，也不需要豁出命去做贡献。但是，成为二级调查员就不同了——”张先生慎重其事地说：“能够成为二级调查员，就足以证明其人的运道很衰，只有衰人才会被卷入那么多倒霉事情里，而且还是世界级的坏事。你现在就是个衰仔，知道吗？马恩！”
“……”马恩想要反驳，但又不好反驳，只好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只要经历过一次世界性的倒霉事，就会成为二级调查员，成为二级调查员之后，会更加频繁的遇到这类倒霉事，件件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从三级升为二级，你以为这是玩游戏打怪物呢？哪有人次次都这么幸运？次次都能读档重来？”张先生敲桌子的声音传进了马恩的耳朵里。
“我不相信统计学概率，张先生。”马恩平静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