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松川湾的四月是令人着迷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从山梁上用眼瞭望山下的梯田，像一片绿油油的碧海。
花开三月天，花落四月初，因此，这里可以看到桃花和杏花在天上飘飞的景色。场前骡槽旁边的杏树上正在落花纷纷，粉红色的花朵像鹅毛大雪一样满天飘飞，犹如是一群漂亮的小仙女在空中飞舞而欢歌。风儿阵阵地吹着，杏花唰啦啦的飘落，飞鸟叽叽喳喳的叫唤，羊群在山上咩咩的歌唱，宛然这世间一切生物都是天生的歌唱家。清晨的曙光正在从东边射来，它金黄色的身躯显得特别美丽，宛若是仙女中的佼佼者。四月天的风儿是令人舒坦的，犹如是一年四季最好的风。风儿吹落了这松川湾的杏花和桃花，也吹绿了整个世界……
粉红色的蝴蝶快乐地在清晨的阳光中飞舞，黑色的燕子在我们家的房檐上筑巢，小麻雀们也不甘示落，它们也在高大的松树上抱窝。在这人间四月天里，处处都是繁忙的劳动者，你看松川湾的人们啊，正在在山上的梯田里拿着鞭子、赶着自家的驴子，为来年的五谷丰登而忙碌。可怜的毛驴们啊！天生就是为人们犁地的奴隶，这也许上苍给它们的安排吧。秃头爷爷昨天请了三天的假，从粮食局回来，他的目的是帮助二叔他们种田，所以才这么急匆匆地从城里跑到乡下。在这个忙碌的时令，奶奶也要带我去城里做针灸治疗，因为，这个治疗
法不可松懈，一旦放松就有可能功亏一篑。自从我来到这里，奶奶什么活也不干，只负责照顾我和领我去城里给我看病这两项的工作，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二婶。
昨天，我奶奶跟我二婶吵过架，今天她因愤怒这个原因吧，所以一大早就带我去城里看病。我前面说过我奶奶是个脾气暴烈的人，就像我母亲和我姑姑一样，一样横行霸道和不可理喻。我奶奶年轻的时候，素常跟我秃头爷爷吵架，就像我父母常常闹家庭暴力一样，一样惊心动魄。在我的眼里，家庭暴力是非常恐惧的事情呀！简直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样可怕，一样惨绝人寰。我幼年素日看到爷爷奶奶龙争虎斗的场景，我童年也经常目睹父母的打架，因此，在我心中家庭暴力是世上最可怕、最令人伤心的事情。我再不想看到亲人与亲人之间互相残杀、父亲和母亲之间闹得不可安宁的战争啊！可是，上苍偏偏不给我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我只好哭泣而痛苦地看着他们惊心动魄的斗争呀！我有时默默地祈求西方慈心仁怀上帝和中国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帮帮我这个不幸的可怜虫：让我的亲人们停止他们的矛盾吧！让爷爷奶奶不再打架吧！让我父母和睦恩爱吧！
啊！……至高无上的天神们啊，我给您们跪下磕头了还不行吗？求求您们，用慧眼看看我乱成一团的家庭吧，看看我这个生不逢辰的孩子吧，帮帮我们这些苦命的人们吧……求求您们了……
奶奶依旧抱着我这个病孙子步行着二十八公里的路程，依旧汗流浃背的走着，像个行色匆匆的老汉。四月天的微风阵阵地吹着这山梁上的公路，宛若童话故事里的春风姐姐来此共舞。奶奶头上黑色的头巾在春风中飘荡，她脸上的皱纹一缩一展地蠢动着，像几条摆动的毛毛虫。奶奶吃力地抱着我这个病孙子，一路上摇晃晃地步行，她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我的脸庞地说：桐娃，不要害怕，更不要着急，再走两个钟头就到川里了。到川里奶奶给你买一瓶哇哈哈喝，再给买你最喜欢吃的香蕉和棉花糖吃，成么？我的宝贝孙儿……也许，在这个世界，奶奶是最疼爱我的人，也是教训我最多的人，我后来怀恨奶奶，也喜欢奶奶，因为，她一句又一句的良言鼓励过我，让我自己学会走路。奶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快点好起来，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去背着书包去上学。