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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佐井入“道”

    佐井久之知道,鹫峰红苑是这间神社的巫女,这间神社的古怪之处让这个巫女多少也有些特别。不,仅仅看到她一个人留在神社里主持婚礼,就能够感受到这种有别于寻常女生的差别了。马恩先生的婚礼可不是闹着玩的,生死攸关,非寻常可见的状况层出不穷,如今不就一个不小心就沦落入结缘神噩梦里了吗?

    鹫峰红苑的胆气令他惊讶,不过,即便有想过她有异于寻常人的地方,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如此的异常。

    ——如果不是意识转换,就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从潜意识上屏蔽了存在感吗?

    佐井久之不觉得这个巫女能够使用“旋律”的力量,在他所得到的情报中,没有任何一项能够证明对方是一个午夜回响行走者。如今也就只能从神社本身的异常来考虑了,难道神社的异常也能够赋予巫女以非同寻常的能力吗?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佐井久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惊讶,他仅仅是惊讶于这位鹫峰红苑巫女的能力程度——那可是就连马恩先生那样的人都似乎没能察觉到啊。

    反而,神社的怪诞离奇导致巫女也拥有某些奇异的力量,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在午夜回响里,许多神社都会表现出一些特质来,是十足的危险之地。而在日岛的历史中,神社和其神学同样占据着绝对重要的部份。所有的传说都在证明神社和其相关人士,很可能具备一些不同寻常的能力——放在现代社会的普遍常识中,这只是一种迷信,可是,对于精研大陆古典和“旋律”的佐井久之而言,却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事实。

    神明,神社,神职人员所构成的体系遍及全世界,在怪诞离奇之事物确实存在的状况下,人们视之为迷信传说的东西,反而有可能悖逆人们的常识而存在着。

    可是,这都是理论上的逻辑,即便是佐井久之也是第一次在非午夜回响的环境中,真真切切体会到神社的异常和巫女的力量——就是在马恩先生的婚礼上,这些只曾在逻辑推理中才存在的东西,接踵磨肩地接连出现,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连思路都变得凌乱起来了。

    ——这个巫女到底想要做什么?

    ——其他人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吗?还是说,马恩先生对其有所筹划?

    佐井久之的思绪没有持续太久,他的意识在远离,在坠落,在掉换,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间,大量的古怪信息涌入他的脑海中,将他的所有念头都打断了。

    在结缘神的噩梦里,他和分身的连系变得十分紧密,同步操作和感受仿佛没有延迟,可直到此时转移了意识之后,他才惊然发现,那种“没有延迟”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双方的间隔始终是存在的,即便那非是物理常识的“距离”,从分身处同步过来的信息有一部分确实被转换为他可以认知的模样了,可问题是,这部分信息比起分身接受到的全部信息而言,实在太过稀少了——只有亲自转换意识,附身到分身之中,才能切身感受到这种巨大的落差。

    之前没能传达的信息就好似澎湃的海潮,席卷了他的意识。佐井久之所做好的准备毫无意义,他几乎在触碰这股信息潮流的同时就被淹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苏醒”过来,他只觉得后怕,因为,那是一种死亡的感觉,直到苏醒过来之后,才能产生“以为自己无法活过来了”的念头。

    气味?没有气味。声音?那并非是响在耳边的声音。视觉?也是不存在的。分身的五官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它的外表和内部,都和人类截然不同。在完成意识转换后,佐井久之惊然发现,自己接受到的信息根本没有经过转码,他处于一种陌生的知觉中,就好似被囚禁在一个空壳里的灵魂。

    如果“灵魂”是存在的,那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是一种“灵魂”和“身体”格格不入的感受,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和空虚感,他的内心好似悬浮在半空,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下来。

    他下意识去聆听“旋律”,总算从这种可怕的体验中逃出了一只脚。失去正常的感官之后,“旋律”依旧在运作。“旋律”似乎天然对不同的媒介拥有某种十分宽容的适应性。佐井久之依旧可以通过感受和解读“旋律”,将那些陌生的信息转换为一种冥冥中的直觉。

    这样一来,“旋律”就好似在他的灵魂和身体之间搭了一座无形的桥梁。毫无疑问,这座桥梁很不稳定,也并不宽阔,还很难以理解,使用起来的效率从某些角度来说,是十分低下的,但是,有了这座桥梁,他总算能够间接完成对这个“分身”的控制了。

