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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 旧梦重演

    正门处的玻璃门让人觉得尤其沉重,转轴就好似生锈了一样,负责推门的哈姆和佐井久之几乎将半个身体都压了上去。两人咬牙切齿,听着门外的怪物发出低沉的,如同挤压水袋发出噗噜噗噜声,看到它挥动臂膀时,窗口和墙壁都在震动,心中就如吊着一桶水,七上八下,左右摇摆。

    知音爱美小姐紧张得捂住了嘴巴,拼命推手示意他们继续用力。这时就见到马恩越众而出,轻轻搭了一把手,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哈姆和佐井久之猛然身体一轻,跌出了门外。虽然有点突然,但两人眼明手快,总算是按着地面,调整好了姿势。可他们依旧面面相觑,他们亲身体会过这扇门有多难打开,可在马恩手中,开门的顺畅用“涂上了润滑油”都无法形容,他们完全没有感受到半点阻力——可是,这种玻璃门推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顺畅的吧?

    玻璃门大开着,剩下的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压低了身体走出门外。还没等众人做好离开的准备,就看到玻璃门如装了弹簧一般猛然回收,发出砰然巨响。

    马恩压了压深红色的礼帽,雨水顺着帽檐滑落,知音爱美小姐低呼起来:糟了。

    果不其然,门外那如同小山包一样的怪物似乎被惊动了,除了原本就盯着这边的眼珠子,其它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也猛然盯了过来。雷特就好似炸毛的猫儿一样,差点就跳了起来。哈姆和佐井久之吸着气,只觉得牙酸,他们已经准备好战斗了。

    “往前走,下山。”马恩转过身,面朝结缘神噩梦的怪物,抬起黑伞,指向下山的台阶,“路上可能会碰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你们应该能处理过来,不要被它们的外表欺骗了,它们并不强。不要去植物密集的地方,不要去树林,碰到大树就绕着走。一直走,不要停下来!”

    “马,马恩先生?你呢?”经纪人小姐有些吃惊,“你要断后吗?不可能的,人类怎么可能打得过那玩意?”她像是被结缘神噩梦怪物那丑陋畸形的外表和庞大的体积吓坏了,又像是被暴雨浸透的衣服令其发冷,她的手脚和声音都再发颤,脸色苍白,充满了恐惧。

    “总要有人拖延一下。”马恩平静地说:“我熟悉这个家伙,由我来对付它。久之,带其他人下山!”

    “我明白了,马恩先生,你也要小心。”佐井久之一开始也被这头巨大的怪物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午夜回响行走者,心态恢复得比经纪人小姐这类没有经验的人更快。其他人在午夜回响中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怪诞离奇之事物了,尽管也同意经纪人小姐的看法,但也不反对马恩的决定。毕竟,正如对方所说,这里只有他了解该如何对付这个大家伙——这里是结缘神的噩梦,不是午夜回响,虽然都很怪异,但细说起来肯定是有差别的。

    对于马恩所说的“奇怪的东西”,他们也不由得警惕起来。

    “马恩先生一定能赢吧?”知音爱美小姐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担忧,也有些崇拜。日岛的游戏产业发达,她也玩过不少,只觉得现在马恩就好似激斗恶龙的勇者。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平日里所没有的体验,让她既恐惧又激动,如果这是梦,她反而隐隐希望不要中途醒来。

    “大概?”马恩没有正面回答,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里,结缘神噩梦怪物拼命挣动半边身体,那只陷入房间中的长臂硬生生撕裂了,发出如同皮革般的声响,一股脓液搅出来,扑哧扑哧地溅射,伴随凌乱的风雨而来的是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臭味——那种臭味无法形容,完全在记忆中找不到对比的相似物,只是闻到就觉得这是有毒的气体在挥发,风和雨都无法在一时半刻间将其驱散。

    经纪人小姐干呕了几下,知音爱美小姐连忙搀扶着她朝台阶那边跑去。其他人也跑开了,哈姆刻意落后几步,帮扶两位女性。他也觉得很不舒服,但聆听脑海中的“旋律”,却似乎能够减轻这种不适感。他所掌握的“旋律”的力量本就难以捉摸,效果也很微妙,因此他更习惯于开发出一些小功能,而不是去掌握大家都倾向的“攻击性”。而在他的冒险中,真正让他和雷特生存下来的,反倒是这一个个不起眼的,没有直接攻击性的小功能。

