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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白无垢的新娘

    四人任由鹫峰红苑一阵摆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用粉末和树枝画出的圆圈上,这个小小的仪式让人有些在意,尤其是被鹫峰红苑洒在身上的粉末——哈姆和佐井久之用手指擦了擦衣角上的粉末,凑在鼻端嗅了一下,又在手指间细细地搓了搓。

    “怎样?”乌克兰女人问到。

    “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味道。”哈姆这么说着,看向身边的佐井久之。

    “看起来像是草木灰,但确实没什么气味。”佐井久之看起来也有些犹豫,直接向鹫峰红苑问道:“请问,这些是什么?”

    “这是我们神社特产的灵粉,将草木灰和动物的骨灰拌在一起,经由好几道手续才能完成。一般用来辅助净身和驱邪。实际上,我们神社里的水槽和画符用的墨汁里都加入了这些粉末。”鹫峰红苑也没有避讳,直接告诉众人,“因为你们没时间净身沐浴,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了。”

    “草木灰和动物的骨灰?”知音爱美小姐的表情有点儿嫌弃,这些东西在她的印象中都是肮脏的东西,毋宁说就是垃圾。她心中很是吃惊,没想到神社里竟然会拿这些东西当原料。

    “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呢……”经纪人小姐也半信半疑地问:“是这间神社的特产吗?外边的神社一般都用干净的泉水和松香的墨汁之类。”

    “是的,这是我们这边特有的做法。”鹫峰红苑并不为客人感到吃惊而意外,因为,当初她得知这一点时,也是十分吃惊的。她同样能够理解年轻女生脸上的嫌弃,因为她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心态,但是,接触时间久了之后,尤其在接触了实质的流程后,她发现这些原料和整个制作工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其实也不是说“干净”,只是整套程序下来,会让人有一种生命轮回的洗涤感。

    时至如今,鹫峰红苑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东西。

    “不用担心,就算吸入体内,也不会对大家的健康造成影响。”鹫峰红苑这么说。可围观的众人纷纷又退了一步,就连站在圈里的四人也是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位巫女夸夸其谈。就连雾霾吸多了,也会对健康造成影响,更何况这可是草木灰和骨灰的调和物呀。

    不过,这间神社毕竟是对方的地盘,对方怎么说,就怎么听着好了。他们没有感觉到这些粉末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对粉末本身感到好奇罢了。

    “这样,跨出去就行了?”哈姆再一次确定。

    “是的,请大家走出来吧。”鹫峰红苑肯定地点点头。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哈姆率先跨出一步,紧接着是雷特和佐井久之,乌克兰女人落在最后一个。鹫峰红苑没有更多的要求了,直接在众人面前拉开房门——这些门窗被树枝藤蔓缠绕着,直让人觉得这些门窗是不是已经被固定了,事实是,它们的开启闭合依旧滑顺,甚至很难听到杂音,就好似涂了润滑油一样。

    房门被拉开后,露出昏沉的内里,不仅仅是站在最前方的四人,其他人也能隔着一段距离,向内一窥究竟。此时的阳光正烈,直接穿透了窗户,在房内的地板上烙印出明亮的光斑,光柱本身也是清晰可见的,用肉眼就可以看到大量的浮尘好似飞虫般在光柱里上下飞舞。然而,在远离窗前光影的位置,光线就迅速黯淡下去了。

    所以,即便从外边看起来,即便是在大白天里,这个房间依旧不够明亮,甚至可以说,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可真是不妙。”哈姆嘀咕着,“现在还是白天呀。”

    “所以,新娘在仪式开始前,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乌克兰女人也有些吃惊,这个房间和她想象的新娘准备室相去甚远,同样也和她的审美背道而驰。在这样的房间里准备婚事,原本高涨的情绪也会迅速冷却吧。她想到,若是自己的婚事被安排在这样的房间里,自己会干脆选择退婚也说不定——在这样的房间里是感受不到“爱”的,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马恩先生就很古怪了,这个糟糕婚礼还要更胜一筹啊。”哈姆雷特两人面面相觑,再一次向鹫峰红苑确认,“这真的是婚礼?你们神社的婚礼准备就是这样的?新娘真的不会有意见吗?我从未见过有婚礼会把新娘安置在这样的房间里。”

    “那你现在看到了。”鹫峰红苑的声音很平静,“也许和诸位客人想的不一样,但依旧是我们花了大力气来置办的。我们也和新娘打过招呼,她觉得这样就很不错。”

    “是吗……想法挺……独特的,不过,如果是我的婚礼就算了。”佐井久之也不禁摇摇头,“真不明白这些有钱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雷特,你有什么感觉?”哈姆悄声对身边的好友问道。

    “没什么感觉,我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地方。”雷特的回答有些出乎哈姆的预料,但他觉得,这或许又要归结在雷特家庭遗传的艺术天赋上。雷特本人的审美从小就和周围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哈姆深吸一口气,再次率先跨入房间里。

    他刚一跨过门槛,就觉得里边的光线比外边所见的反差更大。明亮的位置不是很多,但确实足够明亮,可相对的,阴暗的地方一个比一个阴暗,房间似乎很大,有些空旷的回音,越往深处去就越是能够感受到某种刺入皮肤般的阴冷。

    阳光在这个房间里无济于事,哪怕是白天,也让人觉得好似走进了怪诞的场景里,到处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东西——哪怕这些物品其实也平凡无奇,随处可见。

    “有点不舒服,很难想象,新娘必须待在这个鬼地方。”哈姆扯了扯领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弄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绪,反正要说的话,就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滑动声。外边传来的声音陡然被切断了,哈姆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猛然转身看去,只见门边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切断了,大片的阴影如张牙舞爪般从四面八方挤来。其他三人也已经进来了,最后进来的就是巫女鹫峰红苑本人。

    房门关闭时,最后“哒”的一响格外清晰。

    “这个房间真大呀。”乌克兰女人惊叹着,“新娘在哪儿?”

