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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黎明时分,公鸡在鸡窝里叫唤不停,它的打鸣声打破了熟睡人的梦,也叫出了红红的太阳,惊醒了整个世界万物。我三叔躺在厅房炕上,坐在我太爷爷的左边,因为,他刚刚从梦里惊醒。惊醒我三叔的不是公鸡而是噩梦,正是这样他才起来坐在炕上,回想刚刚做的噩梦。三叔的额头上和脸上都被汗水占领,散发出一股令人难闻的臭汗味,弥漫在整个厅房里。三叔傻呆呆地坐在炕上,他的上身赤裸裸的,显露出健康的腹部,黑黄色的腹肌上流满了滴溜溜的汗滴,听说女人们喜欢有腹肌的男人。黎明时,天还没有完全发亮,所以厅房里还很黑,只能听见太爷爷的呼噜声。秃头爷爷睡在太爷爷的右边,他正在做他的美梦。奶奶和我、李平睡在磨坊前面的小房子里,听说这是我父母的洞房,后来又成了我三叔和我三婶的洞房。小房里有黄色的大衣柜和黄色的写字台,还有两双一模一样的椅子,再也别无所长了。地上还没有铺砖,扫地时必须洒水,不然会搞得尘土飞扬。奶奶五点就起来,背着背篼去骡圈里装骡子拉下的粪蛋子,装满以后,背到场里倒在那个角落里,等嗮干之后,再拿它们填炕。

    我秃头爷爷听见奶奶扑通扑通的捣炕的声音后,就赶紧起来了,因为,他还要担着粪桶去苫粪。三叔依旧坐在炕上,回想着方才的那场奇怪的噩梦,他梦见我未过门的三婶在一个幽暗的地方呼喊他,好像要给他说什么似的。难道她有什么苦衷么?难道她默默地思念我么?不行!我得去寻她,么有她我活着还有甚意思哩?蓝蓝啊,你托梦给我,这就证明你还爱我。三叔坐在炕上沉思默想着。与此同时,从三叔的眼眶里溢满泪花,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太爷爷还在酣睡中徜徉,他的鼻子呼噜呼噜的出气,有时还会冒泡泡,就像泡泡糖一样。秃头爷爷担着两个摇来晃去的粪桶,踏着长长的山路,上了山,同时嘴中哼着秦腔,渐渐地从这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上消失。奶奶把炕填好后,就给猪和食去了。奶奶提着猪食桶走进厨房揭开大锅盖,把大锅里煮好的土豆用手一颗又一颗地扔在猪食桶里,然后用捣棒捣碎,再放一些麦麸搅拌几下,就喂猪去了。

    三叔起来后,就偷偷地溜了,又去寻我那个未过门的三婶了。三叔趁我奶奶给猪喂食时,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大门,急匆匆向上庄里的路上走去,犹如逃跑的劳改犯。此时,红红的太阳刚刚从山梁上冒出,几颗残星在西边的天空上闪闪发亮,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遽然,从山里升起了一层非常大的白雾,渐渐地弥漫在整个松川湾和整个黄土高坡,白雾好像把这个凄惨的人寰里给弄成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秃头爷爷担着粪桶从山上的路上下来,白雾弥漫在他的周围,使他看不清下山的路,就担着两个空粪桶摸着走。阴霾使这个黄土高坡变得像仙境一样,秃头爷爷在山路上行走,就像腾云驾雾的在天上飞的一样。

    秃头爷爷担着两个空粪桶回来,他从大门洞里走进来,把肩膀上的担子放到庄后的茅坑的旁边,就打打身上的尘埃,抖抖裤子上的黄土,然后,哼着歌儿走进厅房。太爷爷在厅房里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着,像往常一样梳着胡子,只不过他脸色有点难看,好像谁把他惹怒了似的。秃头爷爷一进门看见太爷爷的脸色不好,就迎上去问他父亲地说:“爸,您这是怎了?怎么一大早就脸色不太好?”

    “我的那个孙子又寻刘家的女子去了,狗子,你看看怎么办?”太爷爷依旧梳着胡子地说,“我的那个孙子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疯掉的。你再不管管你这个后人,恐怕以后不堪设想啊!”

    “爸,有些事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我相信红明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想法,不然他怎么会偷偷地溜走呢?”秃头爷爷一本正经地说,“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前自然直。爸,您就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别再操心了啊!”