    他已经习惯了即时创造和更新这些小功能,此时他的状态在所有人之中,看起来是最游刃有余的。

    在哈姆的携领下,三人十分轻松地跟上了大部队,转眼间就消失在马恩的视野之外。

    泥水和落叶沿着地缝流淌,顺着石阶落下,就好似一道弯曲的溪流,涓涓作响。马恩的撑开了黑伞,挡住喷溅的脓液。这些液体的腐蚀性很强,似乎比以前更强了,但是,被大脑袋更新换代的黑伞也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这个熟悉的怪物,目睹建筑的摇晃,马恩一阵恍惚,似乎又看到了那壮硕的背影走进了里边,带着萧瑟的悲壮,和建筑深处的怪诞离奇拼死一战——暴雨,狂风,雷霆,明明比往日更加凶猛,却依稀带着同样的味道。

    熟悉的风景,感觉熟悉却其实又一无所知的怪物,在这宛如旧梦的阴云下,马恩闭上眼睛,释放了一直被卡在颅骨里的“内在之眼”。他再次“看”到了,体内的那古怪的若有实质的力量,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激发出来,包裹着黑伞,溢出一条条凌厉的白线。

    漂浮在半空的“内在之眼”也被这白线牵扯着,就如同风筝般迎风而上。

    沿着台阶向下奔逃的人们;山坡上死灰复燃的植被;一粒粒的火星在风雨的拍打下也不曾熄灭,如一群萤火虫从地上升腾起来;泥土在翻滚,或细幼或粗壮的根枝如蛇群般游动;叽叽喳喳的面容可憎的怪物们从阴影中显出身影,看似是狼獾,但其实也不像是现实中见过的任何动物,每一个部位都无法从自己见过的动物身上找到完全相同的部位,但它们似乎有着狼群的特性,窥视着下山的人们。

    马恩还“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正前方的怪物:被撕裂的伤口处,雨水在一种奇异的引力下灌入。腐烂的肉块、半融化的脏器,细碎的骨头与发臭的脓液逆流而出,它的半身就像是糊上了一层烂泥。

    它那狭长的手臂也不再是“手臂”的模样了,手指和关节似乎都融化了,变成了软体的触须主干,触须上又分裂出更多的触须状的毛发。无数的眼球被这些触须顶了出来,镶嵌在触须尖部。它们在眨动,在翻滚,看向不同的方向,就仿佛是每一只眼睛都受到不同意志的主使,行为凌乱不堪。但又时而停顿下来,聚焦在马恩的身上——马恩从这些眼珠子里“看”到了别的颜色,那是一抹似人非人的深红色。

    他知道,它确实是在盯着自己,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种混乱的思绪与情绪。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因为,眼前的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它身上没有一点是自己可以理解的。而他也不需要去理解。

    “还记得痛苦吗?”马恩这么问道。

    结缘神噩梦怪物的眼珠子随着触须飞舞起来,这让它的体型看起来更大了,比阴云更加沉重的阴影一直铺过来,漫过马恩脚边,遮盖了马恩的头顶。即便如此,它们也没能触碰到“内在之眼”——“内在之眼”也是无形无状的,比之它的存在更加虚无,就好似一种想象,一种幻觉,只在马恩的脑海中存在一个模糊的形体。

    同样是“眼”,马恩倒是挺庆幸,自己的“眼”不是眼前怪物的模样。

    它好似被马恩的话激怒了,但马恩觉得,这也是自己的错觉,彼此看起来一直是无法沟通的。但或许,它也拥有记忆?它也记起了上一次的功亏一篑?在结缘神事件结束后的这些日子,马恩没再见过它,在那些日子里,它究竟存在于这个噩梦中的何处呢?

    这些念头在马恩的脑海中生生灭灭,但他没有任何疑惑,内心也没有任何波动。怪物那铺天盖地的触须,几乎将马恩笼罩起来了,这巨大而瘆人的轮廓即便在台阶下方也能看到,向下奔逃的人们差一点就被这景象吓得停住了脚步。

    他们只能看到那怪诞离奇的巨大轮廓,却完全不知晓上边的动静。他们知道马恩就在那里,可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这个怪物的存在感是压倒性的,即便远远看去,也会心生惊惧。

    “没事的,马恩先生很厉害的。”知音爱美小姐喃喃自语。

    “没错,现在还有动静,就代表战斗还没结束。”佐井久之也说:“我们可不能浪费马恩先生的好意,别挺下来。”

