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手臂的奇异变化让众人啧啧称奇，虽然众人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马恩的样子来看，应该不算是坏事。那些黏糊糊的液体来自蟾蜍雕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马恩只是失去了一截袖子，精神还算正常，肤色也正在恢复，擦在裤子上的粘液在之前的奇异变化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这应该是好事？”乌克兰女人谨慎地问到。
“应该算是好事。”马恩活动手指，之前还没觉得什么，但此时却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盈感。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刚才的‘旋律’有点不一样了。”吉他手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响起，但似乎还有些犹豫，又说：“我觉得马恩你最好警醒一些，说不定会有什么后遗症。”
“当然，我心中有数。”马恩已经知道了，在这些午夜回响行走者聆听过的“旋律”中，有关所谓神明的“旋律”是别样的感觉。当通过“旋律”去感受他人的力量时，寻常的午夜回响者和他这种不依赖“旋律”力量的人也有所不同。
马恩十分清楚，自己身上的异常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大脑袋的改造，还是《七转洞玄秘录》，亦或者是和结缘神相关的某些因素，都让自己的情况有别于这些午夜回响行走者，说不定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是十足十的“异类”。
可另一方面，事实也证明了，看似不属于“旋律”的怪诞离奇之事物，同样可以在“旋律”和“午夜回响”中拥有一席之地。“旋律”很诡异，但却又在一定程度上契合“旋律”一词本身的意义——事物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无论是人们常识中的事物，还是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只是“声音”的表现有些不同罢了。
既然“旋律”的涵盖范围很广，几乎等同于存在的事物都具备的某种特性，那么，邪教认定在“午夜回响”中存在所谓的神明，并能够通过仪式召唤出这些神明，就有了一定的理论依据。毕竟，“午夜回响”本就是由“旋律”构成的世界啊。
更进一步假设，倘若仪式正确可行的话，说不定可以通过“旋律”，召唤出任何存在于宇宙之中的事物，无论它们究竟是在何种黑暗的远方。“旋律”在这颗星球上才被称为“旋律”，但大脑袋也说过，它并不仅仅存在于这个星球上，而是遍布宇宙之中，是一种广阔的宇宙现象。
因此，当人们聆听到“旋律”时，或许也是聆听到了来自宇宙的远方之音罢。
如此宏大之现象，却只有少数人才会接触到，而无法接触的人们，哪怕间接获得了一些情报和数据，费尽心力去研究，也比不过真相的沧海一粟。
马恩掏出“抽不完的香烟”，抬头看着午夜回响里的夜空。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夜空，夜空之外是否存在那无垠浩大的宇宙。可一想到这种遍及宇宙范围的“远方之音”，就不由得感受到自己是如此渺小无知。哪怕只是在一个城市的午夜回响里，也同样会触及到宏大秘密的一角。
——哪怕站在这颗星球上，也同样是置身于宇宙之中呀，大脑袋。
马恩不由得这么想到。大脑袋的远航计划究竟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无从判断，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大脑袋能够留下来。虽然大脑袋如今的处境似乎有点问题，被众多隐晦之事物窥视，但马恩依旧相信，只要大脑袋愿意前往自己的祖国，展开更深入的合作，自己的祖国一定能够给予其稳定的生活和研究环境。
大脑袋这样呆头呆脑的疯狂科学家，有了强大的祖国为后盾，双方一定能够擦出进步的火花，给全人类的科学进步与和平昌盛带来远大福祉。
“马恩先生，你打算怎么做？要将这个蟾蜍雕像破坏吗？”哈姆的声音打断了马恩美好的畅想，让他恍然如梦中醒来。
马恩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压了压深红色的礼帽，平静地说：“这里是午夜回响，这个雕像的背后有一个接近真实的传闻，你们觉得，如果在这里破坏了雕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神明应该不会因此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吧。”哈姆干笑着，扫视着蟾蜍雕像，越看越觉得恶心，这种厌恶感毫不掩饰地挂在他的脸上，嫌弃地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让被封印的神明复苏，那邪教就不需要准备仪式了。”
“邪教仪式的具体目标还无法确定。”吉他手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弦音响起，哈姆的心火随之一降，只听到吉他手继续说到：“如今可以确认的神明就有两个，无法确定的因素更多。我认为，这些神明也好，怪物也好，全都被他们当成了跳板，而不是最终目的。”
“就算是这样，直接摧毁雕像，也算是破坏了他们的一个方案。”哈姆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想法没有改变：“正因为邪教可以利用的东西太多了，让我们无处下手，所以才要摧毁他们的选项。如果他们最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们就无法再隐藏下去了。或许我们可以想一想，他们走哪一条路，才会对我们有利。综合上述，我认为，摧毁雕像是我们可以做的选择，也是确保我们占据主动的方法。”
“我觉得这么做有点冒险……”雷特中气不足地轻声说到，顿时换来了哈姆威胁般的瞪眼。
“我投弃权票。”乌克兰女人无可无不可地说：“不需要问我的意见，我不认为我们足够了解这个雕像，在没有足够的情报下做决定，不是我的长项。马恩，你一直是计划的主要负责人和推动者，这种时候，你必须承担起做决定的责任。”
“结弦大哥，音成女士，你们是怎么想的？”马恩的目光转向吉他手和键盘手两人。
键盘手朝吉他手点点头，两人似乎在私下里已经有过交流，便听到吉他手回答到：“我们需要邪教完成仪式，才能完成我们的仪式。我们觉得没必要在仪式完成前做太多的干涉。马恩，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们的，在仪式完成前的行动，都只是确保我们能够控制仪式。这个目标，我认为在三丁木公园时就已经达成了。”
