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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警视正的奇妙之夜

    无形之“野兽”在莫名的力量作用下变得有形,又与阴影结合在一起,警视正知道这定然是乌克兰女人的“旋律”在起作用,不过,那与阴影结合的“野兽”在视觉上更加巨大而骇人。在墙壁上蔓延的身躯分不清哪里是肢体,哪里是头颅,如被生生撕裂后,每一部分都变成了独立的个体,灰白色的实体就像是这些被撕裂的阴影的核心,可直觉告诉警视正,倘如将灰白色的实体视为这头“野兽”的要害,定然会落入陷阱。

    说到底,这头“野兽”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是外观视觉上的错误想象,与其本来面目毫无关系。无法确定其实体的本质,也无法确定其真正的要害,乃至于它或许并无要害可言。

    警视正眼睁睁看着这头莫可名状的“野兽”扑来,他能够在脑海中想象出一种怪异的叫声——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却又觉得这头“野兽”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还嗅到了一股腐烂的恶臭,比“野兽”本来就有的恶味更加真实。

    从乌克兰女人回过头到“野兽”扑将上来,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警视正连警告都没来及发出。他瞪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哪怕明知道这个乌克兰女人是一个深入“旋律”的午夜回响行走者,更是处理这类怪诞离奇之事物的专家,理论上不会有所闪失,却不由得连心脏都似乎提起来了。

    乌克兰女人确实没有转回头去,可被打通的两个房间里顿时又没有了声音,在这悄然而来的沉默中,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韵律再流淌。警视正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感觉,两种在常识中本应有矛盾之处的概念,竟然融洽地呈现在自己的感官里。这一时刻,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无可名状的“野兽”在警视正的视野里渐渐淡去,他分不清究竟是“野兽”隐藏起来了,还是在消亡。他只认知到了一点,光线正在消失。明明还是白天,上一眨眼还是艳阳高照,在下一眨眼却就像是日夜翻转,房间被夜幕笼罩,投下更加浓郁的黑暗。

    这黑暗是伴随沉默的韵律而来,仿佛有一个隐约的实体。“野兽”的淡去,便是被这更加深沉而诡异的黑暗淹没了,可警视正不确定,这是否应该看作,是“野兽”藏入了黑暗之中。

    他觉得乌克兰女人定然做了些什么,可他没有看到。他只能这么想:也许这就是乌克兰女人的“旋律”,是“旋律”的力量让沉默也有了韵律,带来了比“野兽”更加深沉的黑暗。这黑暗就如同更加巨大的怪物,一口将“野兽”给吞掉了。

    而在这无光的黑暗中,又渐渐染上一些月白色,黑暗便就不那么浓厚了,如同一层轻纱覆盖在房间中,似乎还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最终,没有任何剧烈的碰撞,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池塘里,只剩余下的涟漪,但即便是这涟漪也会散去。

    警视正这时才感受到了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他觉察不出这恐惧因何而生,只能肯定,绝对不会是因为这超乎想象的战斗方式而产生的,也并不是乌克兰女人的表现。这恐惧的悸动让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的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这片都市区域,陌生的则是入夜的风景:可以眺望到的景色中,灯火已经消失了,夜幕中隐约有几颗星星,但最光亮的,却是破云而出的月亮。

    那月亮有一种古怪的魅力,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和平时的月亮不同。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夜幕真的降临了吗?警视正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像是被这古怪、沉默却又充满了魅力的都市夜色给迷住了。哪怕他心中有诸多疑问,此时也无法发出声音来。他只觉得震撼。

    然后,他听到了隐约的声音,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又像是从自己的心底,是自己为眼前的美妙夜色所谱写的心灵之歌。警视正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但那悄然而生的“旋律”是如此的流淌而应景,是感官与心灵的结合,是一种积蓄已久的灵感的迸发,源源不绝。他不禁怀疑,自己其实真的具备艺术细胞,只是过去未曾挖掘出来。

    警视正不觉得恐怖,就连身体的痛苦也似乎在这奇异的远方之音或心灵之音中,渐渐失去了存在感。他发现自己能够爬起来,虽然有点费劲,但之前几乎瘫痪的伤处,却已经构不成行动的障碍。他为之着迷,不觉得恐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依稀知道,这是“旋律”的力量,却又无法对之产生排斥的心理——不,毋宁说,过去的种种排斥感,只体现出自己的无知与愚昧,仿佛自己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我聆听到了“旋律”。

    ——我感受到了“旋律”中的真谛。

    ——我从“旋律”的真谛中找到了自我与真实。

    ——是的,这就是从我的内心里,由衷抒发的情感与声音。

    ——啊,多么美妙的旋律。我无法抗拒,也无需抗拒,因为,这就是我那真实的灵魂在歌唱。

    警视正的脑海中翻滚着种种此类想法,没有恐惧,因为他所感受到的,都是美好的,抒情的,充满了人性与哲思,和谐而又深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摇摇摆摆,缓缓走向窗台,面对那迷人的月色,他即将高举双手,为之赞美。

    猛然间,突如其来的重拳打在他的脸上。警视正觉得晕乎乎的,本来已经销声匿迹的痛苦再次席卷过来,撕扯他的内脏,搅拌他的大脑,让他无法思考,在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就有一种尖锐的声音扎入耳膜。那奇异而美妙的“旋律”被打断了节奏,而他眼前所见到的,那充满了谜一般的魅力的深邃夜景,陡然失去了天地人之间的和谐。

    这和谐,那隐约存在的规律,浮动在心中的抒情与哲思,被一种看不见的暴力生生撕裂了。警视正惊骇地看到,这奇异的沉默的夜景,流淌出五彩斑斓的脓液,就好似一层灼热的漆黑的淤泥在翻滚,到处浮动着恶臭难闻的绿色,比脏污的下水道还要离谱。