    比起远远看到时的震撼,身在其中的马恩却“看”到了大量的缝隙。包围着自己的囚笼,就好似用藤蔓编制而成,有着密密麻麻的网眼。那些眼球从四面八方盯着他,但只要不与之对视,就能够多少抵消一些心中的恐惧感。

    即便如此,以马恩的经验,这么做只能拖延,这个怪物的力量可不止如此。在某种程度上,在结缘神噩梦里,它没有要害,没有死亡,甚至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失误”。

    马恩很快就察觉到了体内的异常。他的身体本来有一种被某种气体或凝胶封堵了所有空隙的密实感,可是,此时却有一种更顽强的,更具备实感的东西滋生出来,不停翻搅,不停穿戳,一节节地沿着体内的某种网络向全身扩散。

    在这些触须眼球围成牢笼时,他没有逃走,不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而是因为根本就无法动弹。这个怪物的凝视和以前一样强有力,他的腿部,皮下组织包括骨骼,最先产生被缠绕的感觉,直接扎穿了脚底板,好似在地下生根了。

    马恩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某种莫名的根系在体内疯狂生长的幻觉,他觉得自己的皮肤疼痛麻痒,那些东西正试图从自己的每一个毛孔中钻出来。仅仅是因为他体内那种怪诞离奇的力量,也在沿着同样的渠道释放,才稍稍延缓了这种异变。

    这个让身体如浑然一体般的奇特力量,无形无状,在感觉上介于有质和无质之间,不是气态,也不是液态,更不是固态,却又似乎能够在三态间转变。之前它没变成这个模样时,马恩称之为暖意凉意,阴阳二气,现在,它已经不是那样的东西了,又应该如何称呼呢?

    在马恩的脑海中,浮现了“混元一气”这个描述。在祖国的古老典籍中,这个“气”已然非“气”,意喻变换万千的本质。

    ——那就叫“混元一气”吧。

    他觉得自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股“混元一气”,它的质感正在马恩的意愿下变强——它仿佛已经成为了这个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其它肢体内藏可没有这么容易变形变质。

    一部分“混元一气”在冥冥中上升,轻巧而锐利;一部分“混元一气”在冥冥中下沉,变得沉重而厚实。那些尖牙利齿可以直接啃食这些“混元一气”,可结缘神噩梦的怪物大概是没这个能力的。

    马恩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内在之眼”让他看到了藤蔓从皮肤下钻出的可怕景象。他不由得有这样的念头:这都是假的,只要自己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一切都不存在,全是“内在之眼”在作祟。

    但是,马恩上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睁开眼睛只会让自己的伤势更加沉重——一旦“内在之眼”观测到了,就会比肉眼观测的结果更加可怖,然而,如果不用“内在之眼”,包括感知的敏锐性,反应能力以及视野范围,乃至于实际能够做到的事情,都会削弱到一个令人无法面对这种危机的程度。

    在结缘神噩梦这样的环境里,只有利用“内在之眼”去观测,才能让自己获得“如在梦中”的超乎现实的力量。

    因为,这一切在脑海中出现的,无论是什么,都是一场噩梦啊!

    马恩的身体皮开肉绽,鲜血喷洒出来的时候,编织成这个牢笼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抽来。眼球从触须上飞落,还没落地就已经炸开。飞舞的残影,飞溅的碎片,洒落的脓液,让人无处可逃。

    与此同时,马恩的黑伞开始飞速旋转。弥散在空中的混元一气,无论是轻巧锐利的,还是沉重厚实的,都跟随伞面一起飞旋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这是切割声,也是碰撞声,同时也是解体和重组的声音。

    伞骨在分离,一节节如鱼儿在马恩身边游荡。伞边长出锯齿,如坚硬的圆锯,一边飞旋,一边溅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长长的锁链系在马恩的左手上,又从他皮肤上的裂口强行钻入体内,与那古怪的根系交织在一起。而他的右手则持着剩下的细剑。

    即便没有吃下秘药,剧烈的痛楚依旧深入骨髓。

    雷光在“内在之眼”中闪烁,马恩的身影再次化作一抹深红色,朝正前方电射而去。

    轻巧锐利的混元一气纠缠着鱼群般的伞骨;沉重厚实的混元一气包裹着圆锯;细剑震颤着,好似有一层层的半透明的物质吸附其上,眨眼间,宽度就超过了手掌,长度更是直接刺穿了牢笼。

    ——你,感受到了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