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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聆听神明

    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哈姆的心中涌动,从他内心的“旋律”中迸发,在《北极星》那美妙的吉他声中向这片荒野与森林扩散。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震撼还是在惊讶,总而言之,他突然得知的这一情况,毫无疑问是从怪物那边传达的。“旋律”突破了人与怪物无法沟通的界限,却让他也感到万分惊惧。人和怪物怎能沟通呢?那些怪物又为何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呢?

    这些人,这些怪物,究竟想拿自己和雷特怎样?这个世界充满了如此多的恶意,他连同种同根的人类都无法完全相互信任,又如何相信这些信息的传达,不是怪物们的致命玩笑呢?

    可是,他无法去怀疑,佐井久之和上原专务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可是,没有两极又如何称得上是磁铁呢?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当这种相似得到如此多的佐证时,根本就无法令人质疑——可是,这不正意味着,所有人如今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厮杀与争斗,欲望与疯狂,无法辨数的孽缘,都并非人与人之间自然而然地际遇,而是有一种意识,从一种超越了所有人的角度,高高在上地网罗了人们的想法和行为吗?

    这冥冥中所展现出来的,所谓那“神明的意志”,不正是比善于谋算的大陆人马恩更加可怕的东西吗?因为,它甚至连人类都不是,而人类在这噩梦中的巨大怪物基础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聚落。可即便是如此对比,实际上真正直接面对它们的,根本就不是人类总体,而仅仅是几个怀着疯狂臆想和图谋的人类个体罢了。

    哈姆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将自己的发现大声说出来,并不是为了警告谁,仅仅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只希望大声的叫嚷能够让自己振作起来。

    “你必须去,佐井。你必须去……”他用一种祈求的目光凝视佐井久之,当他明白自己得知的事实具备怎样的意义时,他就觉得,只有佐井久之和上原专务完成这场仪式,才能真正结束仪式——当有人故意拖延的时候,仪式的疯狂只会渐渐浸染所有的事物,依旧会让一切都走向崩溃。

    哈姆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仪式久久无法完成的结局:众人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所有人都会死去。因为,包括佐井久之和上原专务在内,所有人都死去,也同样是这场仪式的一个结果。

    “那些怪物们期待任何结果。”哈姆神神叨叨地对佐井久之说:“无论马恩拖延了多久,都毫无意义,就算什么都不做,仪式的走向也是既定的。你和上原专务之间必然死一个,或者全都死掉,连同我们一起,全都死干净……”

    佐井久之觉得哈姆的脑子已经出问题了,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哈姆的眼神正变得浑浊而迷惘。哈姆在恐惧,这种恐惧伴随着他的“旋律”在空气中扩散,即便佐井久之不刻意去聆听也能感受到——《北极星》的旋律覆盖了整个战场,在这片区域里,没什么事情能够毫无半点泄露地隐藏起来,无论是阴谋还是心声,是仇恨还是感动,是恐惧还是希望。

    因此,佐井久之也不打算去质疑哈姆的这些话。在他眼中,如今的哈姆就如同旋律的信使,哪怕这些信息经过他自己的解读,已经有一定程度失真了,但是,如果是在《北极星》的力量下,他深入此旋律,聆听到了怪物们的心声,也不是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情况。

    佐井久之已经警告过他了,不要过度深入《北极星》,吉他手的新作有着恐怖的直抵内心的浸染力,连怪物都无法完全抗拒,否则,那位吉他手又如何敢于去直面“神明”呢?

    哈姆之前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没错,佐井久之承认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可是,在面对“旋律”的态度上,佐井久之认为哈姆才是错的,哪怕这是哈姆为了改变现状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也依旧证明了他的选择,既有正确的一面,也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哈姆又要完蛋了。

    ——又只剩下我们三个了,不过……

    “放心吧,哈姆,除了我和上原必须死一个,你们一个都不会死。”佐井久之这么说,但哈姆却仿佛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哈姆的眼神是死的,是一片不正常的浊黄色,他的瞳孔在扩散,他还在聆听,而佐井久之知道,这仅仅是这个男人无法依靠自己的意志摆脱这些旋律了。怪物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北极星》的声音,还有那充斥在这个噩梦里,无处不在的声音,恐怕已经在他的心中,变成了一片复杂到了无法脱离的迷宫。

    佐井久之为何会知道?因为,他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他之所以能成为日岛特派员,或许有一定的政治因素,但也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他的能力,他的经历,满足成为特派员的条件。别人再怎么看不起他,他也是在所有抵达硬性要求的选手中角逐出来的胜利者。

    其它选手被政治淘汰的几率是很低的,可惜的是,真正淘汰他们的,并非人们日常中所遇到的困难,而是苛刻而残酷的生与死。

    日岛政府有一个选手名单,排在佐井久之前边的还有好些人,最被看好的是一位名叫“上岛公介”的前辈。据说根正苗红,还远渡重洋进行国际合作,无论内事和外事,无论是人际人情,还是对怪诞离奇之事物,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和知识。秘闻,仪式,个人能力,国际国内的关系等等,无不优秀。他不是“旋律”的使用者,但大家都相信他能够在午夜回响里来去自如。而文京区本来是他最后的考验,也是他上任后的驻扎地。

    然而,这位最被看好,在名单上拥有最高优先权的,优秀的上岛公介前辈,死在了文京区,其过往的大多数资料也被封存,只剩下人们的口口相传,风言风语。

    佐井久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知道了来自大陆的男人,马恩。

    佐井久之也同样是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解决了一场来自午夜回响的危机,在困境中做出了“旋律”上的突破,最终存活下来,理所当然地晋升为二级调查员。于是,他在名单上的排行一举跃入第一位,之后才是政治方面的博弈,但依旧是他接过了优秀的上岛公介前辈的职责,进入文京区。

