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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欢迎仪式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亮,天也特别的蓝。蓝天似乎要把一切消融,而炽烈的阳光似乎又要把这正被消融的一切从蓝天中分离出来。这样,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处于一种矛盾之中,天地间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明显,好像都在强调自身的存在,而这过分的强调,又恰恰让这一切显得那么的虚幻。

    “这是天堂之路,这是地狱之门。”当我自言自语念叨出这样的语句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由为自己这样夸张的表达发笑了。确实,我能够去镇上的中级学堂做一名教员,这是一件喜事,预示着我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可是,祖母的表现又让我疑窦丛生,仿佛镇上的中级学堂不是一个教学的地方,而是一个阴森可怖的陷阱,我正在自投罗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履行完报到手续。在整个报到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可谓平淡无奇。这让我放心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报到最后的关口。学堂发给我一些生活用品,我去仓库去领。仓库保管员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女生,她面白肤细,像婴儿一样。出人意表的是,她的女性特征非同寻常的明显。乳房大大的,挺得高高的拥挤在胸前。不知什么缘由,我特别喜欢女性的乳房长得靠上一点,挺一点。靠上长的乳房似乎很张扬,也很诱惑。展览会上把吸引眼球的优良产品放在显眼的展位,是对参观展览宾客的尊重。所以我对乳房靠上长的女性特别有好感,以为她们是懂行的展览策划者。她的屁股大大的、圆圆的,我想,又大又圆的屁股里面一定比瘪瘪的屁股里面藏着更多的神秘,有更多的东西在里面发酵、滋长。她的屁股让我产生许多的想象,也让我产生一探究竟的欲望。

    古人云:“发乎情,止乎礼。”这话说的,肤浅地看有些道理,往深里想,则大谬不然。文明从来都不应该扼杀人性。文明不是人变得高尚了,人性是不会变的,如果人性变了,人也就不成其为人了。古代野蛮人的人性和我们现代文明人的人性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满足人性需要的手段变了,手段变文明了。能够文明的是手段,而不是人性。

    就拿这个仓库保管员来说吧,她是如此的性感撩人,我一见到她就想和她交合。假如我强行和她交合,我就是野蛮人;假如我向她求爱,得到她的同意,然后再和她交合,我就是文明人。

    我之所以想这么多,并不是我喜欢探讨学问,而是因为,假如我不想这么多,我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野蛮人,强行和她交合,犯下强奸的罪行。

    在她递东西给我的当口,我还是忍不住故意碰了碰她细嫩的手,就这样简单的触碰,她就把一股神秘的力量传递给了我,令我浑身一颤,精神立刻振奋起来。

    当然,我故意碰她的手,只是我的内心所想,做出来不能让她感觉我是故意,而要让她感觉我是不经意;起码,即使她感觉到我有故意的迹象,这故意也是在礼仪所允许的范围,不至于让她说出来。根据她对我的态度,显然我是做到了,我因此有小小的窃喜。

    报到这个漂亮的结尾,让我心情爽朗。我抱着她发给我的生活用品,哼着“阿特兰蒂”的流行歌曲,摇摇摆摆地朝我的宿舍走去。我不时弓下身子,闻闻抱着的物品,试图嗅到保管员身上的香味……

    我在宿舍,想把宿舍收拾收拾,再把生活用品规整一下。忽然,一个黑影闪进我的宿舍。我大惊失色,不由自主举起手指着他说:“你!你……你?”这个人上来双手抓住我指他的手,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因恐惧想把手缩回来,我的手被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死死钳住,哪里动得了?此时,他开始口中念念有词:“欢迎你来我们学堂任教!”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明白他一定是学堂的教职人员,很可能还是个掌管。

