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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五章 癫狂迷宫

    警视正服用过马恩的秘药,他知道这种秘药会给人体带来难以形容的痛苦,以至于这种痛苦仿佛已经不仅仅作用于身体,而企及人们的精神和灵魂——如果人类真有灵魂的话。

    秘药可以自己服用,破除那些怪诞离奇之力量带来的虚假与混乱,痛苦折磨着人们的意志,因此,给邪教成员服用也具备极强的杀伤性。然而,用在非人的生命体身上,亦或者是某种不清楚是否可以归类为生命体的某种物质表现形式上,还是第一次。

    邪教的这座“迷宫”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生物还是非生物?那些生体的活性是内部寄生物的表现,还是其本质构造的一部分?它究竟有多大?它究竟是何种来历?对这些问题,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全都无法解答。两人的认知只是基于眼前所看到的,所体验到的那部分,显然不是“迷宫”的全部。

    即便直觉和设想都把这座“迷宫”的变化更多视为:邪教利用某种仪式去刺激它,让它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和排异反应,令其内部的活性与动态上升到令人无法生存的程度。但这种生物层面的描述,显然不是全面且正确的。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只是“必须在有限的情报下,做出及时的判断”。

    如果判断错误,两人的失败和死亡就是几秒后的事实。而做出了错误判断导致失败,尽管会令人感到遗憾和不甘,但却又是必须承受的后果。警视正在撒入秘药的一瞬间,已经体验到了这些专家游走于极端环境下,所需要面对的困惑、艰难和痛苦。

    面对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哪怕前一刻还占据上风,似乎就能一口气洞穿敌人,但下一刻就要面临绝境,必须基于极其有限的情报去做出自己的选择。警视正一直都觉得马恩成竹在胸,庙算精妙,是策略和情报战的专家,是对方步步为营,最终逆转了局势。然而,他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罗列出来的那位马恩先生的所有优点,并不是他真正能够带领众人逆转局面的根本。

    在有限的情报下进行精准的判断,在本质上是矛盾的,想要精确的判断,就必须拥有足够多的情报。那么,怎样才算是“足够多”呢?马恩所做到的那些事情,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魔术,有一些障眼法掩盖了事实。警视正不愿意称之为“赌博”,因为,在这些多变的状况下,“赌博”显然是不可能踩对每一个必要的节点。如果不是“赌博”,那就必然存在一些隐秘的条件。

    警视正可以体会到,要逆转文京区的局面,自己等人已经越过了许许多多的“不可能”。现在没有马恩,乌克兰女人也尺有所短,他必须自己跨越这个看起来不可战胜的迷宫。

    迷宫的“血肉”吞噬了秘药,向两人挤压而来的通道一阵剧颤。那些畸形的夹杂着多种无机物和有机物的肉块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砸下,上下左右的合围已经停止了,顷刻间就这一块那一块地凹陷下去。这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受到重创,而是一个完全看不到整体的庞然大物在发生某些令人看不清的变故。

    近在咫尺的脓液从数个缺口和数个脓包里喷出来,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无处可躲,被淋了一身,湿漉漉,粘黏黏,鼻子里除了令人晕眩的恶臭之外,在呼吸不到其它的气味。空气之恶劣,气味之刺激,不仅令人厌恶,更令人担忧。

    然而,两人姑且是活下来了,不管沾染了这些不知名的液体究竟会有怎样的副作用,但脓液的腐蚀性并没有体现出来。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当时只以为自己要变成一对骨架了,甚至连骨架都不会留下。

    迷宫的激烈变化连“旋律”都只剩下一种,两人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论是从嘴巴里发出来的,还是从内心发出来的,恐惧与绝望充斥在两人心头,只剩下木讷的表情。

    秘药对“迷宫”的刺激是极为显著的,两人能够逃过一劫,就足以证明,警视正的抉择带来了正面的转机。不过,乌克兰女人有更加丰富的经验,她十分清楚,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一旦产生作用,一定会以极端的方式表现出结果的两面性。

    “我们暂时活下来了,但等会就不一定了。”乌克兰女人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向警视正提出警告:“秘药已经产生作用,你觉得这些作用究竟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我们无法正确解读迷宫的变化,哪怕这种变化看起来很激烈。如果你想要保护更多人,你就不能单纯看当下的变化是否对自己有利。”

    “我知道,我知道的——”警视正能够理解乌克兰女人的说法,这些事物并非独立存在的,事物自身的变化将会给更多事物产生影响,尤其是“迷宫”这样的庞然大物。虽然不清楚它的覆盖面有多广,但有一点很明确,它可以形容为“一个巨大的工程”。

    邪教对其进行了人工干预,自己两人也对其进行了人工干预,并且,这些干预并非全盘策划,仅仅是为了达成一个极其有限的目的:邪教那边自然是希望自己等人死在迷宫里;而己方则希望摆脱困境。

    这些思量没有足够高阔的认知和理解,去覆盖其后继的每一个影响。

    “如果邪教对这座迷宫有更多的理解,他们的刺激应该是有底线的。但是,一旦加上我们这边的刺激,这座迷宫很可能会失控。”警视正沉声说:“我相信,邪教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一旦迷宫失控,他们就不再安全。”

    “所以,这是你早就想好的?”乌克兰女人反问:“就像是引爆他人家里的核弹?”