    奇妙的月斜斜划破云层,似乎在向大地坠落,云彩被狂风撕碎,那深沉的夜幕就像是一片冒着泡的漆黑的沼泽。最终连奇妙的月都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他越是去看,就越是分不清,这月到底是何种形状,是何种颜色。他只感觉,在月之中有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

    这奇妙之月,奇妙之夜,就好似翻了个面,暴露出那不堪的内在。那优美的发自内心,充满了艺术与哲思的“旋律”,正在变得狂躁,变成了一种如巫婆诅咒般的呢喃,变成了一种尖锐的不详的歌谣,让人忍不住想要掩住耳朵,不再去聆听。

    警视正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听懂那呢喃在说些什么,那不详的歌谣在颂唱些什么,可撕心裂肺的痛苦再一次席卷而来,几乎在瞬间就让他陷入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灵魂在这痛苦的浪潮中被吹走了。他无法掌握方向,无法维持平衡,只能随波逐流。最终,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清醒过来的。

    警视正汗水淋漓,眼窝凹陷,积毁销骨,整个人就好似从水里捞上来,却整整瘦了一圈。痛苦让他醒觉,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刚走到窗口,就立刻被乌克兰女人打了一拳,还没爬起来,就被死死压在墙角处。

    那如噩梦般翻转的夜色,就如同梦幻泡影,此时阳光依旧灿烂,洒满了残破的房间。“野兽”已经消失了,怪异的阴影也回到了它们本来的面目,而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几秒内。

    警视正比之前还要痛苦,双眼满是血丝,鼻子和耳朵都流在流血。他听到乌克兰女人在问:“你想死吗?”

    警视正无法回答,警醒之下,强忍着痛苦,手臂无力地在地上拍打三下。乌克兰女人看懂了,才将手松开。警视正想要说什么,却一阵剧烈咳嗽,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他隐约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乌克兰女人直接证明了他的猜测:“你又一次听到了‘旋律’,比上一次还要清晰,还要深入,真是太不幸了。”

    “怎,怎么会这样?”警视正的声音在痛苦中颤抖。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恐惧,但是,从那梦幻而怪诞的夜色中挣脱出来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如之前那般排斥“旋律”。亦或者,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释,一种理由,来证明“旋律”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确实,那怪异夜色的翻转,充满了令人惊恐不安的景象,可他无法忘记,自己听到的“旋律”是发自内心的,那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深邃而又自我的声音。他也同样无法忘记自己最初感受到的美好,最终翻转的丑陋,就像是更加衬托出原来那感受有多么的美好。

    乌克兰女人盯着警视正的眼睛,她同样从中找到了熟悉的恐惧,但也有着其它同样熟悉的色彩。她不觉得奇怪,警视正的反应和许多聆听“旋律”之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是午夜回响,白天掩盖了它,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乌克兰女人叹了一口气,“让我吃惊的是,你竟然被卷入了午夜回响。有可能是文京区的午夜回响已经被仪式增幅,但也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警视正先生。你比我上一次见到时,更加敏感了。”

    “可我已经吃过药了!”警视正激动地说,他再次想起来,聆听“旋律”之人会是怎样的悲惨。在他所见过的午夜回响行走者,以及没见过却听说过的例子中,没有一个人能善始善终。他之所以决定放弃“旋律”的力量,不正是警惕那怪诞离奇的代价吗?可现在,似乎又一次搞砸了。

    “问题就在这里。药物所产生的抗性,能够让聆听‘旋律’不深的人挣脱出来,却并不代表可以一直无视‘旋律’。正好相反,只要听过一次‘旋律’,哪怕挣脱了,也会对‘旋律’有比常人更高的敏感性。”乌克兰女人用悲怜的目光看着他,说:“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你不仅仅是再次接触‘旋律’,而且比标准情况还要更加深入。也许你会认为,是我的‘旋律’把你卷入其中,但实际上,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

    警视正确实有瞬间,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惶恐,甚至不由得将大多数理由推到眼前的乌克兰女人身上,告诉自己,是这个乌克兰女人的所作所为导致了自己再次跌入“旋律”的陷阱中。他甚至想要去憎恨对方,以减轻心中的不安,但是,无处不在的,如同深入灵魂的痛苦,却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了自己的心态。

    他觉得这痛苦就像是一个挖掘机,将自己心中如淤泥一样恶臭的地方全都挖了出来,明明白白呈现在自己眼前。而他则为此羞愧,感到耻辱,哪怕他知道,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阴暗面。他允许自己恐怖不安,但却不希望自己变得懦弱,变成那种推卸责任的人。

    “也就是说,我对‘旋律’有敏感性是正常的,但是,聆听到‘旋律’,看到那些东西,是不正常的,对吗?”警视正忍不住追问。

    “你看到了什么?”乌克兰女人这么问,但在警视正回答之前,又说:“算了,没必要跟我说,但我能肯定,你看到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不正常的。你看到的,绝对不是刚刚接触‘旋律’的人能够看到的东西。”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警视正惊诧地问到。

    “有些猜测,但我完全不想知道,你就当作,那是你自己的秘密吧。”乌克兰女人的语气严肃起来,“而且,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如果你为他人着想,那么,这就是你应该保守的秘密。”

    警视正点点头,他还没能彻底从这异常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不由得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是特殊的呢?为什么会那么敏感呢?究竟是什么在刺激着自己呢?

    他陡然间有了一个念头:是马恩的药丸。

    他在此之前从未尝试过如此痛苦的药效。他越是感受身上的痛苦,就越是觉得,这痛苦如此的怪异。在这可怕而怪异的痛苦中,他没有昏厥过去,反而觉得自己更加清醒,更加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