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悲怆的泪水 >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刘家霍县是个极为凶恶的地方,素常子夜,这里有哭泣的女鬼和几个哭泣的鬼婴儿,在此出没,在此猖獗,要是有人在夜间经过这阴森森的地方,它们一定会悄悄地飘浮在那个人的背后,然后,便会用可怕的声音叫住他,即使让他迷迷昏昏地跟着它们走,去一个很幽暗的地方,便会把那个人的血和肉体吃个精光,只剩下一推白骨。这当然是那些想象丰富的人们的胡编乱道,我这个崇拜科学、喜爱科学的孩子,是绝不会相信这些愚蠢的故事的,只有我奶奶和我母亲对这事深信无疑,因为,她们是没有读过书的人只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当然,那些人的白骨白天被野狗们叼在嘴里,跑到几家小卖部的门前,蹲下它们灰溜溜的身躯,然后,就咯嘣咯嘣地啃了起来,人们都会把这些白骨当成猪的骨骼或羊骨,就算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那是人的骨头。在这个刘家霍县,人们一般不在子夜里行走,因为,他们那时候在家安寝。因此,没有几个人让那些哭泣的饿鬼可吃的。如果,真要是有人在子夜时分散步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绝无可疑。然而,这些鬼怪们不吃好人,只吃那些喝酒赌博的二流子,还有专门打自家的老婆和孩子的男人。这些恶人假使深更人静的子夜里不出来送死,那些哭泣的女鬼和鬼婴儿们会自动找上门来,去吃无恶不作的坏男人们。就连保护家的门神也会放这些哭泣的鬼怪们进去吃那些罪恶滔天的坏男人们,因为,人一旦丢了自己的天良家神也保护不了他。

    那些哭泣的鬼怪绝不会吃一个好男人,即使好男人走在子夜里,与那些哭泣的女鬼和鬼婴儿们相碰,也不会有事的,就像他没有看见它们似的。当然,人有一颗善良的心灵,什么鬼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因为,一切生灵都喜欢善良的人。我王家二爷昨晚一个人睡在马路旁边,也没有让那些哭泣的鬼怪捉去吃掉,我秃头爷爷昨夜也在梁上公路上行走没有被鬼怪拉去吸尽他的元气,今天不是活着好好的吗?这就足够证明他们是善良的人们,是有天良的人类,绝不是灭尽人性的老汉。

    “二哥,你怎么老是在挡车要钱哩?”秃头爷爷看着王家二爷地说,“人长两只手是干甚的?二哥,你晓得么?你也长两只手,那为甚不回家帮你婆娘种地去?”

    “是啊,二爸,我五爸说的么错,种地好歹不受别人的侮辱和殴打哩!”大伯牵着驴在王家二爷的身边停下步履地说,“你有双手,应该能种田去,帮帮我二妈吧!我二妈一个人在田里忙碌啊,你难道不心疼你的婆娘么?”

    “二哥啊,大宝说的么错,你难道就不心疼我二嫂么?”秃头爷爷用悲凉的目光看着王家二爷地说,“唉……我怎么忘了你曾经受过刺激的事情啊?大宝啊,你二爸是个病人,别再对牛弹琴了……”

    “我二爸以前受过甚刺激啊?我怎么不晓得……”大伯反问秃头爷爷地说,“我看他是懒惰,不愿意去吃苦,才到这里挡车要钱哩!”

    “大宝啊,话不可这么说,人都有不由自主的时候,你也一样啊!……”秃头爷爷用悲凉的口吻地说,“大宝啊,你不懒惰么?那你为甚不出门打工挣钱去啊?为甚常呆在家里放驴哩?”

    “我有病……五爸……”大伯断断续续地说,“不然我早就出门打工挣钱去了。”

    “那你二爸也有病,你为甚刚才要说他懒惰啊?”秃头爷爷反问大伯地说,“人都有不由自主的时候,你二爸要是年轻时候么有受过刺激的话,那他不会变成现在地这样啊!可是天公不作美啊!偏偏要把这么一个好的人变成这样……”

    “唉……五爸啊,都是命运呀!”大伯伤感地摇摇头地说,“命运是老天爷注定的,是么有办法改变的。”

    “大宝,你先去给驴配种吧,我要带你二爸去吃牛肉面,再寻我家的红明。”秃头爷爷对大伯说,“大宝,你配驴回来了,就把你二爸带回去,别让他一个人在马路上挡车要钱了。”

    “好的,五爸,我一定把我二爸带回我们的村里。”大伯牵着驴向前走着说,“我走了,您和我二爸去吃饭吧!”

