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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大人的交汇

    马恩拉开窗帘,夏日的灿烂阳光让他不由得抬手遮挡。他站在窗边巨大的光栅里,身体好似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填满了,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冷与热在体内循环,让他感受不到阳光的热量。

    即便是绚烂的夏日光景,也无法带给他生命的悦动。他还清晰记得梦中的海滩,他觉得自己若还残存着对美好事物的浪漫与幻想,一定是在梦里,被那片一望无际的白垠留下了。

    妻子广田雅美已经不在床上了,马恩醒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这个早晨,她起得比往时更早。马恩走出卧室,就听到她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叮叮当当。马恩迫不及待地走进厨房,目光久久停留在这个忙碌的身影上。

    《七转洞玄秘录》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即便是不注重生活情调的他也能感受到生命的缺失,他已经很难对正常社会里的事物迸发激情,也失去了对色彩的感受,那些正常人能够从感性中得到的反馈,在他这里聊胜于无。在他的世界里,尤其是在结婚前后,妻子广田雅美是唯一能让他体会到感性与慰藉的人。

    广田雅美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这种外表上的美丽从来都不是她显得靓丽光彩的原因——至少在马恩这里是这样。

    广田雅美不是广田雅美,广田雅美是特别的。来自已故友人的忠告,至今仍在马恩耳边低声细语。然而,哪怕广田雅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又有谁能清楚看明白一个人呢?同床的夫妻也拥有自己的秘密。

    马恩并不在意。亦或者说,这些秘密对两人的婚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确实你情我愿,成为了彼此的枷锁。

    妻子的存在是如此特别,让马恩一直都觉得,在自己余下的生命中,她可能会是唯一能留下的色彩。从那个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美梦的幻景中醒来,马恩的内心好似又缺了一块。他有些担心,生怕从妻子身上获得的感性与色彩也会因之而消失。

    厨房明亮又温暖,妻子化了淡妆,只穿着围裙,辗转在灶台和水池之间,手足轻快活泼,如在花间嬉戏的蝴蝶。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哪怕背对着丈夫,也似乎能感应到丈夫的目光,她没有转身,一边搅动锅里的食材,一边问道:“怎么了?亲爱的。你好似有点难受。”

    “没什么。”马恩可不会承认,当他注视着妻子,依旧能够感受到一如既往的鲜明的光彩,内心就获得了平静,“只是想你了。”

    “啊——”妻子似乎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将手指含在嘴里,转头娇嗔,“什么嘛,一大早的就让人心绪不宁。”

    “你知道的,这不是情话。”马恩的平静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的双眼,“我不是个浮夸的人。”

    “可你总是能说这么好听的话。”妻子转过身,说着:“平时多说一些不也挺好吗?冷不丁地来一下,心脏真受不了。”

    马恩笑而不语。

    妻子从锅里舀起一小勺汤汁,盛在味碟里,先自己品了一小口,才端到马恩面前:“你尝尝,我自己搭配的味增,和市面上的不一样。”

    马恩就着她递来的味碟尝了一口,说不出是好是坏,但既然出自妻子之手,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妻子在耳边说开了:“我昨天去了烹饪教室,有一个老师是新来的,却在第一堂课就迟到了。不过,他教会了大家如何去调配自家口味的味增,大家也就不在意了。”

    “为什么迟到了?”马恩随口问了一句。

    “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黑眼圈很重呢,可能是熬夜了吧。下课后,有人去问了,好像是做了噩梦,三更半夜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妻子转回厨台边,絮絮叨叨地说:“他还一个劲地向我们追问有关猫的事情,例如谁家里养了猫,猫的身上出了什么怪事等等,我觉得他有点神神叨叨的,有人问他是不是想养猫,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马恩没有猜。

    “他说自己不喜欢猫,但现在,他想找一只特别的猫,希望那只猫能带他远走高飞。”妻子嘲笑起来,“这家伙该不是还没睡醒,在做白日梦吧?反正他看起来就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大家对他的评价不好?”马恩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平淡地问到。

    “嗯……还行吧。”妻子抓着厨刀,手指抵在唇间,略微想了一下,说:“反正他是烹饪课老师,只要教得好,没有坏心思,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学生关心。”

    “看来他的授业水平让大家都很满意。”马恩说。

    “你刚刚不就尝到了成果吗?”妻子笑意盈盈。

    马恩问清楚烹饪课的具体情况,就不再提这位老师的事情。他洗漱完,一如既往吃过妻子精心制作的早餐,妻子在桌前说了今天和某个闺蜜有约,吃完早餐就立刻出门了。马恩站在窗边,跟楼下的妻子挥手告别,目送她的身影汇入人群后,也换上一成不变的外装,提着黑伞出门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约好,今天也没什么大计划,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要找人,在哪里可以找到。

    抵达书店的时候,店长铁造裕三正拉起卷帘门,开始今天的营业。一大早就见到马恩,他有些惊讶:“今天来得这么早?”随即又恍悟:“不是来找我的吧?佐助他要晚一会,你得等等了。”

    “他今天也会过来?”马恩一边问,一边随铁造裕三入了店内,自个儿找了张椅子坐下。

    马恩不是罕见的客人,之前三人同行,彼此的熟悉感早就在“男人的对话”中加深了,因此也不用刻意招待。店长铁造裕三开始整理书架,将热卖和特价的书籍放在显眼处,标好今日的优惠价格。马恩原本还想帮手,却被对方明确拒绝了:“如果这些活都被你做了,我就无法享受工作的快乐了。你要知道,这家书店是我的梦想。我在做的,就是我想要做的。”

    铁造裕三的性情温和,但也个性分明,拥有极强的自我价值观念,这让他散发出个性与自信的魅力,哪怕大家进门时总见到他在看书,却不可否认,他的身上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这样的店长很是受人欢迎,哪怕已经成婚了,人到中年,也依旧能在情人节收到友情以上的礼物——这样的人在马恩的眼中,依旧是苍白无色,淡然无味。

    马恩安静地看着他完成开店前的准备,将门外的牌子转到“营业中”。

    在店长安歇下来后,马恩这才问到:“昨天回来后,你有见到猫吗?”

