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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清晨的天空是一片淡蓝色的色彩,西方还悬挂着几颗残星,好像是几枚金币在西边的天穹上闪闪发亮。几朵白云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可爱了,可爱得像几只小绵羊在天上快活地奔跑和戏耍。清晨的风儿是清凉的,是令人舒坦的,如同乘着一艘龙船在风和日丽的海上漂游一样。在夏季的清晨,西滩村南面的祁连山的山脉显得更高,因为不受阳光阻碍。冬季的祁连山变得矮了些,也看不见它岿巍的身躯,原因是冬天的太阳光从南面照射而来,阻挡了祁连山的风貌。这就像我们太阳发出强烈的光芒,阻碍了我们观察水星的去路。水凌日是非常罕见的,过去人们很难发现这种自然现象。其实,水星凌日跟我们常见的天狗食月相等,只不过死寂的水星离地球太远了,所以我们发现水凌日的机会极少。在地球上我们观看水凌日时,它就像太阳黑子一样,要是不用心的话,很难观察到那颗小黑点。我们西滩村的人们都知道,要看祁连山的风貌,在夏季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的话就很难看见它的岿巍的身躯。

    我父亲趁着早晨清凉的时分,在厨房门前的大坑底下,非常吃力地挖里面的沙石,就像一只打洞的大鼹鼠一样,快活地在洞里忙碌。父亲的双手中紧握着光滑的铁秋长柄,一弓一起地挖坑,起起伏伏地在那个大坑里闹腾着,他用铁秋扔上来的砂砾哗啦啦地掉在坑口的边缘上,就像蚂蚁们修建它们的洞穴一般。清晨的阳光是和蔼可亲的,是令人舒坦的,是一日之内最美好的光阴,宛若这世间万物因阳光而有活力,因阳光而快乐的生存。金色的阳光从高大的白桦树的树枝间穿过,射到我们家的院子里,特别像神采飞扬的舞台上的灯光,不时闪动它们的光芒。微风轻轻地推动白桦树在摇曳着,映在院子里的树阴在微微地摇晃着,像巨大无比的傻大个在扭动他的身躯。几只麻雀从我父亲的上方飞过,几只燕子叫唤着从我父亲的头上划过,好像这些鸟类是我过去的白鸽子一样可爱,一样讨人喜欢。我父亲帅气的脸上沾满灰尘和黄土,看上去是从土里钻出的老鼠一样,一样不堪入目。父亲乌黑的头发被黄土染得土黄黄的,根本看不出来他那玉树临风的面孔。父亲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被汗水给染得湿淋淋的,难闻的汗味儿弥漫在整个坑里,就像山谷里的花香飘散在整个山谷一般。

    “孩子他爸别干了,快上来,喝杯水。”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地说,“桐娃他爸,你说咱们把窖打住,还要打院子哩。打院还要拉石瓦子呀!……”

    “你啊!……只会张着嘴叫唤,不知道未雨绸缪的做事。”父亲握着铁锹长柄地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娶了你这样好吃懒做的媳妇。”

    “我懒做?——我呸!……”母亲立马翻了脸地说,“你背着一袋子熟面请到西滩村挨家挨户地访问去,这滩上的人们谁不知我的苦我的累啊?我陈家的女子二十岁就进了你们李家的门,二十二岁就开始为你生孩子,这难道还不让你称心如意么?”

    “你又发脾气了,我随便说说而已,你看你火着。”父亲心平气和地说,“我也没有说让你生气的话,你干甚对我发脾气哀泣啊?”

    “我陈家女子打进你们李家的门,身体骨子越来越虚弱,这究竟为甚哩?还不是因为你们李家的坟坑里的事。”母亲目光炯炯地说,“我大算卦很灵,他早就算出你们老李家的坟坑里不干净!”

    “你说说怎么不干净啊?”父亲站在坑里,面色庄严地说,“你这个臭婆娘,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甚?唉,你只会捕风捉影,还会干甚……”

    “我陈家女子历来么有说过一句捕风捉影的话,我向来都按照做人的标准说话,你们李家就是坟坑里不干净,这是我大算出的。”母亲厉言厉色地说,“我大算卦可灵了,你是知道的。我大年轻的时候当过老师,教过书,我们陈家在巉口乡嘉家湾村可是名门望族,解放前是赫赫有名的地主,你们李家何曾有个辉煌的历史?你的祖先们穷困潦倒,是别人家的佃夫罢了,给人家当牛做马,何曾有个辉煌?”