我深切地知道没有奶奶抱我去看病，也许我还连一步路都不会走呢，是个大小便屙在炕上的废物。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父母早会把我这个儿子扔了，如今还会有我在电脑前艰难地打字吗？奶奶是我的大恩人、大救星，如果真的没有她背着我去求医的话，我这个出生不幸的可怜虫早就上了黄泉路，还能在这里哭哭泣泣地写自传吗？唉……我心中的悲怆是永远写不完的，我眼中的泪水是一辈子流不完的，这是上苍给我这个苦命的孩子注定的事情呀！——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的话，我今晚伤心得难眠，又要在黑夜里默默地哭泣了。我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脆弱，经不起打击，可我前前后后的想过这世上并非我一个人在痛苦中活着，还要比我更不幸的人依然在这个可怕的人间坚强地生存，因此，我好钦佩他们坚强而忍受的心灵。其实，我也不甘落后呀！我后来摔过那么多的跤，但依然哭泣地爬起来；我后来头上碰撞过无数的创伤和大包，但依然默默地忍受悲惨人生中的痛苦、度过每一天的时光；我后来挨了母亲一句句的去死吧、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我依然坚强而怀揣梦想的活着。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坚强，又有谁能替我完成心中的理想呢？
人们常说：狗急跳墙，人被逼无奈什么都不怕。因此，我现在什么都不感到畏惧，只会像只疯狗一样去学习、去写作、去奋斗。假如，我不这样追求每一天的时间的话，那我将来还会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呀！因此，我现在心中充满了怒火和渴望，去奋斗每一天的光阴，去写下每一天我悲惨的人生。相信自己吧！我每一天的勤劳和汗水总会换来最大的硕果。
在这个巉口乡的公路上是美丽的，我用双眼注视这里的一切景物，公路旁边的草木正在撒娇，简直可以说是“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这两句诗句来形容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花一草。我看着奶奶的脸上滴满汗珠，一颗又一颗反射阳光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滴溜溜地流下来,如同清晨树叶上的露珠。此刻，我感觉到奶奶特别伟大，就像圣母一样。小小的我啊，在后来读过李密的《陈情表》这篇文章，深深地感受到祖母的恩惠是多么伟大。李密九岁不能走路，他祖母背着他到处求医，他很晚才会走路。李密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又被他那个可恨的舅舅逼得改嫁，因此，他和祖母两人相依为命，这个故事是感人的。奶奶在我心中就像李密的祖母一样，一样爱孙如命。奶奶后来给我说过：做人要坚强，要靠自己的双手来争取自己的活命食粮，不要依赖亲人和别人混口饭吃，这是没有灵魂和志气的人行为，就算你被饿死也不准吃别人的嗟来之食。做人要捍卫自己的尊严，而尊严要靠勤劳的双手争取，不是像走狗一样摇着尾巴来阿谀逢迎别人而得到的。奶奶的话在后来成了激励我灵魂的良药，也变成一句真谛。
在后来我秃头爷爷因得了癌症去世了，奶奶自力更生，一个人种山上的田，绝不靠自己的儿女来为生。奶奶在后来说过，只要她自己能走能动就不需要我叔叔婶婶的照顾，只要在她临死之前躺在炕上给她一碗热糊粥喝就行。我后来觉得奶奶就像莫言《生死疲劳》小说中的蓝脸：一样自强到死。奶奶在我心中是巾帼英雄，是女中豪杰。