    “哼!说的倒轻巧得很,但现实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太爷爷捋着胡子地说,“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早晚会知道我这个老太爷子说的话是一句真谛。”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秃头爷爷微笑地说,“这是《弟子规》中一段话,就像《大学》中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修其身……”

    “狗子,你别在我面前说文解字的,你们读书人都是嘴上一套子啊!”太爷爷摇摇头地说,“可是除了能说会道的嘴巴还能干甚哩?甚也不会干——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我们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修养心身、为了整治家庭、为了利国利民、为了社会良好而读书的,怎么可以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呢?”秃头爷爷说,“么有我们这些读书人,社会会变得一片黑暗;么有我们这些读书人,国家会破裂;么有我们这些读书人,人们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正是有你们这些读书人,社会才会变得黑暗,官场才会变得腐败,商人才会变得越来越狡猾,杀猪卖肉的人也学会用化学物质来伪装他的猪肉。”太爷爷叹息地说,“唉……这个社会越来越不好了,老毛在世的时候,这个社会风俗还很良好,就是穷了一点,但是人民 群众都很和谐。可老毛一死,四人帮钩心斗角,篡夺党权,蛊惑人心,光把我们老农民害惨了。现在社会风俗更不好了,你看看那些当官的有钱人,不养自己的爹娘和婆娘,反而倒养起了二奶和三奶了,这些狗孙子白白花费共产党的薪水和财物。唉……世道要变了,正所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啊!”

    “人一旦富裕,就忘记了自己的良心了,不怕别人在背后骂他,也不怕遗臭万年,只顾着享受眼前的极乐。”秃头爷爷地说,“人这种物种,是聪明猴儿,只会为自己的捞东西,不管别人的死活。在西方有一本出名的书,题目叫《圣经》,按照这本书上所说的:上主神灵创造天地万物才用了短短的七天的时间,因此,有了世界万物。用灰土制造了人,又用人的骨骼制造了女人。有一天女人听从狡猾的蛇所说的话,偷偷地摘下两个了上主禁止的善恶果,跑过去给她的男人给了一个,于是,他们吃了就一下子变成聪慧的动物了,能分善恶是非了。上主知道这事勃然大怒,就责罚他们和那只狡猾的蛇。让男人天天在田里流汗劳作,让女人生子饲养家畜,让那只狡猾的蛇永世用肚子去行走,而且还让它天天吃土。如果,人不偷吃那两个善恶果的话,那么今天的我们就不会明争暗斗,更不会有今天可怕的一幕。”

    “哼!西洋鬼子写下的书谁信哩?我看那本《圣经》上所说的事情是胡扯的,根本么有一点实事的叙述。我们中国有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也有女娲用泥造人的故事。在《千字文》的开头有这么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们的祖先对宇宙比西洋鬼子的祖先还要清楚。东汉天文学家张衡说宇宙像一个鸡蛋,天就像蛋壳,地就像蛋黄。张衡的理论比西洋鬼子写下的《圣经》更合理的多。狗子,你不读我们中国的《史记》,读西洋鬼子的愚蠢的《圣经》,你还像是中国人么?难道你想卖国求荣做西洋鬼子的走狗么?”

    “爸,我……”秃头爷爷的嘴唇啰嗦着,“我……”

    “养不教,父之过。”太爷爷伤心得摇摇头地说,“怪我么有管好你,如今酿成大祸啊!”

    奶奶做好了早饭,就用饭盘端进厅房里,放在饭桌上,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浆水面散发出清香的气味儿,慢慢地向周围飘去,令我们闻到自己家乡的特色面条,心里自然有说不清的好感,同时回想起那首歌:吃了我们的浆水面,清凉解火嘴不臭;吃了我们的浆水面,补阳润阴浑身好;吃了我们的浆水面,见了皇帝不磕头;吃了我们的浆水面,延长寿命不怕死;吃了我们的浆水面,阎王来了不畏惧。嗨哟,嗨哟……嗨哟,嗨哟……我们的酸酸浆水面,是黄土高坡上的美味佳肴呀!嗨哟,嗨哟……嗨哟,嗨哟……我们的酸酸浆水面,是老农民的家常便饭呀!

    秃头爷爷把年老八十的太爷爷搀扶到饭桌前,坐在沙发上,又给他一双筷子,毕恭毕敬地说:“爸,吃饭,留心点,别烫着了。”

    “你赶紧把我两个曾孙子抱过来,我想他们一定饿了。”太爷爷用慈祥的目光看着秃头爷爷地说,“也不晓得娃娃爱吃酸饭么?”