    “去吧,大宝。”秃头爷爷说,“快去快回啊!”

    秃头爷爷拉着王家二爷的手,急匆匆进了那家破旧的饭店,坐在凳子上,说:“来两碗酸辣牛肉面!”

    “请等待,马上就好了。”那个胖乎乎的妇女说,“两碗酸辣牛肉面!”

    “好咧!”里面拉面的师傅应道,“马上就好!”

    来这里吃饭的人们都不知道他们花钱买牛肉面究竟干净还是不干净,只是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面吃,也不尝尝味道是好是坏,就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像一九四九年的人们一样,一见吃的东西就疯了,根本没有品尝食物的资格。那个拉面的师傅一边抽着烟一边拉面,烟灰连连不断地掉进和好的面团里,与面混合在一起。有时候,那个拉面的师傅不小心把面团弄在肮脏的地上,就弯下腰从地上拿起来接着拉,好像在他的眼里客人和猪没有什么两样。那个和面的大脸盆其实是洗脚盆或者是尿盆,白天拿它和面,晚上很自然的拿去洗脚或撒尿。在饭馆里工作过的人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为了挣钱养家所以才有这样的行为。这个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最多的地方还是城市的饭店里,如果卫生局里的人员放松他们的工作的话,很有可能每天都有因吃不干净的食物引起的胃癌患者。我二姨在后来给我说,她年轻时候,闯过江湖,经过千千万万的磨难,也亲眼目睹过善恶是非,这件事情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

    那个拉面的师傅很快把两碗牛肉面做好,让那胖乎乎的妇女端到秃头爷爷和王家二爷的面前,说,“两位请慢用!”

    “这两碗面……”秃头爷爷问道,“多少钱?”

    “五块钱。”那个胖乎乎的妇女答道,“一碗是两块五,两碗加起来不就是五块钱么?”

    “嗯……”秃头爷爷应了一声,“吃,二哥……”

    “好……”王家二爷说,“可我么钱请客……”

    “二哥,不用你请,这饭我来请。”秃头爷爷说,“我们是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区区小小的一顿饭难道我这个当弟弟的请不起么?请哥哥放开肚皮尽量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饱了我买单。”

    “那我再要三碗,给我装着塑料袋子里。”王家二爷毫不客气地说,“五弟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啊!你今天请我吃饭,何不多给我几碗,让我带回去让我家的婆娘、后人、媳妇也尝尝这牛肉面的滋味如何。”

    “好,二哥,这不是事,我再买几碗吧。”秃头爷爷微笑地说,“你我同样是有儿有女的人,我理解二哥的心。”

    饭店里秀或人的香气悠悠然然地向外面飘去,路过的人闻见也会垂涎三尺,像只馋嘴的花猫一样,想偷偷地溜到饭馆里偷吃一顿。这家破旧的馆子外面都是烂房子,破摊子,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让人有一种难受的心情。这里的房子都是瓦房,没有一幢高楼大厦,只是修建了一条有模有样的公路罢了。公路上的车辆都打得响亮的喇叭,从这条漆黑一片的油路上来来去去地跑过,好像是夏天下河湾里游来游去的小蝌蚪。三叔走在马路边,低着头,愁着脸,瞎走着,像只绝望的羊羔。不知三叔从哪里来,只听见他的肚子噜咕噜咕地叫唤,胃和大肠因消耗光了食物,所以运动得这么厉害,令人受不了。三叔已经打听出我三婶被人拐到什么地方,但他却不想去寻找他喜欢的女人,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怀上别人家的孩子了。二月红阳把三叔的脸庞照得发红发黄,红黄混合在一起正是中国人的皮肤。秃头爷爷和王家二爷刚从那家黑心的饭店出来就碰见我愁容满面的三叔,他们看见他从那边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来,就迎上去,像两只听见母亲声唤的羔羊。

    “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王家二爷提着一塑料袋子的饭地说,“五弟,这不是红明么?”