    “请诸位跟我来。”鹫峰红苑向四人示意后在前方带路。一行人转过两扇隔门,来到一片巨大的榻榻米前。榻榻米上竖着四扇纸门,三面被淡雅的轻纱帷幕遮住。到了这里,光也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隐约在纸门上透出里边一些物事的轮廓。

    一名女子的身影也同样映在纸门上,体态优雅娴静,侧对众人,端坐在榻榻米上。仅从这身轮廓,就能让身为日岛人的哈姆雷特和佐井久之认出,这位女子身上的衣物正是日岛传统婚礼里常用的,名为“白无垢”的礼服。

    这位想必就是马恩的未婚妻广田小姐了——大家都这么想着,转眼看巫女鹫峰红苑,只见这位年轻的巫女已经跪坐在纸门前,斜对着众人,也斜对着纸门内不露正脸的新娘。

    “广田小姐,这几位是您的朋友,说是要当面为您和马恩先生的婚礼祝贺。”鹫峰红苑先是微微躬身,才如此转述。不知为何,四人都觉得她的用词和口吻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可一时间也没找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身为日岛人的哈姆雷特和佐井久之都如此,就更别提身为外乡人的乌克兰女人了。

    房间里的空气是庄严而神圣的,黯淡的光线下,纸门上的剪影却十分清晰,有一股莫名的威严感。这个里间给人的感觉就是“洁净”,乃至于比“一尘不染”的形容似乎还要更进一步,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是身带污垢而来,进入此间便是玷污了这里的洁净,倒是让人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纸门后身穿白无垢的新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点头,转过身子,正对众人跪行一礼。四人连忙回礼,明明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而来,却突然有一种冒昧打扰的愧疚感油然升起。

    ——不妙,这里的感染力太强了。

    无法让自己变得格格不入的乌克兰女人心中清醒,却是在背后渗出丝丝冷汗。她的工作本就要求自己要在各种情况下都保持冷静,尤其在特殊的环境下,更是要保证自身的情绪稳定。如现在这般,因为气氛的缘故,被情绪驱使,已经是过线了。

    她现在觉得,驱使自己有所动作的,并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源于自身的某种反射,就像是有另一个本能的灵魂在主宰自己的身体。她不得不去聆听自己内心的“旋律”,以避免更深地沦陷于这般气氛中。

    与之相反的则是佐井久之。虽然同样觉得自己的行为被一种冲动性的本能驱使着,对房间里弥漫着的强烈感染力也感同身受,可是,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情绪和本能——他顺从这些,感受自身内在的活跃。他觉得,那就像是石头掉落水潭,掀起一片片涟漪。平静的水面是他所求,但涟漪本身也是水的波动,是自然而然的,也就同样是他追寻的。

    在大陆的典籍中,经常会出现“顺其自然”和“天人合一”的理念,调理自身是一个全面的概念,而在调理之前,首先必须深入地感受自身——这种感受有多全面,有多深刻,才能在调动和调理自身的力量时,抵达相应的全面和深刻的程度。

    感受自身的内在反馈,借助某些独特的环境,在意外的时机下,抓住那一瞬即逝的反馈,借此深化自身的感悟,贯通自身的思想,这便是所谓的“顿悟”——虽然此时的感受还没有如此强烈,但在日岛也有一句老生常谈的话: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

    佐井久之从来不会轻易忽略自己的身体内外所出现的种种征兆。

    在新娘房间里弥漫的独特氛围,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意外的机会。毕竟,在刻意保持冷静的情况下,能够触动他的心灵的情况可不多。

    除了这两人之外,哈姆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此时房间里的情绪感染是很强烈,但对他而言,也不算得特殊。他接受这种情绪的驱使,但也并不完全是在情绪驱使下做出反应。

    他记忆里有一个更深刻的,比此时更有感染力的场景:一次少年时的离家出走,他和雷特兜兜转转,因为口袋里没有钱,就坐着电车在行车路线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雷特的家里。离家出走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雷特只是在陪伴他而已,亦或者说被他牵连了,即便如此,雷特的家人依旧友善地接待了他——雷特一家子在当晚,为还是年少的哈姆举办了一场家庭音乐会。

    并不是说那场家庭音乐表演有多精彩,但哈姆深深记得,自己哭的稀里哗啦。他觉得自己大概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了,也记不得当时的音乐,可那种沁入心扉的触动,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也因此,自那之后,就再没有一场音乐会,乃至于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比那时更让他感动。

    哪怕此时此刻的感染力也是如此——很强烈,但也没有超过他内心深处的记忆,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哈姆看了身边的雷特一眼,发现他的情绪也还好。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似乎一同想到了共同经历过的那段刻骨铭心的荒唐的少年时代。现在,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感受着这个房间里的气氛,看着身穿白无垢的新娘剪影,在触动时也充满了怀念,不由得相视一笑。

    ——喂,你还不打算结婚吗?

    ——得了吧,麻烦死,有你都够受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两人都要大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