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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守密人的日常

    马恩在书店一直等到十点,时间漫长,但他从来都不缺乏耐心。

    期间,书店老板铁造裕三不时会旁敲侧击,想要从马恩这里了解一些事情,他也许觉得马恩知道更多的秘密,而这种感觉大概来自于玉子婆婆。

    尽管这位店长先生自诩文明而知性,是现实唯物主义的忠实拥趸,但他依旧是玉子婆婆的亲人,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同一条血脉——在日岛的人文风情中,来自家族的遗传性不仅仅只是生物性上的遗传,还有心理精神层面的近似,以及兴趣爱好以及潜在思维的导向,将之笼统概述,就是这般被岛国的民众们称之为“血脉”。

    尽管在大陆也有类似的情况,乃至于从全世界的角度来说,生物性的遗传和社会性的遗传总是十分密切,且不足为奇。然而,这类情况在日岛表现得更加突出,更加表面化,也更加习以为常——他们在某些方面跨入了现代化,甚至还有部分领域企及世界最先进的水平,但在另一方面却更加固执地停留在旧时代。

    当马恩阅读大陆历史的时候,总是会为大陆旧时代习俗法理的顽固感到惊心,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能在现代焕发新的生机,简直是一个奇迹。大陆旧时代的人们决然无法想象这个庞大的文明是如何变革的。当他来到日岛后,却发现这个小小的岛国却比大陆保留了更多旧时代的影子,从大陆旧时代跨洋而来的精华和糟粕,都已经在这个国家扎根、深化和衍化。

    马恩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社会学者,无论是文学、法学、数理和金融,他都没有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保持学习惯性的学习者。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通过研究日岛的风土,找寻其衔接大陆旧时代的脉络,是一件很有有趣的事情。

    在马恩接触过的诸多人中,书店店长铁造裕三先生是最为鲜明的例子。也许是因为他的家族环境特殊,其本人又是开书店的,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所以,在他的身上总能找到一些既文明又守旧的地方:他的腔调,他的言语,他的表情和小动作,他在日常行为中不自觉表现出的习惯,以及他探究事物的方式等等,都可以视为一个模板,用以和其他日岛民众做比照。

    正因为铁造裕三先生就是这么一个有价值且有趣的人,所以,马恩留在书店里不会觉得无聊。即便在马恩的感受种中,他是苍白而无味的。或者说,正因为他本人的外在失去了光泽与色彩,不再具备吸引力,其内在的表现力反而愈加突出了。

    正如他听闻有研究证明,失明者往往在其它感官上更加敏感,当他失去感受正常事物的能力后,也觉得自己对事物的内在更加在意,也更加敏感。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症状不断恶化,他时而会意识到,当自己和某个人接触的时候,他触碰的并非那人的形体,而是形体内的东西。

    这种形体内的东西本来就十分笼统而复杂,难以言喻,但毫无疑问,那依旧是构成“人”的一部分,而且是和肉体同样重要的部份。

    在等待侦探智波佐助的时间里,他和铁造裕三先生的交流是愉快的,每当两人安静下来,又没有客人上门的时候,他聆听店内流淌的古典旋律,漫无目的地扫视路过店门的人群,就会陷入一种奇妙的韵律中。与此同时,他的耳畔也总会传来低沉细腻的,另一种如同幻觉般的旋律。这旋律仿佛是由心而生,只回荡在他自个儿的脑海中。

    每当这段私密的旋律响起,他看向铁造裕三先生的方向,就会产生更多的幻觉:那里坐着或站着的并不是他熟悉的“人”,它并不具备一个明确的形体,只是一团迷雾,一片阴影,一个不断变化的轮廓——这个比喻其实也不合适,只是他找不到更好的描述了。

    在这个幻觉中的“铁造裕三”反而是有色彩和温度的,是鲜活生动的,是能够让马恩生出感触的存在。同时又很脆弱,仿佛一触即碎。这种脆弱的感觉又让他时不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破坏冲动,甚至只是想象去破坏它,就能感受到发自心底的愉悦。

    他很好地克制了这种冲动,没有主动去接近这个幻觉。他会耐心地等待,直到这个幻觉消失。

    铁造裕三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依旧很好地伪装了成年人的稳重和矜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马恩的目光有时会变得刺人。仿佛这位马恩先生的目光并非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扎进了自己的深处。

    当他回望过去,却又发现对方的目光散乱,并不是在看某个具体的人或物——这人的眼神空洞,眼球的转动有些不协调,他安静坐在那一边,坐姿端正,却更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尸体的眼珠子怎么会转动呢?

    铁造裕三其实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他很乐于和朋友交谈,但他实在不想接触这种情状下的马恩,他甚至为自己的远离找到一个借口,感到一种莫名的庆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主动找对方攀谈了,只有在马恩开口的时候,他才会谨慎地给出回应。

    不过,马恩的话也渐渐变少,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散发出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息,和铁造裕三最初的感觉完全相悖。他很清晰地记得,这个年轻人给人开朗、亲切且健谈的印象——但他又不觉得怪异,只觉得眼前的马恩也同样是真实的。

    在一段相当长的沉默中,足足有半小时吧,期间客人进来离去,也是由铁造裕三亲自招待,而安静坐在一旁的马恩就好似一个不为人知的幽灵。

    书店里的时钟发出准点的铃声,门边的风铃叮当作响,铁造裕三朝那边望了一眼,立刻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来人穿着花衬衫和沙滩裤,头戴钓鱼帽,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还背着渔具包,但确实是侦探智波佐助。

    这位侦探先生惊异于铁造裕三的热情,不由得调侃道:“今个儿是吹了什么风?”