    “是……是啊!二哥……”秃头爷爷激动地说,“是我家的红明,是我家的红明……”

    我秃头爷爷走到三叔的跟前,就一把抱住他,眼泪从脸上涔涔而下,滴在地上与土混合。我三叔却没有什么变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阴沉沉的,跟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一样。秃头爷爷把头搭在三叔的肩膀上,双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腰围,激动得浑身啰嗦着,鼻翼翕动着,嘴唇上下发抖着,像一只冻得发抖的人。车水马龙的汽车在路上跑得不止,尤其是那些黑烟滚滚的三蹦子(三轮车),它们这不起眼的柴油车冒着浓浓黑烟,像大海中的章鱼一样,一样前行时向后喷墨汁。当然,驾着这样不起眼的车是贫困的农民,有钱人是绝不会开这样的破车来此溜达。温暖的阳光照在秃头爷爷黑黄的脸上,像万缕金丝贴在这个激动的老汉的皮肤上,看上去把那张焦黄的脸庞衬托得更加特殊。

    “娃娃呀!我的傻娃娃啊……”秃头爷爷激动地说,“你昨晚去哪达了啊?可把大吓坏了啊!”

    “是啊,红明,你大昨晚寻了你一夜啊!”王家二爷对三叔说,“你这个娃太不懂事……”

    三叔依旧傻呆呆地站着,跟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一样。三叔瘦瘦的身躯在阳光下傻呆着,简直像一只被撞傻了的熊猫。无论秃头爷爷和王家二爷怎么呼唤他,怎么摇晃他,他都是痴痴傻傻的,犹如雷打不动的铁柱子。秃头爷爷看见三叔一夜变成这种模样,心里特别畏惧,害怕他这个后人精神上有什么三长两短。秃头爷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忐忑不安,像一个失了魂的人在呼唤着。

    “娃呀!我的娃呀……你这是怎么了啊!……”秃头爷爷一边用双手摇晃三叔,一边难过得哽咽地说,“你昨晚在哪达?睡在哪达?——我的娃啊,你可别吓唬你爸啊!……”

    “五弟,娃娃肯定被累坏了,先领回家让他休息一下,再问娃娃……”王家二爷说,“五弟,我们回家吧……”

    “嗯……”秃头爷爷哭着说,“我们走吧……”

    秃头爷爷他们把痴痴呆呆的三叔用手拉着往回家的路走,王家二爷提着一塑料袋子的饭,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像不知道烦恼的小孩。二月春风阵阵地吹着,油路上的车辆来来去去地-跑着,可是人没有感觉到春天的意义。大宝大伯配完驴种回来,就赶上了秃头爷爷他们了,他的母驴的丈夫不是一只公驴,而是一匹非常俊秀的高头大马,当然,驴和马杂交后生下的孩子就是骡子,就像现在的狮虎兽和虎狮兽一样,它们没有繁殖后代的能力。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上有这样的叙述:一切杂交的生物都有可能变异,它们的生殖器官完全退化它们的能力。杂交动物就像现在的克隆生物没有什么两样,一样不能繁殖下一代的,简单地说就是断子绝孙的生物。我这个四肢僵硬的人知道人类制造克隆人和克隆生物究竟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它们当成奴隶来使用吗?我也知道大伯让他的母驴和公马杂交,生出来的骡子自然会提高劳作力。我们人类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因此,做什么事情都有目标。袁隆平花了许多年的心血才培养出杂交水稻,解决了中国粮食短缺的问题。袁隆平不仅是解决了中国粮食短缺的问题,还是解决了世界粮食缺乏的问题,他坚持不懈的科学精神使我们中华人民感到骄傲!探索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是追求光明的道路,因此,我们向袁隆平学习不怕困难的科学精神。

    大伯牵着驴走着,他黑黄的脸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块黑得透明的铁石。那只母驴得意地嘶鸣几声,鸣叫声洪亮而悠长,使很远的地方的人们也能听见。母驴因方才的婚事感到高兴而兴奋,所以才这样得意地嘶鸣,仿佛它变成一匹高头大马似的。这只母驴现在是马的媳妇,当然感到它自己与众不同。人的脚步声和驴的蹄子交加起来,像一种演奏曲一样,时浮时沉,时高时低,飘飞在这黄土高坡上,旋律在天地间。大宝大伯牵着驴快速地走着,他边走边看着我痴痴傻傻的三叔,好像有什么话要给他这个失恋的弟弟说。秃头爷爷拉着三叔的手快速地前行,他们父子的身后,跟着一位牧驴人,前面走着大摇大摆的王家二爷,看上去他们就像走西口的人们一样。几朵白云在蔚蓝的天上飘浮着,像几只死去的羊的灵魂,在乱奔乱跳,流浪不止。几只燕子在天上飞翔,它们小巧玲珑的身躯,看上去就像在夜空中飞舞的蝙蝠。