    “说你是个井底之蛙,你就是个常年呆在井里的青蛙,只会晓得井内的一片尕世界,却么见过井外面的大千世界。”父亲扔掉手里的铁锹地说,“我们李家可是中国历史上头号望族,世代人才层出不穷,战国时代就出个李耳(老子)、北魏时代出了个李悝、唐朝的创始人李渊、治平天下的李世民、斗酒诗百篇的李白、风流宋代的李清照……”

    “停停!……你唠叨得没完没了啊!”母亲不耐其烦地说,“那个李耳只会‘道可道,名可名’,算什么哲学,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而已。那个杀死自己亲兄弟、逼着自己的父皇让位的唐太宗李世民,他根本就是个恶人,可我不晓得为甚后人那么崇拜他啊?那个水中捞月而死的醉诗仙,根本就是个酒鬼,算什么浪漫诗人。还有那个违反祖先定下的规矩的李清照,明明知道女子不能读书,还要偏偏读书写宋词,这不是犯法还算甚哩?我看你那些祖先们都是二杆子,名副其实的愣货!”

    “我……”

    父亲的嘴唇上下抽动着,气得脸色发红,吱吱歪歪地说不出一句话,像个半痴半癫的傻子。我知道母亲嘴上的能力远远超过父亲,就算他千万张嘴巴也顶不过他老婆的一张快嘴。我母亲是个超强的语言家,但比不过后来的我。不要以为后来的我不会说话,但我有个语言大师的能力,能写很长的书,能考论各种理论,这不是我自吹自擂而是实话。命运折断了我自由翱翔的翅膀,阻挡了我未来人生去路,但我不会放弃生存的渴望,只要我有一口气的话,就得坚强、勇敢地往前挪移。任何生物都有面对生存的困难和危机,这就是大自然给每一个生命的规律。如果,每一个生物都顺利地活着和繁殖的话,那么地球上会变成什么样,生命一个一个地紧紧地挨在一起,假使不会饿死,也会被挤死。生命过多也是一种灾害,大自然巧妙的解决了这一点,造成了地球上的食物链,让生物消灭生物,这就是控制生物繁殖过多的最佳办法。也许,造成食物链的不是自然之神而是生物自己,我们最早的祖先,也就是单细胞生物,它们主要食物的是阳光和液态水里的有机物质。可后来由单细胞生物逐渐演化成多细胞生物,分为植物和动物。以我所知,植物是最低等的多细胞生物,它们只能吸收阳光和土壤里的有机物质,作为自己的生存能源。我们动物早已进化出更发达的消化器官,绝不像低等生物那样吸收那些东西作为自己的生存能源。在自然界中,谁拥有更加高超的生存能力,谁就是万物主宰者。食物链也便如此,高等动物是低等动物的主宰者,而低等生物是我们高等生物的盘中餐。在没有道德文化的动物世界中,残酷是一种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原则。我们谁能肚子饿了不吃东西而活活的饿死?我们谁能不愿意吃美味可口的食物?按照佛教的理论而言,佛门弟子是不应该杀生的,可是他们天天吃有生命的物质,虽然吃的不是动物的肉体,吃的是植物的肉体。难道植物就不是活生生的生命吗?我们人类保护稀少的动物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它们繁殖多了吃掉罢了。

    我们人类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就拿我家养羊养鸡来说,我父母把它们辛辛苦苦喂肥,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我们人类六千年前就已经学会了利用其它动物作为自己的能源(食物),以防后来食粮断缺的事情发生。当然,物质多得已经达到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们人类还会养殖它们吗?不但不会喂养它们,甚至还会拿着猎枪消灭这些多余的动物,就像现在的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我们西滩村过去一只小猫的价钱远远的超过二十元,可现在就算是送人都不要。有人还把刚刚生下的小猫活生生的给他们家狗吃或扔掉,我母亲在后来也下过这样的手段,惹得我善良的父亲生气和愤怒。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看来这句话的确是一句真谛。