    “其实,我也只是刚刚才想到的。”警视正耸耸肩,有些无奈,他当时必须先去做,那种生死之间的强烈紧迫感,让他无法思考更多。如今再回头看看,依旧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守护文京区是他的责任,他确实抱着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战胜敌人的意志,但是,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有时候,我们这些人必须在可以设想的后果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乌克兰女人没有批评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必须相信自己的选择,因为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或者说,如果我失败了,又或者,我们做的事情会引发更严重的恶果……”警视正有些迷惘和担忧。

    “所以说,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心态就是死不悔改。”乌克兰女人像是开玩笑般安慰着,“如果你后悔了,你今后的人生就会被你现在的选择吞没,你不会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对吧?”

    警视正无法从这些话中得到任何安慰,乌克兰女人的态度已经足够清晰了,她不可能给予他任何正面的答案。他对乌克兰女人之前的警告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他已经开始感受到了,这座迷宫已经变成了一辆脱轨的列车,无论是列车上的乘客们,还是车轨上的其他人,都将面临新一轮的巨大冲击和挑战。

    迷宫的异变渐渐回落,通道再次敞开,但它并没有真正平静下来。一种从未听到过的轰鸣声正从远处驰近。那可怕的难以形容的声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乌克兰女人终于听清了自己的“旋律”,那股“震动”的力量又能使用了。

    “走这边!”她在警视正还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已经撕裂了侧壁。两人才刚刚钻进去,地面立刻颠簸起来,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掀起,视野中能够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在倾斜。乌克兰女人及时扣住墙面,另一只手抓住了警视正的后领,两人就这么吊在墙壁上。

    坑坑洼洼的四壁开始翻滚,随之而来的是电梯下落般的失重感,但更要严重,警视正觉得自己的身体要漂浮起来了。还没等他稳定好自己的身体,一个骤然的停顿差点儿将两人甩飞出去。

    “这到底是——”警视正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模糊又荒谬的猜测。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乌克兰女人也不由得大声起来,“迷宫正在运动!它的速度很快!”

    “这座迷宫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在三丁木公园里?”警视正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可以想象一个庞然大物在三丁木公园里横冲直撞,如同灾难电影中那些体型巨大又狰狞的怪物,仅仅摆动身体就能扫平一层楼。他希望这个电影情节不会出现在文京区。

    “应该不会在正常世界。”乌克兰女人大叫着,周遭的声音太吵闹了,她分不清是自己耳朵实际听到的声音,还是某种只作用在脑海中的“旋律”。但无论是环境,还是她的内心,都在响起令人不安的警报。

    “对,对!一定不会在正常的世界里发生这种事。”警视正已经在试图说服自己了,“迷宫那么庞大,邪教不可能将它隐藏起来。是午夜回响!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午夜回响!”

    如果三丁木公园注定被摧毁,那么,他宁愿是午夜回响里的三丁木公园。尽管有很多相关人士都声称,在午夜回响里发生的情况,或多或少会对现实世界有影响,但也总比直接摧毁人们的正常生活更好。

    “如果是在午夜回响的三丁木公园,我们就还有机会。”乌克兰女人一边引导警视正贴着墙壁向上爬,一边大声说:“午夜回响里的怪物太多了,一座迷宫不够,它很可能连三丁木公园都无法摧毁!三丁木公园有更加可怕的怪物!”

    “结缘神,是结缘神!对吗?”警视正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墙壁再次翻滚,从侧边变成了上边,他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他看到下方的墙壁裂开一条条缝隙,缝隙中尽是凌乱而尖利的锥状物,并非全然笔直,有的就如同蛇一般弯曲,有一些还在不断甩动。这些怪异又可怕的景象让他深信,一旦掉下去真的会没命!

    乌克兰女人惨叫一声,她落下一截,被下方的警视正及时托住。警视正看不到她的状况,但那声惨叫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用力撑起乌克兰女人,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要断裂,因为他现在只靠两只手抓在墙壁的裂缝上。他更担心这些裂缝会不会变得如下方一样,长出那些像是尖牙利齿,又像是某种触手的怪东西。

    “混蛋,它吃掉了我的左手!”乌克兰女人不敢置信,她的左臂,从手指到手肘处,被突然从墙壁中冒出来的怪东西吞掉了。她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它是扁平状的,像是一根皮带,表面看起来很光滑,但仅仅是擦过她的手,她就能感受到那股无法对抗的撕裂感。那半截手臂被这东西带走,她瞠目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在这个东西的光滑表面瓦解。