    我惊魂未定,慌忙将被他钳住的手也晃动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他松开了我的手,朝我笑。据生理科学介绍,人有大几十块的表情肌,在笑的时候,几乎所有表情肌都会多多少少地参与运动,从而构成了人丰富多彩的笑脸。可是,这个人的笑,只有嘴角的两块肌肉将两个嘴角向后拉伸,并在两嘴角后形成两道深深的皱褶。余下的所有表情肌都事不关己一般纹丝不动。这样,他的笑就和野兽发怒时呲牙咧嘴没有什么两样了,我又一次恐惧起来。

    当他的嘴角恢复原位,嘴巴一下子张大,我本能地把头一缩,以为他要攻击我。他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本学堂的四号教务长。而且,按我们学堂的传统规矩,凡是新来的教员,都要认师父。学堂决定我当你的师父。要求我把我的教学经验传授给你,提高你的教学水平;帮助你提供道德水准,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起码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总之,学堂要求我把你培养成为一个思想品德和业务水平都较高的、合格的教员。你明白吗?”我慌忙把脖子伸出来,唯唯诺诺地应道:“明白!明白!以后请您多多教导。”

    四号教务长又和尚念经一样说了一些话,大概意思是,学堂专门为我举办了欢迎会。不仅二号督学参加并主持了欢迎会,就连一号督学也参加了呢。说完,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小钟,匆匆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凝固,咕哝一句:“欢迎会马上就要开……”一语未了,他已经鬼魂一样飘然而去。而我,也仿佛被他摄魂一般,傀儡一样亦步亦趋跟着他急急而去。我们俩这样走着,看上去是多么的怪诞而又真实。

    到了学堂的会议室,我才发现出席欢迎会的基本都到齐了。四号教务长就近坐到唯一的空位置上。我则站在会议室门内不知所措。因为我不知道该坐到哪里。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好像有高低音不同的几个管子同时发出的:“既然是欢迎你的欢迎会,你当然应该坐到主席台上了,赶快过来吧!”

    这声音是从主席台上传来的。我慌忙向主席台望去,只见主席台中间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人,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不同凡响的人物。我猜他一定是我们学堂的一号督学了。他的右下首坐着一位,刚刚的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我想,这位就应该是二号督学了。二号督学的右下首有一把空椅子,我想,这一定是留给我的。我急急小碎步上了主席台,朝二位督学鞠了一躬,然后,又朝台下所有教职员工鞠了一躬,方才诚惶诚恐地坐下。

    一方面,我内心确实有些紧张;另一方面,我为了表示对二位督学和其他所有教职员工的尊敬,又故意放大了这种紧张,并通过我的举止表现出来。我想,我的行为一定因为夸张而显得滑稽了。因为,当我坐下之后,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夹杂着低声的嘲笑。

    主席台上半边坐人,半边没有坐人,看上去有点不好看,似乎不合常理,可是,从礼仪的角度看,又很合常理。这是我暗自寻思的。

    我总感觉坐我边上的二号督学与众不同,到底有什么不同呢?我一下子没有想清楚。终于想清楚了,我又不能接近真实地表达出来,只能用打比方这种不怎么科学的方法表达出来。

    假如其他人和二号督学都是水做的,那么,其他人都是固态的水──冰雕琢而成;而二号督学则是用液体的水装在一个人形塑胶的套子里做成的。我的意思是,二号督学也是人,但是,他和其他人相比,自身少了一种“硬度”,少了一种支撑。他之所以能够成为人形,完全靠外在塑胶套子的包裹。如果这个塑胶套子破裂了,他立刻就流淌一地,不成其人了。后来,我才了解到,今天,我对二号督学的第一感觉没有错。也幸亏二号督学是这样的人,要不然,我就在劫难逃了。