    一个奇怪的景象出现在佐井久之的脑海中,画面很模糊,大多数事物都是变形的。其实佐井久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本体和分身在结缘神噩梦中保持连系,这让他在进行意识转换的时候,能够直接确定落脚的位置。“分身”特地在山中找了一处被灌木和树藤遮掩起来的隐秘之处,佐井久之大致清楚这个地方是怎样的,可是,他的认知和他此时所感受到的东西,明显有巨大的差别——那并不仅仅是形装上的扭曲,还有一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硬要说的话,他似乎可以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古老的典籍中总是用“强曰之”这列的措辞。

    那些先人在抵达了这一境界,做了类似的事情,产生了相似的感知,才深刻意识到了,人的语言在这光怪陆离的境况中,是如何的浅薄而苍白。佐井久之现在就觉得,自己正在亲身体验着古人早就经历过的同一幕。

    虽然这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只要想想,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多少还是有一些满足感的。

    佐井久之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尝试将“竹笛”取出来。他没有感觉,似乎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可是,或许在“手”的位置上,产生了某种变化。

    ——不行,这种感知的方式还是太模糊了,必须重新调整“旋律”。

    佐井久之原地盘坐——他觉得这个身体是在盘坐,不过,呈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却是扭成了麻花状的一团,那根本就不是人形——他觉得这个画面真是太扯了,就算分身不是人类,但他也是以人类外表去塑造它的形状,以尽可能接近自己的本貌,从而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虽然他也考虑过,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非人的体态或许更有优势。不过,他此时很庆幸,自己没有把分身的形状都塑造成非人的模样。如今这种似人非人的形态都很够呛了,再没有一点相似性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这一次意识转换绝对是一次大失败,说不定自己的意识就会从此沉沦了。

    ——看来这就是新法门的一个坎了。

    佐井久之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旋律”里,他的“旋律”伴随着精研大陆古典,发生过数次变化,自认比大多数午夜回响者的“旋律”更加稳定而舒缓。在复杂的大陆古典学说中,他采用的是“静”的意义。

    “静”这个意义,无论在大陆还是在日岛,乃至于整个亚洲文化圈内,都拥有相似的普遍性和深入性。它拥有一个能够在常识上互通的基础,在日岛,哪怕是小孩都会被教育“静”的意义。从“静”这一字入门,即便佐井久之是日岛人,也能够平稳地涉及大陆古典中的诸多学识。

    “静”是佐井久之遵循的基础,也似乎成为了他的“旋律”的基础。佐井久之沉浸在安静的“旋律”中,便逐渐找回了往日的感受——其实“旋律”本身并不安静,只是在那舒缓的动态中,给人一种安静的错觉,这在佐井久之的认知中,就是虚假的“静”,而他要做的,便是从这虚假当中追求真实的“静”。

    他所追寻的真实的“静”,便是“侘寂”。“侘寂”是一种日岛文化特有的美学意义,它和“安静”、“死寂”、“寂灭”、“安宁”等等众多词汇有着意义上的微妙差别。这种一种文化认知的综合体现,是一种感性审美的人性境界,佐井久之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在提出“侘寂”这一意义后,有人能够抵达完美的侘寂。

    佐井久之自己也做不到,但是,通过他自己总结出来的独特修行法,他能够抵达那种艺术家所特有的灵感世界里。在这种时候,他总觉得“侘寂”触手可及。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侘寂”是一种无形无质的体验,却连接着人们的感官,能够通过感受外在事物的表象,去追寻这种深入的体验。这是一个极好的连接点,佐井久之在感受“侘寂”的同时,“侘寂”也和往常那般,似乎在冥冥中引导着“旋律”,达到一种适宜于自体身心状态的水平——这种水平很是微妙,并不时时都相同,但是,正因为“侘寂”是一种相对稳定的体验,所以,“侘寂”便能够成为一个标准。

    佐井久之无法达到“侘寂”,却觉得自己无限接近“侘寂”。这一次,他又抵达了那种不知时日的失神状态,当他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分身有了更深入的结合。“旋律”作为“桥梁”的情况依旧是存在的,不过,“桥梁”本身发生了某种转变。

    佐井久之知道自己为了调整身心状态,用去了不少时间,但他的内心依旧带有“侘寂”的余味,便没有匆忙而行。天空阴云密布,暴雨打落在他的身上,脑海中便有一阵阵的涟漪浮现。

    这涟漪迅速覆盖了他脑海中的物事,在“侘寂”的余味中,事物便在这涟漪中变幻着形态,有一种水中倒影的感觉,可是,这“倒影”却渐渐变成了他所熟悉的轮廓、颜色、声音和气味。