    “红明,这是怎的了?”大伯走着问秃头爷爷地说,“五爸……”

    “大宝……”秃头爷爷嘴唇打颤地说,“着了魔了……”

    “五爸,我们赶紧回村里,叫个阴阳给他禳解禳解。”大伯急匆匆地说,“回去了,我去叫我们二娘娘庙里的那个老汉,来给红明禳解。”

    “不用了大宝,我看让红明休息几天就好了……”秃头爷爷回过头地说,“红明肯定是伤心得过了头,需要养尊处优,不需要请庙里的那个老汉来禳解。”

    “嗯……”大伯牵着驴走着说,“五爸,让红明骑在驴背上,让驴拖着他回家……”

    “不行,大宝……”秃头爷爷拒绝了大伯的一番好意地说,“看他现在的样子还能骑驴么?这不是抱薪救火么?宝娃啊,你的一番好意我领了。”

    .我秃头爷爷拉着我痴情的三叔很快地走到家里,他们父子俩一进大门洞,在院中忙碌的奶奶看见她小儿子痴痴傻傻的样子,就立马跑过去问:红明这是怎么了?我的娃娃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啊?秃头爷爷怒气冲冲地说:还能有谁啊?就是你那个侄女!奶奶一听就愣住了,愣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就和他老汉一起把我三叔扶进厅房。我太爷爷看见进门的三叔也吓愣了,如同方才的奶奶一样,一样提心吊胆。我和我堂弟李平正在躺在厅房炕上睡午觉,奶奶明天带着我们兄弟俩去县城给我看病,所以她今天让我们好好休息一天。太爷爷愣了许久,才把四肢放松,他用泪花花的双眼看着痴痴傻傻的三叔,与此同时,他的嘴唇啰嗦不止,他身躯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猛烈地打颤着,宛如是一只吓疯了的老山羊。太爷爷问秃头爷爷:我的孙子这是怎了?为甚变成这样?秃头爷爷没有回答太爷爷的话,就把三叔放在炕上,让这个痴情的傻瓜先美美得睡一觉。秃头爷爷挽起三叔的袖子,给他把把脉,诊诊心病,看他是否能回复正常吗?秃头爷爷把手指轻轻地按在三叔的手腕上,然后,闭上他那双泪花花的眼睛,用心去寻找病源,用感觉去搜索病根。秃头爷爷陷入了他自己神秘的世界,在那里一切物质都是空虚,一切东西都在黑暗中飘浮,如同汪洋大海一般。不一会儿,秃头爷爷遽然把双眼突然睁开,叹息地摇摇头,然后,挽下三叔的袖子,走到那台白色药柜面前,掏出裤兜里的一串钥匙,来开柜子上的锁。开锁的声音当啷几声,柜子的门咯吱咯吱的响着,犹如是多年陈旧的烂药柜。秃头爷爷从里面取出一瓶定神安眠的药物,让奶奶给痴痴傻傻的三叔灌上几片,说不定明天会好起来。于是,奶奶走到桌子跟前,取出一个茶杯,拿起电壶,揭开木塞,热水哗啦啦地倒入杯子里。同时,热气从茶杯里弯弯曲曲地冒出,向空中飘散。奶奶从秃头爷爷的手中接过药,走到炕头,把那杯水放在窗台上,然后,去厨房取了一只很大的调羹,好给三叔灌药。奶奶取来了调羹,她肥肥胖胖的身躯坐在炕头,左手揽起三叔的脖子,右手艰难地把几片药放在调羹上,又捉起调羹的把子,慢慢地去舀茶杯里的水。奶奶把调羹小心翼翼地放到水面上,像即将沉入大海的小船。舀满了开水后,灌到三叔的嘴巴里,让他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