    父亲说不过母亲就沉默不语地干活了,他的双手紧握着铁锹的长柄,吃力地挖坑,像一只打洞的地鼠。太阳在天上缓缓地挪移,飞鸟从我家厨房前的大坑的上空得意地飞过,其中有一只野蛮的鸟把屎拉到我父亲的脖子上。我父亲以为是树叶上的露珠,用手擦去,可是把手从脖子上拿了下来,却嗅到一股浓厚的臭味儿,在他的手上丝丝缕缕地飘散。这下我父亲才知晓刚才掉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是鸟屎。我父亲立马仰头望去,可刚才的那些鸟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父亲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刚刚被婆娘骂了一顿,现在又被麻雀欺辱了一顿,真是他妈的祖宗!唉,做人难,做男人更难。田里家里都是我一个人在顶,每天还要被自己的婆娘臭骂一顿,这什么世道啊?简直就是把男人往死里乏哩!做女人倒好,整天打扫一下家务、做一下饭、照顾娃娃的事情,还说把她累死了,以我看婆娘们不是一张叫苦连天的臭嘴还会有甚本事。我恨我大我妈把生成男孩,干这种苦活,受这种罪啊!当婆娘该有多好啊!整天就知道骂男人,骂过了就会哭哭泣泣地闹得没完没了。唉,上天啊!不公啊!为甚把我们男人赶到这种田步呢?唉,恨爹恨娘不如恨上辈子投错了胎,怨天怨地不如怨前世走错了生道……

    父亲站在大坑里沉思莫想着,像个痴痴傻傻的大头娃娃。父亲的脸上被染得灰黄黄的,跟戏剧里的粉墨脸一般。父亲的髙梁鼻子像盘羊的鼻子一样凸起,嘴唇上方两个大窟窿正在噗嗤噗嗤地出气和吸气,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已经很累了。不知道父亲方才被母亲气的还是因疲劳过度,才这样气叹如牛,才这样愤怒。父亲白天挖坑,晚上还要和母亲一块去给田里灌水,因此把他们两口子累得死去活来。父亲和母亲经常愤愤不平地说:六号井的人们一到灌水的时候就疯了,咱们屁人实在挣不到前头,往往是最后头灌水的。六号井的那些人很凶,不好惹,所以我们屁人只好做个敢怒不敢言。六号井的人们经常因放水这事大动干戈、闹得鸡飞蛋打,就在前天夜里,朱婆和孙胖子因放水这点破事,他们两个还轰轰烈烈地打了一场哩!朱婆哪能是孙胖子的对手啊?唉,男人出手狠,几下子弄倒在地。男人最大弱点,就是对自己的婆娘下不了手,对其他的女人毫不留情。

    我们一家吃过晚饭后,母亲把我哄着睡着了,父亲穿好他的雨靴,拿起手电筒地说:“让桐娃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吧,我们放水走……”

    “嗯。”母亲给我盖上我的小被子就跟着父亲出门了。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我父母的脸上,夏夜清凉的微风阵阵地吹着西滩村马路两侧的白桦树,刘家的狗和杨家的狗在夜间狂吠不止,像对人类充满了仇恨和不满。父亲的肩膀上扛着两把铁锹,在石路上快速地走着,母亲紧跟着他,像一条温顺的小母狗一样。在这寂静的夜间,除了风声和动物的鸣叫,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响了。母亲边跟着父亲走,边仰头看夜空上闪烁的繁星,她显然像后来的我对宇宙有个说不清的兴趣。不过母亲不懂一点的宇宙学,她只会看闪闪发亮的星星,不懂它们辉煌的历史和演变。我父母走到离我们家田不远的地方,遽然听见一声“呱呱”的声,可把母亲吓了一跳,她以为有鬼从玉米田里冒出来,要吃掉他们两口子。于是,母亲立刻把走前头的父亲揽腰抱住,犹如树懒爬在树上一样。父亲立马感到一股舒坦的暖气流满了他的全身,就像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一样甜蜜。父亲就立马转身抱住母亲的腰围,嘴唇快速地贴在她的嘴上,忙活起来了。母亲之前没有这样的行为,可是被父亲鲁莽的接吻,弄她飘飘欲仙,欲罢不能,只好接受了这场幕天席地的夫妻之间的事。月光如银,虫声鸣鸣,微风轻起,泥土的气味弥漫在田野上,这使我父母更加感到舒适和凉爽。布谷鸟在父母的上空鸣叫着飞过,好像嫉妒他们这两个正在疯狂的夫妻。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混世魔王,打破了我父母的好事。