    “没有,虽然我也很惊讶,但确实没有。”铁造裕三一点都不奇怪这个问题,三人拜访玉子婆婆那边经历的怪事可不是轻易就能忘记的。大家对那些奇怪的猫儿印象深刻,在回程后依旧私下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正如他所言,本来在周边的大街小巷里时不时能看到一两个的猫儿,等三人回到文京区之后,却一个都不见了。不去特别注意的话,应该没什么想法,但少了那些小东西的上跳下窜,街头巷尾就像是少了点什么,有一种微小而怪异的陌生感。

    “该不会都跑去新宿了吧?”铁造裕三半开玩笑地说。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马恩的语气就像是已经认定了这是事实一般,铁造裕三干笑了几声。

    “可惜我没有侦探的天赋,否则一定会去调查一下。”铁造裕三叹了口气,“野猫的事情,如果放在平日里,也没几个人会去在意吧?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去留意的时候才会发现内在的关联令人细思恐极。”

    “所以才要智波佐助先生这样的人替我们去留意,不是吗?”马恩安慰道,语气缓和了一些。

    “马恩先生,假如大部分猫儿真跑去了新宿,那么,留在文京区的猫儿又算是什么呢?”铁造裕三突然问到,“诚然,猫儿都跑去新宿是很奇怪,但留下的猫儿不是更奇怪吗?总有些原因让它们集体跋涉,也肯定有理由让它们选择留下来。听说动物对许多危险的预兆都有感应,文京区会不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虽然只是猜测,但玉子婆婆那边的预言,以及亲眼见到的怪事,都让他无法像一无所知的旁人那般安稳。他十分清楚智波佐助在调查什么,所有奇怪的事情都是围绕这个调查呈现的。这意味着奇怪的“噩梦”正在扩大影响——从一小片人群,到整个文京区的猫儿都发生异动。不知不觉中,事态几乎达到令人惶恐的规模了。

    他平日里不是迷信的人,可是,他承认自己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也许“噩梦”不是导致这一情况的最根本的东西,只是一种表现形式,但最本质的东西一定是存在的。那东西就在这里,在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里,但是,它本身却让他感到陌生。

    “文京区没有问题。”马恩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侦探智波佐助要调查的“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大脑袋才是“元凶”,但他也谈得上是“帮凶”了。这是大脑袋在政府监管背后另起的渠道,要不是马恩欠下太多的人情,也无法忽视大脑袋的决意,他根本就不会参与进去。

    “噩梦”确实会给人带来影响,所有进入幻梦境文京区的人,都会在“噩梦”中贡献一份能量。然而,这个技术从来都没有人证明过是安全的。大脑袋的技术也不同于现代社会的技术,从基础理论上就有偏差,所以,噩梦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根本无法预期。

    马恩也同样需要侦探智波佐助的调查报告来验证技术问题。在最坏的情况下,他需要做出权衡:是遵守诺言,继续协助大脑袋的噩梦计划,还是违背诺言,将它从计划中踢出去。

    两者都不是好选择,尤其是后者。大脑袋已经迫不及待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博弈是需要理智的,但马恩无法确认大脑袋还剩多少理智。马恩只知道,就算是国家力量,也不可能完胜大脑袋的“宇宙技术”,在最极端的碰撞下,没有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以,哪怕“噩梦”对人有害,他依旧不能立刻取缔。

    所谓两者相害取其轻,他总得知道哪一个更轻。

    他需要充份的理由,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需要一条更好的路线。幸好,这些东西似乎都有。

    在猫儿的怪事发生后,大脑袋似乎有了别的想法。对此,马恩至少在目前是乐见其成的。所以,重要的不是噩梦,而是猫儿,这两者是不同的渠道,不同的机会。

    铁造裕三捉摸不定的事情,在马恩眼中则清晰无比。侦探智波佐助对噩梦的调查不会有结果的,如果对方的调查方向转到猫儿身上,或许会有一些惊喜。现在,本应该是无关联的事情,正以某种巧合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三人去拜访玉子婆婆的时候,玉子婆婆没能进一步解析自己的预言,对猫儿的怪事又语焉不详,已经导致智波佐助的注意开始转移了——马恩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已经栽下去了,还是在边缘徘徊。

    侦探先生需要一些帮助……马恩心中如此想到。

    “马恩先生,那些猫儿的怪异举动,真的和噩梦有关吗?”铁造裕三突然问,他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马恩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明确地回答:“是的,猫儿和噩梦有关。也许你觉得有许多事情太过巧合,但你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巧合,但是,巧合也是有极限的,过界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此为话术,不真不假。

    “也许……你是对的,马恩先生。”铁造裕三失笑一声,为自己没来由的怀疑感到幼稚,这个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巧合?他只是无法理解猫儿和噩梦的关联罢了,但应该还是存在某种关键,将两者关联在一起。

    马恩当然知道,这个关键就是说不得的秘密:幻梦境文京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