“我赞同兰波的说法，所以投弃权票。”马恩的脸藏在深红色礼帽下，看不清表情，“剩下的票数是三比一，很抱歉，哈姆，我们不能摧毁这座雕像。”
“……你是认真的？马恩先生。我可以理解你赞同或拒绝，但是，弃权？”哈姆沉声说：“我一直认为你是有大魄力的男人，马恩先生！”
“呃，抱歉了，哈姆。”马恩似乎不太在意，略带着笑声，说：“我只是一个平庸的男人。而且，你说的那些理由，还不足以让大家支持你的想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不管！马恩先生，我真是受够了！”哈姆的情绪一下子又激动起来，“要不你给我解药，让我们离开。要不就像个男人一样去做决定！你当初让我们这些人加入队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怯懦的。”
哈姆的话让众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僵硬，雷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好友，他觉得哈姆不是故意找茬，但也不能说哈姆的不对。他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种时候，他更不希望让自己的好友失望。
哈姆认真而固执地和马恩对视，一点都没有之前相处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半晌后，却是雷特率先说到：“既然哈姆这么说了，我也投弃权票吧。”
“就算这样，也是二比一，哈姆。”马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回答很迅速，但语气又让人感受不到坚决。哈姆皱起眉头，他一直觉得这位马恩先生是个怪人，现在更加觉得了。
不过，他心中有一股冲动，仿佛就是想要对抗这种捉摸不透的不作为。他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了，也不愿意被动认输。哪怕在午夜回响里的危险时刻，他做出逃跑的决定时，也依旧是以主动的态度去谋划和争取的。哪怕加入这支队伍时，像是被胁迫了一样，但对他而言，也不是被动的选择，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如今这位马恩先生的态度，让他感到格格不入，心念不得通达。
“雷特，我知道你信任马恩先生，但我想知道，你还支持我吗？”哈姆主动转头问到，他很少会这样对自己的这位好友说话，大多数时候，甚至是以雷特的想法为主。但是，他也有希望得到朋友支持的时候。
“当然，哈姆，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雷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现在就是二比二了。马恩先生。”哈姆快步上前，来到马恩跟前，斩钉截铁地说：“要不让我们离开，要不让我做我要做的事情。”
他认为马恩会有所迟疑，说不定在思虑后还是会做出否定的决定。但只要马恩肯说出明确的拒绝，他就会退让一步。他觉得眼下的局面很明了，马恩要用票数说话，但二比二的票数，他必须投出自己明确的一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马恩没有回答，反而是侧身让开了。在哈姆的面前，就是那座古怪的蟾蜍雕像，触手可及。突然间，他明白了马恩的意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真是个混蛋！马恩。”哈姆不再尊称这个男人为“先生”了。这个男人先用卑鄙的方法绑架了众人，又用如此卑鄙的方式逃避决定，他引导这支队伍的手段，在哈姆的眼中，没有一点美感也就罢了，甚至开始让他觉得肮脏。
即便如此，哈姆也意识到了，这位马恩先生依旧占据主动权。自己的有所作为，和对方的无所作为，在碰撞中，竟然是自己输了。现在，做决定的人，变成了他——他不是在后悔，摧毁雕像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让他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卑鄙的吗？”哈姆气愤地看向乌克兰女人。
“……我觉得我和马恩还是不同的。”乌克兰女人一脸无所谓，耸耸肩回答道，“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后退一步如何？”
“别开玩笑了！别小瞧我呀！”哈姆在众目睽睽中上前一步，雷特担忧地张开嘴，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止他。
哈姆伸出手就要按在蟾蜍雕像上时，这只手被抓住了。他侧头一看，是雷特阻止了自己。他不由得低声说：“雷特——”
“让我来。”雷特打断了他的话。
哈姆不由一愣，就被雷特推开。
“等等——”哈姆正准备阻止这个好友。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选择虽然有种种理由，但从来都不代表一定是正确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当有了这个觉悟时，决定才会变得无比沉重。尤其在午夜回响里，决定的重量会以更实质的方式，在某个时候出现在做决定之人的面前。
本来，承受责任的人，应该是所有人。哈姆能理解投弃权票的想法，但不认可这种做法。因此，哈姆依旧做好了，自己承担责任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雷特去做这个决定——况且，雷特的决定本来是和他相反的，只是被他强求了，才改变了想法。
“雷特！”在哈姆抓住雷特的手时，雷特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蟾蜍雕像上。在被哈姆扯回来之前，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眼睛中有一股浓浓的惊惧，就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在哈姆将雷特扯回来的同时，雷特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一股可怕的冲击陡然在众人之间爆发。雷特撞在哈姆身上，两人向后滚倒在地，马恩等人也被这股冲击推了一下，不约而同借力向四周跃开。
然后，众人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当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