    她对“震动”的利用技巧炉火纯青,不仅仅可以用来进攻,也可以用来防御,但这个怪东西就这么视若无睹地突破了这层防御,视她的“旋律”为无物。她完全来不及反应,也没有感觉到“震动”对其有一丝片刻的阻挡作用。

    乌克兰女人过去也遇到过足以正面突破“震动”的怪物,在午夜回响里,这些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怪物多的是,但是,自己的“旋律”明明还在回响,可却没有丝毫效果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这个扁平的怪物面前,她所拥有的怪诞离奇的力量似乎是不设防的。

    失去一只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重创,乌克兰女人原本希望能够找到更好的突破点,但面对这个无法用“旋律”的力量阻挡的怪物,她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改变方案。

    她没有再去思量反击的办法,此时环境之恶劣,让两人无从施展。她再次发起“震动”,在双脚处撕开一条裂缝。警视正十分默契地率先钻进去,再回身拉扯乌克兰女人一把。如今两人同舟共济,哪怕半分迟疑都会引发雪崩式的崩溃。

    乌克兰女人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依旧找对了路,那条扁平的怪物没有追来,一路上也没有出现新的危险。他们离开了那个房间,进入一条同样在翻转的通道。短短三米的距离,却让两人大汗淋漓,好似从地狱中挣脱出来。

    这条通道好似被人甩动般起伏着,同样站不住脚。两人贴在地上,说是“地上”,其实随时会变成“墙壁”和“天花板”。这条通道的倾斜没有规律,也同样在翻转,无论前后看起来都空荡荡,黑漆漆,没有尽头。两人能够视物,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光,但是,自己身边的光都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攀附在这条通道里,随时都在天旋地转,但总比之前的房间好一些,最起码没有那些可见的怪东西。然而,这里的空气也好,湿漉漉的表面也好,都戴给人一种灼烧鼻腔、喉咙和皮肤的感觉。两人没挣扎几下,身上的衣服就破开了好几个口子,布料纤维根本顶不住太长的时间,而直接暴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发白,起皱,蜕皮。

    乌克兰女人的“震动”能够削弱这些危险,但不可能完全避免,他们至少还是要呼吸空气的。警视正只觉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自己两人可能要死在这个迷宫里了。

    乌克兰女人的状态也不好。她止住了出血,哪怕只有一只手,她也确信能继续战斗,但前提是要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如果需要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是一个变异的环境,她也会感到无能为力。在她的感受里,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任何可以接触到的物质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某种致命的玩意,而且无法找处其中的规律。

    如果整个环境都是恶意的,那么,人的局限和脆弱就会凸显得淋漓尽致。

    “所以,使用了秘药,只是让我们慢点死掉吗?”警视正苦笑起来。

    “还有机会,别放弃!”乌克兰女人的眼神再次凌厉起来,充满了斗志,“听我说,如果迷宫是在午夜回响的三丁木公园,我们一定还有机会。我们无法对抗这东西,它闹出的动静越大就越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就差点被甩飞出去。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扣住了用“震动”撕裂的裂口处,还用双脚夹住了彻底失衡,差点就从自己身边滑落的警视正。

    现在两个人都只靠乌克兰女人仅剩的右手支撑着,通道整个儿立了起来,他们能够清晰感受到重力的拉扯。更可怕的是,上边隐约可见的地方,陡然向内凹陷,彻底将上边的通路堵死了,就好似一根管子从外部被人捏得紧紧的——他们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只能这么去想象。

    他们甚至要庆幸,不是自己所在的一截被捏着。

    又是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两人可以清晰感受到,这力量不是作用在自己身上,而是作用在迷宫本身,身在迷宫之中,被波及是必然。这股力量是旋转的,撕裂的,折腾的,乌克兰女人的右手再也抓不住裂缝,两人再次被抛飞。

    警视正尖叫起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砸在上边被封堵的地方,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乌克兰女人的“震动”再次失效了,她听到了一种无以伦比的“旋律”,那不可能是某个人的“旋律”。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无可名状的怪物蹲踞在上方,自己和身边的一切,都在朝一张难以描述的巨嘴里落去。

    要被吃掉了,迷宫和自己,都要被这个可怕的怪物吃掉了!乌克兰女人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她甚至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在思考,只是在等待这一幕。

    然后,有光照入,两人没有看到怪物,却看到了一片模糊又怪异的景象。

    通道被彻底撕裂了,两人朝着裂口外坠去。

    两人没有发出叫声,他们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喉咙火辣辣的痛,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但是,两人都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天地。更古怪的是,明明上一刻还是坠落的感觉,下一刻就好似平躺在地上。

    乌克兰女人下意识翻身,摸索着身边的一切。身边尽是湿漉漉的,冰冷的风雨拍打在她的脸上,顿时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意识到了,自己是在一片森林里,而不是那个怪异的迷宫里。

    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