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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旧日之血

    “门”出现在马恩身边,佐井久之从中走出,哈姆雷特二人组、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都吃惊地看着他,仿佛才是第一天认知这个男人。佐井久之的气色和之前截然不同,虽然依旧谈不上什么精神奕奕,却让人觉得焕然一新。尤其是那身阴阳师的装扮,没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换装的,但穿在他身上,就好似他本该就是这个模样。

    也许应该说,比起佐井久之原本的模样,现在的他让人觉得,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个伪装成警务份子的阴阳师?有点奇怪,但似乎又很合理。

    “你到底做了什么?佐井。”哈姆毫不客气地问道,还在他的肩膀和胸口毛手毛脚,“你真的是佐井?”

    “白痴。”佐井久之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的表情,装作一脚踹出,顿时让哈姆自行退了几步,“我还要问你是不是哈姆呢,你们两个就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

    “没办法呀,马恩先生和这位上原专务的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这个水平能随便插手的了。”哈姆倒也不激动,平淡地说:“所以我才好奇,你怎么突然就能跟上这两位的动作了?你的变化太大了,简直让人认不出来。”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阴阳师佐井久之扶正头冠,附庸风雅地说:“顿开金绳断玉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哈姆听他那抑扬顿挫,音调悠长的雅调——这是流传在日岛历史中最为古老的发音之一,至今仍旧是诸多或文雅或严肃的活动的必备品——不由得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尽管佐井久之这副打扮是很攒人眼球,可一想到对方过去的表现,就觉得有一种不得劲的扭捏。

    “好了,闲话休提。你们有什么想法不?那家伙……确实有点难对付了。”佐井久之见到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便摆正脸色,严肃地盯着上原专务和他身旁的淤泥怪,严肃地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先解决那只怪物,否则再多的攻击都没办法。”

    “我还是弄不懂,那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姆提振精神,也一脸凝重地看向对面,“虽然午夜回响里也有很多怪物,但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个怪物有点不一样……上原专务已经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那个怪物身上了,那个怪物是不死的吗?”

    “比起不死之身,我倒是觉得它们的命太多了。”佐井久之之前的突袭失败了,但也不是没有半点收获,他多少看穿了上原专务和这个怪物的几分底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棘手。

    除非能够彻底解决掉那些痛苦之脸,否则这个已经被痛苦之脸侵蚀的淤泥几乎是无法杀死的。那些痛苦之脸就仿佛是生命的货币,而这个淤泥怪已经积累了相当厚实的家底。

    “这,这都是些什么啊,好难受。”知音爱美捂住脑袋,她不敢再看前方的怪物,却仿佛又能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它们的印象令人深刻,哪怕是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它们的姿态,哪怕捂住耳朵,也能从想象中感受它们的痛苦。这就如同一幕幕富有冲击力的绘画和音乐,让她觉得心如刀绞,呼吸困难,一种扭曲的情感让她觉得自己混乱又悲哀。

    她有些恍惚,突然一种想要离世而去的感觉浮上心头。

    ——死了比较好吧?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就是忍不住去想。一想到死亡,就觉得能够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赋予自己正面的希望,她回忆起自己的美好时光,尽觉得虚幻而浮躁,没有任何意义。她当然不会忘记那些传世的音乐,那本来也是她的梦想,但她开始质疑,这些精神上的传世是否还有意义。

    一种灰白的感觉,从她的脸上,从她的眼眸中浮现出来,让她显得失神。可很快就有另一种更加实际的痛苦打在她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她睁开眼睛,就看到经纪人小姐正皱着眉头,咬牙切齿举起手,仿佛就要来第二下。

    知音爱美下意识捂住了脸上,嗫嚅着:“为,为什么打我?”

    经纪人小姐同样也被那来自怪物的痛苦折磨着,她也不喜欢那种晦暗的心情,但一看到知音爱美之前那低沉阴郁的模样,就勾起了她对自己一段不堪过去的回忆。这痛苦确实令她痛苦,但却不仅仅是痛苦,还有莫大的愤怒,这愤怒就好似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内心。

    比起受到痛苦的折磨,更让经纪人小姐无法忍受的,是那种让她强行回忆起自己过去不堪的,对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和记忆的侵犯。

    因此,对知音爱美的样子更是感同身受,也倍加愤怒。

    “清醒一点吧!”经纪人大声说到,她不仅仅是对知音爱美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是,是的。”知音爱美从未见过经纪人小姐这般愤怒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声音都唯唯诺诺起来。

    “抱歉,爱美。你刚才看起来有点不好,所以我才用了激烈一些的方式。”经纪人小姐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一下知音爱美的背脊,“挺起你的胸膛,大家都在看着你呢。我说过的吧,无论你站在哪里,那个地方都是你的舞台。你要在舞台上对观众们哭丧着脸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别忘记了,你在面对观众时有自己的责任。这个责任可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你明白吗?”

    “是,是的。”知音爱美真的吓了一跳,但这一惊吓,却让她从那痛苦的悲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了。

    “大声一点,我听不到!”经纪人小姐大吼。

    “是的!我知道!”知音爱美反射性也大吼起来。这般大声,让她想起了自己在这位经纪人小姐手下吃的苦头,当时她还是以外行人的身份进入这个圈子,免不了要多做专业性的功课和练习,训练一直都很严格,她每一次做错了事情,都少不了被严厉的训斥。

    一回想起来,都是痛苦的泪水,可在痛苦之后也并非没有收获。单纯只有痛苦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此时就好似有一个扳手,将她脑海中狂奔的情感和思绪一点点拧回原来的道路上。痛苦依旧是痛苦,痛苦的折磨也没有消失,但是,她意识到了,自己之前那悲观的情绪,仅仅是沉浸在痛苦之中罢了。

    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经历的人生,可不是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生。

    痛苦只是一个阶段,承受痛苦并非是为了接受痛苦,而是为了正视它,然后跨越它,所以,痛苦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色调罢了,而并非全部的色彩——为什么自己刚才突然就忘记了呢?知音爱美愕然又不得其解。

    她又想起之前那种“似乎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的负面想法,此时她却能质疑了:如果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痛苦而产生的那些负面的想法,不也是毫无意义的吗?