    “大热天的还能是什么风?我心中的热情比肩骄阳。”铁造裕三打了个花腔,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大半,“你看,在等你的可不是我呢。”他这么说着,一边向马恩的方向示意。然而他这一眼看去,却见这位马恩先生竟是一脸笑容,那种亲切温和的感觉又回来了,好似之间的沉闷与异样真的只是错觉。

    铁造裕三心中微微有些不适,但他也不好当面说人坏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平常那般迎合上去。

    “马恩先生等了你挺久了。”他说。

    “早上好啊,马恩先生。”智波佐助同样有着成年人的热情。

    三人彼此寒暄了几句,昨日同行的热忱又高涨起来了。

    “我和马恩先生刚才还在聊噩梦和猫儿的事情呢。马恩先生……对猫的事情挺有兴趣,我也一样。”铁造裕三中间顿了顿,这般说到。

    “猫吗?说起来,这几天确实有点让人在意。”智波佐助也不意外,昨日同行时,三人都见到了怪事,放在今天就是谈资,“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很少见到猫儿了。”

    他所言之事,另外两人一听就明白了,铁造裕三便说:“我们就在说这事情呢,我还说了,或许整个文京区的猫儿都跑新宿那边了。佐助,你怎么想的?我和马恩先生都觉得不是小事。”

    “大变之前,动物比人更敏感,对吗?”智波佐恍悟,继而又有些疑惑,似乎有什么地方理不顺,但他也没有在两人面前纠结下去。

    “你不是在调查噩梦吗?如果没有头绪的话,先来查查猫儿的事情如何?”铁造裕三想了想,还是申明道:“马恩先生觉得猫和噩梦是有关联的。”

    智波佐助微微愣然,目光在铁造裕三和马恩两人脸上转了转,首先朝铁造裕三问到:“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是和马恩先生一样吗?如果不是的话,说这话的你真不像是平日的风格。”

    他这直白的略带批评的口吻顿时让铁造裕三略微发窘,不过,铁造裕三也不恼怒。他认识对方好多年了,清楚这位侦探的为人,对方这般表现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他也顺带瞥了一眼马恩,这个年轻人看似平静的面部有些僵硬,似乎在掩饰什么。

    不管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但只要他不是真的无所谓,在铁造裕三看来就是好事。

    真年轻呀——

    他这般想到,就说:“我确实和马恩先生想的一样。”

    智波佐助沉吟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看来马恩先生找上门,就是为了这事?裕三,你去忙吧,我和马恩先生谈谈。你这书店老板就要有书店老板的样子,琢磨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合你的身份。”

    铁造裕三耸耸肩,转身去了店门旁。

    为了不妨碍书店营业,智波佐助和马恩就找了个不打扰客人的角落。此时还没客人上门,两人的声音也没刻意压低。

    “不好意思,马恩先生,裕三这人就是个书呆子,书看多了,整天疑神疑鬼的。”刚站定,智波佐助就先告罪道:“不过,这种事情他一个书店老板也管不了,就算真的是大事,他又能怎么办呢?如果你想查的话,我可以帮忙,就别让他添乱了。”

    马恩当然不会被这两个中年人欺瞒,铁造裕三的小心思他全都明白,也配合地表现了一下。至于铁造裕三有没有用,他不会妄下结论,但他也没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

    与人交往,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我确实有些在意猫儿的情况,还请您多费点工夫。我对铁造裕三先生没什么意见,正好相反,猫儿们的情况是他最先意识到的。后来我们一起分析了一下,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很是古怪。”马恩坦诚地说,这都不是假话。

    智波佐助皱了皱眉头,他没听出马恩在撒谎,也没觉得有什么陷阱。他最初只是出于玉子婆婆的预言,才对这个年轻人多加留意。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预言里没说这位马恩先生就是噩梦事件的罪魁祸首,经过调查和相处,他也不觉得对方是那种隐藏得极深的危险人物——他很肯定,马恩有秘密,但是,这个世界上有秘密的人多得是。他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上纲上线,追根究底。

    “当然,我也会付一笔委托费。”马恩又补充道。

    “那就感激不尽了。”智波佐助当然不会拒绝,眉飞色舞地说:“你放心,如果猫儿的动静真的有问题,我肯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同时做两份活没事吗?既调查噩梦,又同时调查猫。”马恩问到。

    “既然连裕三那个外行人都怀疑猫儿和噩梦有关,我又怎能忽视不见?我只是不会和外行人那样直接下定论罢了。这反而是我足够专业的表现。”智波佐助充满自信地说:“其实,想这么多根本没用。有联系的迟早会暴露出来,如果真的只是巧合,那也不会浪费时间,都是能赚钱的生意嘛。”

    马恩一脸认可地点点头,他之所以给委托费,而不是占用人情,就是为了让这事情变成一笔生意。他查过这位侦探先生了,这人确实拥有一家侦探事务所,虽然人数不多,却生意兴隆,在东京都圈颇有盛名。不仅是因为这人业务熟练,也证明了他对经营事业很有一手。

    一笔“能赚钱的生意”应该能让对方更有动力。

    现在铁造裕三和智波佐助本人对噩梦和猫儿的看法都不重要,只要智波佐助有动力追查下去,就一定会发现那些深埋在巧合中,藕断丝连的线索。他会追着线索,就如老鼠追着奶酪。侦探就是这样的生物。

    至于玉子婆婆的预言,以及因为预言引起的注意,在马恩看来,反而是好事。

    预言和噩梦将一群人连结在一起,最终导向猫儿,辅以骇人听闻的实景游戏为佐料。然而,这些都并非真相。深藏其中的是一位疯狂科学家的宇宙狂想,以及由政府主导的秘密工程,而终点通往遥远的月球。

    奇妙的缘分催化了这一切,而马恩注视这一切,将骇人听闻,不可接触的秘密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