我们奶奶孙孙很快到马家辛庄，我的一位小姑奶奶就住在这里，奶奶打算去她家歇歇再走。因此，奶奶抱着我走进我小姑奶奶的家门。这马家辛庄的四处没有山丘，是一片平川，田地就像我们骆驼城西滩村的田地一样。奶奶抱着我走进大门洞里，遽然，有一只黑色的大狼狗向我们这边扑来，可把我奶奶吓得连忙后退，她以为这只猛兽一般的狗没有拴住，或是挣脱了铁索。因此，奶奶就抱着我风声鹤唳的跑了，再也不敢进我小姑奶奶的家门了。其实，那只狗是用铁索拴住的，只不过那家伙体型庞大，看起来挺吓人的，所以奶奶和我给吓得落荒而逃。可是，我没有被那只恶狗吓得哇哇大哭，奶奶也没有吓着哭泣，我们只是溜之大吉罢了。
奶奶抱着我一天来来去去要走五十六公里的路程，从乡下走到川里，又从川里走到乡下，你想想这是人行的路程吗？连我秃头爷爷的那头骡子都跑不了这么·远的路啊！更何况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奶奶呢！去去来来，来来去去，这是我和奶奶每天的工作。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奶奶从来没有停止过这项工作，仿佛给我看病的事情是她最喜欢的乐趣。我们一路上经过不少的村庄，看过不少的行人，有些人看见奶奶抱着我这个病孙子每天经过这里，他们觉得有点奇怪，就微笑地迎上来问：你们奶奶孙孙怎么每天从这里走来走去呢？奶奶回答地说：唉，我这个孙儿的命苦，我不这么来来往往地给看病，他的将来很可怕啊！我这个当奶奶的只要在这个世上活着，就得给我这个可怜的孙子求医，说不定将来比现在好。
路上的其人一听我奶奶这话时，都统统感动万分，激情万种，他们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么伟大的奶奶，假使有也凤毛麟角的。奶奶带我去看病感动了不少人，也吃了许多苦，宛若是一位心志坚强的人在困境中前行。凉爽的春风阵阵地吹着公路两侧的小草在微微摇曳，宛如是给我们打招呼。公路上偶尔跑过几辆去县城的班车，可是奶奶没有钱买车票，只好这样步行。
到了县城奶奶首先给我买娃哈哈和棉花糖，因为，她知道经过这么长的长途跋涉我一定很渴很饿吧。奶奶从不食言，只要她给别人答应过的事情一定做到。但是，奶奶从来不给我买玩具，因为，她就连给我看病的钱都没有，哪有给我买玩具的钱呢？奶奶每天中午坐在那家药部里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啃着吃，她历来进城不买饭吃。
“你这孙子的病……如果抓紧治疗的话，有可能会好起来。”那位王大夫庄严地说，“如果不抓紧治疗的话，他可能永远不会康复。”
“只要我的孙儿能康复，我就再苦再累也心甘诚愿。”奶奶激动得双眼里流出泪花地说，“王大夫，如果您把我孙子治好，我就给您当牛做马、鞍前马后的伺候您我都愿意呀！……”“哎……看你说的，治好患儿这是我们当医生的责任啊！……老嫂子……”王大夫看着奶奶、嘴角打颤地说，“老嫂子呀！……您爱孙如命的心灵啊，我十分佩服……”
“是啊，她一天跑五十几公里的路程，真是使人感动万分啊！”抱小孩的那位老奶奶说，“像她这样坚强的人我到头一次见到呀！”
“你就别夸我了，我有甚坚强的哩？只要把孙子的病治好，我再苦再累也无所谓。”奶奶微笑地说。
“是啊，真希望我们的孙子能早点康复，和正常的娃娃一样去上幼儿园，我们这些奶奶也能在幼儿园等我们的孙儿了。”那位老奶奶说。
“只要抓紧时间治疗，你们的孙儿一定能康复的，请相信我这个赤脚医生的话吧。”王大夫用手拍拍他自己的胸部地说，”我虽然是个赤脚医生，但我苦读各种医书，能治好各种杂症，也能让死人起死回生，你们的孙儿不就得了脑瘫这种病吗？怕什么，有我这个神医在此，就不怕治不好他们的病。”