    诚然,他在国际上岌岌无名,在国内也是新兵上岗,有诸多不便之处。但是,无论是从政府的角度,还是从他自己的角度,都不能,也不应该去质疑自身的专业性。

    佐井久之在那场差点令他半道崩殂的午夜回响中,在他以自己前所未有的深度,去聆听那怪诞离奇之事物的时候,他才明白,一般的午夜回响行走者只是听到了极少数的声音,而整个世界其实都被无数难以捉摸,又庞大复杂得无以复加的声音包围着。

    人类心思所及,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声音,就连在真空里,也充斥着旋律,人们听不到,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佐井久之坚信,这无数事物,无数未知和已知的声音,就是这个宇宙的本质构造的一种表现。

    午夜回响者是无法承受太多声音的,所以,深入“旋律”是极其危险的。人类需要将大多数声音剔除,才能保证自己不在这些声音中迷失。而剔除这些声音,本来也是人类生存在这个可怕又复杂的世界中的本能。不仅仅是人类,几乎每一种生物,都不可能永无止尽地聆听下去。

    《北极星》的强大和可怕,就在于它间接打开了这个限制器,所有通过《北极星》去深入聆听旋律的人,当然会被过量的声音淹没,窒息,最终疯狂或死亡。

    哈姆的错误,就在于他以为佐井久之避开《北极星》,是为了维护年轻人那可笑的自尊心和英雄主义。他无法从佐井久之的退避中,认知到《北极星》的可怕,而他自己则远远低估了《北极星》对他的影响。

    佐井久之本以为,哈姆都已经是个资深的聆听者了,对自己的保护已经相当周全,多少能够坚持一段时间。可就在他的眼前,还在训斥他迷失在自我心态中的这位哈姆先生,自己也迷失在那可怕的旋律洪流中。

    这可是比他的迷失心态更加可怕的境况。

    佐井久之向哈姆伸出手,哈姆突然弹起来,用力撞开佐井久之的手,向着森林的方向跑去。他大吵大嚷着,而他此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难听的咕哝,就好似喉咙呛着痰,就好似憋着肺发音,就好似在撕扯着声带,已经无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而那疯狂而浑浊的喊声中,有几个音节是佐井久之几度在这个噩梦中听闻的:

    “撒呀、苏嘎、喀拉——!”

    这次不再是怪物的吼叫,也不是耳边的幻听,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类用不似人的声音呼唤着……佐井久之知道他在呼唤什么。结缘神,在这个噩梦中,一切令人闻之生变的源头,永续族群的主宰,羁绊的讹夺者,未解之缘的缔造者,奇点穿越,死亡变升者,生命撒播者,寄存之种,缘之网罗,一个伟大的完全附合人类对“结缘神”之定义,据说跨越了人类已知的宇宙边缘,存在于未知的宇宙黑暗中的伟大存在。

    正如在小说中,法师会用法术仪式,利用法术塔之类的增幅器,乃至于大量的耗材,去构筑更伟大的法术效果,因此沟通神明,却不会用法术之外的方法去沟通神明,因为,法术才是他们的专场。

    身为旋律的聆听者,午夜回响的行走者,旋律和午夜回响就是佐井久之的专场。他私自在一个合格的仪式场,满足了法术般的苛刻需求,成功举行过它的仪式。他利用“旋律”进行联通这个莫可名状的结缘神,从而得到它的力量和信息。

    佐井久之也知道,上原专务也是如此。而他现在更知道了,两人的做法在细节上或许有差异,但结果并没有优劣之分。因为,结缘神已经在他们自以为“偷渡”成功,用最小的代价达到了自己的需求时,结缘神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牵引的种子。

    那个声音,“撒呀、苏嘎、喀拉——!”,那向着伟大而莫可名状的结缘之神明呼唤的声音,正是堕入信徒的征兆。佐井久之尊敬这些伟大而怪诞的“神明”,但他并不信任它。

    佐井久之不信神,因为,他是一个熟读并尊崇大陆古典的阴阳师。他只是听闻了,见识到了,并深信未知的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愿意付出代价去借用对方的力量,因为对方并不是虚无缥缈之物,借助外力从来都是合理的,人类是以此为生的。但并不会因此就将自己的灵魂交予对方。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怪力乱神。

    因而,哈姆的奔逃与迷乱,比他还是人类的时候的训斥,还要深深刺痛佐井久之的内心。

    “……哈姆先生,抱歉了。”佐井久之没有追上去,只是朝侧旁探出手。“门”在他的手边打开了,他的手穿过“门”,越过空间距离,抓住哈姆的衣领,将他扯入“门”中。

    哈姆无有反抗之力,他不像上原专务,拥有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触之则殃的旋律力量,他的技巧性在失去了自我的意志后,在佐井久之面前就会变得一无是处。佐井久之是个精于研究“旋律”之人,他从“过去”拿走过多少人的能力,在“旋律”上就有多少进步,在博闻广识这一点上,很少有人比得上他。

    如果没有足够的研究素材,他也不可能利用大陆古典去对照、通读和解析“旋律”,最终转换为自己特有的,同时具备灵活性、适应性、多用途和高强度等特点的阴阳术。

    上原专务把伤势转换发挥到了极点,乌克兰女人的战斗杀戮已经是一种本能,键盘手已经走到了旋律界限的尽头,吉他手则深深沉浸在旋律中,回到了自己的原点。佐井久之知道他们为何强大,却从不认为自己弱小。

    他知道,自己不是没有弱点,心态、经验和本能,情报的分析处理,以及策略战术等等,都有很多亟需增进的地方,但仅从“旋律”,从这些怪诞离奇的力量发话,自己的“旋律”比这里的任何一个更全面,没有任何短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