    “啊呦呦!……这是干甚呀!干甚呀……”刘家二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地说,“你们干这事为甚不到家里去干,三更半夜还跑到野外来疯狂了啊!”

    “我……我们……是来给田里放水的……”父亲的双手赶快放开母亲的腰围,吱吱歪歪又羞涩地说,“我们……”

    “你们是来放水的,那干甚不去放水,在此发情啊?”刘家二叔笑咧咧地说,“还好三更半夜么有一个孩子发现你们夫妻的这事,不然会影响他的……”

    “我们下次注意……”母亲也羞红了脸,说,“深更半夜的么有人,所以才我们……”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请继续干吧!”刘家二叔笑咧咧地转身就走了,随后放声唱着,“和尚吃斋念佛不发情。为人正直不好色,不羡鸳鸯不羡仙,只会天天敲木鱼,看破红尘说世道……”

    我父母尴尬的脸庞被月光照得银白如水,他们像犯下错误的孩子,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羞涩地看着刘家二叔远去的背影,犹如是两只痴痴傻傻的鹅。刘家二叔的歌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夜间,这飘满泥土气味的原野。悠长的歌声在夜空中飘飞,和银白色的月光混合在一起,就像一条银龙在空中翱翔和鸣叫。玉米田里的虫儿发出咝咝的声响,不知它们这些小精灵为什么歌唱?我父母愣了半天就开始行动了,迈着轻快地脚步,往我们家的田里奔去,像两只逃亡的猿猴。跑到田里之后,父亲打着手电筒去接水,母亲因为胆怯也要跟着去,他们这两只比翼双飞的凤凰在田间小路奔跑,两侧的玉米叶嚓啦啦地划过肩膀和脖颈,犹如千剑万刀。我父母跑到六号井的井房旁边,与孙三叔的手里把水接走,等他们把水引到我们家的田里后,就用铁锹堵好渠坝,让哗啦啦的水流自己流到田里,好让他俩趁着时间来谈论往后的那些破事。

    水渠里的水流潺潺流淌,水波粼粼的咉出天上的月亮,显得那么清澈和明亮,像一颗掉在水里的夜明珠。清风微微地吹着,田里的玉米叶子在风中共舞,它们发出唰唰的声音和虫儿的鸣唱结合,好像是一排歌唱家在深吟浅唱。夜空中繁星闪烁,恒星连成各种不一的图案,像画在三维空间似的。母亲的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双眼看着星光灿烂的天空,好像她跟后来的我一样观察着宇宙中的星星。父亲的右手揽着母亲的腰围,左手按在他的腿子上,像个阔气的少爷。在这个风花雪月的田野里,我父母坐在地埂子上,谈论他们的过去和未来,这使后来的我非常羡慕的事情呀!后来我从很多的小说里读到爱情故事时,我就克服自己不要歆慕这些男欢女爱的破事,想想做单身汉也挺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没人管我,也没人骂我。寂寞的时候我就看书,我就不觉得自己的孤独。烦恼的时候我也看书,我就渐渐地忘却我悲怆的事。我没有懂我的朋友,我只能与书作伴,与书同行,这就是我后来的幸福……

    好书如挚友,人寂寥的时候与书结伴,心里的世界也会变得光明,挫折的人生也会感到喜悦的事情。史铁生以读书度过他充足的人生,但我知晓他有妻子日夜伴随更加不会感到自己的孤独。我崇拜史铁生,但更加崇拜他不离不弃的妻子,使我懂得什么是人间真情。如果我父亲是史铁生的话,那我母亲一定会离开我的家,因为她承受不了生活压力。真正的爱情这世间很稀少,真正的善良的女人这人寰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