    我正在沉思,忽然那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同仁!今天这个欢迎会有我主持,欢迎我们新来的教员。他是从‘阿特兰蒂’游学归来的,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就去海外求学。下面,请他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我一听,慌忙站了起来,朝台下鞠躬致意。“好!很好!”二号督学继续说:“下面,请一号督学讲话……”会议室立刻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当时,我想,二号督学一定会对我说一句,请坐。这样我就水到渠成地坐下来。可是,二号督学并没有叫我坐下。怎么办呢?假如我自作主张坐下,肯定不好。我朝二号督学瞟一眼,希望看见他示意我坐下,那样我坐下也还情有可原。可是,我根本看不到二号督学示意我坐下的意思,相反,似乎暗示我,这样站着才是对的。既然这样,那我就规规矩矩地站着吧,虽然我因此感觉特别的尴尬。

    一号督学夸张地咳嗽两声,开始讲话了:“人只有为别人活着才有意义!人只有无私奉献才能高尚!我不止一次讲过,作为一名合格的教员,心里一定要装着各位随学,而不能光想着自己。老人员都知道我的,新来的不一定知道。想当年,我偷偷做好事,半夜三更满镇去打扫厕所。各位啊!半夜三更,天寒地冻啊!许多厕所是贴了瓷砖的,上面喷了屎斑,难看死了,我用抹布擦,根本擦不掉。为什么?因为屎斑已经冻在瓷砖上了,用铲子铲?不行。屎斑太薄了,我怕铲坏瓷砖。怎么办?各位啊!我想到了好方法,我就趴下去对着屎斑哈气,等屎斑解冻了,我再用抹布擦掉……”

    听到这里,我恶心得不行,差点吐了出来。望望台下,台下所有参会人员个个如同泥雕木刻一般,仿佛灵魂出窍。

    开始站在主席台上,我因为尴尬、进而因为感觉受到了羞辱,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想到反正不合适坐下,我就开始观察起台下的教职员工。忽而,他们一个个如德尔沃油画中的人物,徒具人形而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样没有表情的人,让我有一种深处荒漠的孤独与无助。忽而,他们一个个又只剩下夸张的表情而失去了人形,整个会议室被一种称为“表情”的东西充满,呛得我不能正常呼吸,甚至感觉恶心。

    当我的眼光接触到保管员的眼光时,她如妖精受到攻击一样,立刻从身上散发出一股羞涩的雾气,将头深深地埋下,以防范我下一次的攻击。这给我带来了快慰的欣喜。我就是这样站着,一直坚持到会议结束。

    二位督学依次离开,没有一个和我招呼一声,我想和他们招呼一声,见他们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假如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所以,我低着头默默地走下主席台。

    我刚从主席台上下来,就被四号教务长拦住了,他对我说:“刚才时间紧,我没有告诉你。今天下午,有一位上级来学堂检查工作。晚上,我们学堂的一号督学和二号督学共同接待他。餐厅人手不够。请你晚上到餐厅服务一下。”一听四号教务长这样吩咐我,我很恼火。因为,我来学堂是当教员的,又不是来当服务员的。四号教务长看出了我的不满,冷笑一声说:“晚上五点半以前,你一定要赶到餐厅哦,他们六点就餐。”

    一个下午我都感觉委屈,思来想去,我还是在五点半以前感到了餐厅。我暗示自己,既然来了,就服务好,不能有情绪,那样得不偿失。

    不想,这位检查工作的上级不是别人,正是镇上的三号灵魂工程师。就是他给我送来到学堂上班的喜报的。他一进餐厅,我就认出他了。我慌忙笑脸相迎,想主动和他打招呼。结果,他一看见我,愣了一下,就将目光移开,以便看不见我。这样,我就没办法和他打招呼了。我只好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

    一号督学把我介绍给镇上的三号灵魂工程师:“他是刚来的新教员,餐厅人手不够,抽来服务的。”我还不死心,以为三号灵魂工程师会接着一号督学的话说,说他和我认识,我的录用通知书就是他送给我的。出乎意料的是,三号灵魂工程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好像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样,仔细地端详了我一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不错嘛!好好工作,大有前途。”然后,一号督学又对我介绍说:“镇上的三号灵魂工程师!小伙子!你一定要服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