    山中的树木植被远比他之前远远看到的还要浓密,数不清的根系在他的脑海中,结成了一张向远方蔓延,仿佛没有尽头的巨网。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这些植物的情绪,就如同喜爱花草的人们,在一种意识性的美学体验中,能够比普通人更能感受到来自于自然的活力。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舒展,那并非他有意识的动作,而是如花苞在阳光和雨水中得到滋养,便渐渐“活”了过来。这个分身确实拥有不同于“旋律”的力量,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这种力量——正如他所设想的“式神”,这种力量便如分身的肢体,此时便宛若是他的肢体。

    抬起手,反掌之间,有什么困难的吗?没有,这力量自然而然地勃发,寻着佐井久之脑海中的那片不断向远方蔓延的巨大网络扩散出去。佐井久之随着这股力量的发散,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那不仅仅局限于范围,也同样存在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深度。

    大地和天空,在这磅礴的雨幕和雷音中,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绿色,仿佛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大地,哪里是天空,它们浑然一体,就像是一个畸形的鸡蛋。佐井久之感觉到了,自己仿佛也是这个畸形鸡蛋的一部分。

    不——还是不一样的!

    一种猛烈的情绪,让佐井久之陡然间脱离了这天人一体的感受,侘寂的余味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身体是“分身”的,真正的他不在这里,所以,他并不真正属于这浑然一体的事物的一部分。可是,这种恍然的醒悟,让他也对自己的“分身”有了一种深深的疑虑:

    如果“分身”就是这个浑然一体的畸形的一部分,那么,它究竟是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呢?

    “太危险了……”佐井久之在脑海中自言自语着,从地上站起来,他发现这具分身似乎长高了,都缠在树枝上了,身体变得奇怪的柔软,“果然是式神,那些阴阳师没有说错,式神是很危险的东西。强力的式神往往是大自然的精灵,那不是如人们想象的,单凭人力能够控制的存在。”

    他由此明悟了,为什么传说中的阴阳师,总是需要借助一些外物,通过仪轨来召唤和操纵式神,为什么在以“式神”为骄傲的同时,又畏惧着自己所驱使的“式神”。

    若是那些孱弱的式神也就罢了,正如他过去在午夜回响里创造的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但真正强大的式神,目前就只有这具“分身”。而那冥冥中的惊悚感,已经在警告他了:这个式神和他以往操作的那些式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结缘神的力量果然很强!

    ——原来这个“分身”是植物属性的吗?

    佐井久之既恐惧又激动,无论是结缘神的力量,还是之前“分身”所展现出来的能力,都意味着在这样的一座山中,他天然占据了半个主场。在植物茂密的地方,几乎每一株植物,都会带给他一定的效益。

    虽然在主动接近这种力量的时候会有危险,佐井久之并没有错过之前的那种冥冥的警告,但他觉得,将之当成底牌还是不错的选择。即便不主动去使用,这具“分身”依旧会让他持续得到一些好处。

    就像现在,他已经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问题了。“分身”的智能不高,无法将智慧和力量结合起来,所以,即便发现了问题,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是,当完成意识转换之后,佐井久之便能够以自己的智慧和灵觉去审视这些直观而庞大的信息,将其有机结合起来,明确自己的目标所在。

    “他们果然还停留在山里。”佐井久之“想”着,用“脚”踩了一下土地,脚跟好似陷进去了,这些泥土浸泡在雨水中,似乎变得格外柔软。不过无所谓,他再次接触到了那个庞大的网络。

    现在,尽管肉眼看不到,但是,他的目标就在这个巨大的网络中——就算他们想要逃走也已经晚了,他们甚至可能还没察觉到,自己就如同被蜘蛛网缠住的小虫子。

    佐井久之想着要移动,这个身体便以可怕的速度移动起来。那不是走,也不是跑,用“飞”来形容也不妥当。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重组。

    每一次重组,会抵达很远的地方。他感觉到,自己和这片绿意的连系越来越深。而他脑海中的“旋律”,时隔许久,再一次发生了深层次的改变。这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这个“分身”。

    同样的,他也没有错失结缘神噩梦里的本体。反而,双方的连系似乎更加强烈了,但他没有再受到之前那宛如精神分裂般的困扰。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分身”正在展现出比本体更强的适应力,甚至让人有一种彻底扎根在“分身”上,将其视为本体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