    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种痛苦的折磨,依旧能够想象出那痛苦的哀嚎,可是,继续看向那一张张痛苦之脸,却没有那般哀戚的情感了。她只是为那痛苦而感伤,为那一张张表现出痛苦的脸抱有同情。

    那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怎样的黑暗,才让这些怪物是这般模样?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人们的魂灵。

    “它们……真的是怪物吗?”知音爱美的发言让哈姆的目光转过去,她又连忙补充道:“它们看起来很痛苦,能够让它们不那么痛苦吗?我觉得……它们也不希望自己那么痛苦吧?”

    “折磨,痛苦,它们溺死在了痛苦里。”很长时间里都保持沉默的雷特突然说道:“我听到了,那痛苦不是它们自己的,但它们无法逃离那痛苦,无法自己挣脱出来。那种痛苦太强烈了,而且有点奇怪……那就像是充满了粘性的熔岩一样,我不知道那种痛苦是怎么形成的,那绝对不是量的堆积!”

    如此说罢,他的眼睛陡然瞪圆了。他聆听到的“旋律”,似乎在隐隐传递着痛苦之脸背后的某种本质,那并非是一种可以言传的知识,更接近于一种感悟。他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压抑的,仿佛随时会喷发出来的力量,令人惊骇的狂暴,但在那之上,他还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中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痛苦。”雷特的身体瑟瑟发抖,他在恐惧,恐惧那隐藏在痛苦之后的东西,“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那不是被人折磨的痛苦,至少不全是!”

    “雷特,停下来!”哈姆顿时知道,雷特在不经意中又过线了,他上前抓住雷特,意图让他清醒过来,却听到雷特大声喊道:“痛苦也是可以无中生有的!那并非是肉体上的折磨,并非是灵魂上的折磨,而是自我的获取,是我思故我在!”

    “天哪!怎么可能有人会故意让自己感受这般痛苦?怎么会有人积蓄这样的痛苦?那根本就没有甘之如饴,完全的痛苦是人能承受的吗?那不是人应该做的,那是怪物!是痛苦的怪物!”雷特疯狂地打着摆子,他聆听到的“旋律”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折磨,深深鞭挞在他的内心中,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要被撕裂了。他如此恐惧着,不愿继续深入下去,然而,那可怕的痛苦却伸出触须,从冥冥中的,仅从想象之中,就能循着那“旋律”的节奏深入他的大脑,翻搅他的脑汁。

    那痛苦是无可名状的,仿佛是来自于他自己内心之中,连自己都没能觉察到的角落。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知道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尤其是在自己的心底,它也可以是任何模样,亦或者只是一种概念。它是无形无质的,可落在自己心中,却又如此的沉重。

    这种落入心中的沉重感,似乎在勾勒出一种可以想象的体积,可即便在这个朦胧的想象中,它的体积也在无边无际地蔓延。雷特觉得自己要被那些痛苦的触手拽入它的体内了,他睁着眼睛,却看不到身边的人,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一个巨大的轮廓。

    而他,突然间就知道了这个巨大轮廓的名字,明白了这可怕痛苦的源头。

    雷特痛苦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憔悴,就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哈姆已经掏出两管药剂,一管注射到雷特的静脉中,一管直接扎入雷特的心脏。雷特那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些,药物在生效,而哈姆则听到他的喃喃自语:humen,humen……的怪物。

    雷特的剧变不免又是让知音爱美一阵惊吓。所有人都听到了雷特对痛苦之脸的解说,有没有人怀疑那是不是真相。除了马恩之外,所有人对痛苦之脸所传达的痛苦有所体验,亦或者更深入地触碰了这份痛苦。佐井久之一点都不意外,雷特会在深入聆听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在“绘纸操人之术”的力量下,他同样能够察觉那痛苦背后的一部分真相。

    痛苦之脸并非其原本就很痛苦,它们只是那染血石台的祭品罢了。那血是陈旧的,那痛苦也变得腐败而扭曲,却依旧深邃,它们被那旧日之血感染了,扭曲了。他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在血中蕴含着如此恐怖的痛苦,但他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的血——即便原来是人的血,但也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才拥有这等可怕而怪诞的力量。

    这里结缘神的噩梦,难道改变血液的,是结缘神的力量吗?他如此猜测,却没有任何证据,聆听不到任何有关旧日之血的更多旋律,他甚至害怕自己太过深入,也变得跟雷特一样。

    ——敬畏旧日之血吧。

    他如此警告自己。正因为痛苦之脸源于石台上沾染的可怕的旧日之血,所以,他不认为痛苦之脸很容易就被解决掉。诚然,之前的符文能够抵消一部分,但那旧日之血蕴含的痛苦,足以制造出更多的痛苦之脸,源源不绝。

    哪怕符文也是源源不绝,双方也只会陷入持久战,这是绝对不利于己方的。佐井久之十分清楚,对面上原专务根本就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在完成仪式,不急躁,也绝不会被拖延。

    “痛苦?只有痛苦?”他突然听到身边的马恩这么说。

    “小心,马恩先生,虽然只是痛苦,但那种强度——”佐井久之连忙说。

    但马恩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担忧,压了压深红色的礼帽,声音依旧平静:“那么,开始第二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