在这家幽暗的药部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陈旧和肮脏，看上去它们有百年历史了。那台破旧的药柜在最暗的角落里放着，上面积满厚厚的尘埃，看上去有很多天没打扫这屋子了，也许，那位正在吹牛的王大夫是个邋遢的人，所以这里像垃圾场一样脏。我在奶奶的怀里渐渐地睡着，进入一个可怕的梦境，犹如是魔幻小说里的地狱魔界。我的灵魂从肉体里徐徐地分离，又轻飘飘地飞出这家如此破旧的药店，在这个肮脏的卷道里悠悠然然地飘浮着，像个不知去什么地方的孩子。我的脚下依然踩着七色彩云，可是我的那些白鸽子却不在我的身边了，也许，它们永远不会来和我戏耍了。我自由地飞过这条长长而弯弯曲曲的卷道，到达了一个很幽暗的地方，看见许多只死去的流浪狗的灵魂，它们都像我一样会飞。这些流浪狗的灵魂见了我并不是呲牙咧嘴的想咬我，而是非常友好的和我戏耍，就像我那些白鸽子们一样。我和它们戏耍了许久，我就带着我新交的朋友随意地去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我和我新交的伙伴任意在这个阴森森的树林里飘着，冷飕飕的风儿从我们的身边划过，同时也像咆哮着，犹如在吓唬人似的。
在这个阴森森的树林里，没有阳光，是一片幽暗，风吹着树嚓啦啦的叫唤着，好像它们不欢迎我们这些游山玩水的家伙。我们在这片森林里任意的飞了许久，仿佛我和这些流浪狗不知自己该去何方。我飘飞地注视着这阴森森的森林，几阵不知从何方刮来的旋风吹起这地上的落叶，同时也有不知从何方飞来的蝙蝠在我们的身边急速地掠过，像一群成群结队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这里跑过。我们遽然听见从森林里深处传来某种野兽的叫声，宛若是魔幻小说中的鬼哭狼嚎之声。如此可怕的声音令我们不寒而栗，从森林的深处飘来白色的雾气，像浓烟一样迷住我们的去路。此刻，我和我新交的伙伴们感觉到这里有点恐怖，我这些朋友都打颤、畏缩地挨近我这个傻乎乎的孩子，如同是受了惊吓的一帮孩子。我生怕在这浓雾里迷失方向或掉了队，因此，我让我的那些伙伴们一只挨一只地咬住它们的尾巴，我又让最前头那只狗咬住我背后的衣服，跟着我这个向导前行。我们就像小屁孩玩火车游戏的一样，一个挨一个地在这白色浓雾中浑浑噩噩的走着。
我们糊里糊涂地走了许久，突然看见我秃头爷爷和我光头外公在前面给我们招手，因此，我带着我这群伙伴立刻往前面跑去。等我们跑到我两位爷爷的身边时，我听见他们正义论地说：前面就是通往阎罗的鬼门关了，我们今天要去一趟阎罗殿，看看阎王那个老东西是怎么管理阴曹地府的。我的两位爷爷议论完毕后，就带我们上路了。秃头爷爷和光头外公早已知道我身后的那些流浪狗是天狼神兽化身，他们也预料到我们即将在阎罗有个非常剧烈的战争，需要它们这些神兽的帮助，我们才能打败阎罗里的千万鬼军和修罗，不然，我们只有去路没有回路，会死在那里的。冰凉的冷风如刀刃一般的划过我们的脸庞，可怕的树木在嚓啦啦的摇曳着它们的树枝，某种野兽依然咆哮着不停，仿佛这里的一切生灵在恐吓我们。在这个鬼地方，根本不知道天是黑还是亮，因为，这里永远是一片漆黑。我们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像一群勇往直前的军队。
我们很快到了鬼门关，我的两位爷爷停下脚步,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像两只好奇的老猫。我也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这里所有的东西，下面我把我看到那些可怕的事物描写下吧！这里是霓虹色的世界，蓝色的雾气弥漫了这个鬼地方，犹如是大火中的烟雾。绿色的墙壁上显得那么可怕，因为，上面雕刻着吓人的图案。绿色的鬼门关上面方方正正的写着“阴曹地府”这四个大字，看上去特别霸气，像是哪位书画家的杰作、两个守门的狱卒威武的站在鬼门关的两侧，他们看上去特别古怪，一个长着猫头，一个长着狗头。他们脸上绿油油的，好像在脸上涂上油漆似的。从鬼门关里面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女鬼的哭泣声，好像她在挨地狱修罗的鞭笞。与此同时，我们听见大锯在人头上来来去去地摩擦的响声，也能闻见从炸人的油锅里飘出的油炸味儿。我立刻感觉到这里充满了可怕，犹如是世界上最可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