    “娃娃就算不爱吃酸饭,他们还有饼干和奶粉哩!”秃头爷爷笑嘻嘻地说,“您就别瞎操心了,把您的肚子吃饱就成了。”

    吃完饭后,奶奶就带着我和李平进城给我看病去,听说我二婶今天从她的娘家回来了,好像是她娘家的人劝她回家。李平的外爷和我光头外公都姓陈,听他们很久以前是一家人,所以我母亲和我二婶有个很亲近的血脉关系,甚至就连名字都一样,都是姓陈名芳什么的。李平的外爷也是个风水先生,和我光头外公一样精通阴阳五行的事情。他们陈家的人除了我六外爷,其他的都是崇拜迷信的人,李强的外爷也是个宗教之徒,但他不会算卦,他和我光头外公是亲兄弟,因此,我母亲和李强的母亲是姊妹。我深切地知道,我的血管里奔腾的血液是由三大家族组合而成的,分为:李家的血和陈家的血,还有刘家的血。如果把我的血脉按照祖祖辈辈算上去的话,那么组成我的血液的家族跟我体内的DNA遗传物质一样多。大家都知道我们人类的祖先是猴子,可猴子的祖先又是谁呢?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有一个猜想:人类和猴子同样分为哺乳动物灵长类,那么它们的祖先也就是早期的哺乳动物。早期的哺乳动物的祖先是比恐龙还早的爬行动物水龙兽,它们体型庞大,行动笨拙,由于食草者,也是食肉爬行动物的猎物。水龙兽擅长游泳,就像现在我们哺乳动物的大家庭里面的犀牛一样巨大。然而犀牛再大也比不过横行海洋的鲸类,蓝鲸是地球上最大的哺乳动物,这点非常值得令我们骄傲。鲸类是早期生存在陆地上的哺乳动物的后代,它们为什么形状跟鱼类十分相同呢?其实,我为了把这个谜题解开,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来阅读和思考。我不知道自己思考出的假设是不是合理,它究竟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不敢拿它大胆地去争论。曾经有人提过这样的问题,他说:我们动物最古老的祖先是什么?结果很多人都说是鱼。那么鱼究竟为什么成了全世界的脊椎动物的祖先呢?以我所知,早期的鱼类有些因食物缺少或生存威胁,就勇敢地向陆地上的溅水里游去,久而久之,进化出能奔善走的四肢。因此我们生存在陆地上所有动物都是这些勇敢者的后代。一切生物都有返祖的可能,这是达尔文在他的《物种起源》上说的。达尔文说:如果自己的亲生孩子不像父母,那他必像他的曾祖父和曾外祖父,这种现象按照生物学称为“返祖”。正是这样现在的鲸类属于返祖现象。如果你在农村还是在动物园都能看见返祖和退化动物,比如家鸡和鸵鸟而言,它们由于返祖和退化的鸟类。或者我把鸵鸟给猜想错了,也许它们由于停止进化的鸟类,几百万年保持着它们祖先的样子,只不过它们比始祖鸟瘦小了许多。家鸡我可没有猜错,受到人工养殖的这个原因,所以它们变成身宽体胖,不像野鸡那样苗条得像漂亮姑娘似的。

    奶奶退着我的小推车走在上庄里的土路上,四个圆溜溜的轮子在黄土里快速地滚动着,同时搅得向后飞去,犹如飘飞的云烟。我坐在小车里,李平站在我背后车架上,奶奶在后面用力推着,因为这是上山的路。我的这辆推车是秃头爷爷刚刚给我买的,他见奶奶天天背着我去看病辛苦,所以咬紧牙关才买了这辆车。奶奶推着我们兄弟俩走过我六爷家的场前,就和与那个抱着女孩子的三奶奶相遇,那个小女孩和我同龄,好像我比她大几个月吧。那个女孩叫王丽丽,是王宝山的远堂姐姐。王丽丽和我一样是个脑瘫患儿,因此,她奶奶要和奶奶进城给我们看病。正是这样奶奶在后来和王家三奶奶结成姐妹,亲如手足,心心相通。

    “嫂子,我们走吧……”奶奶微笑着看着三奶奶地说,“丽丽,睡着了么?”

    “刚睡着,她五奶……”三奶奶回答奶奶说,“让她睡吧,不然醒来会哭闹的。”

    “女娃娃就是跟男娃娃不一样,就是爱哭闹啊!我家的喜梅尕的时候和丽丽一样,就是爱哭闹,她一哭起来我的心都碎了……”

    “是啊,那时候我看得出来,你最疼的孩子还是喜梅。”三奶奶笑咧咧地说,“女娃子再疼爱,长大了成了别人家的人,媳妇子再憎恶,死了还是你家的鬼。”

    “嫂子,你的话很有道理,养女子就等于给别的人拉扯娃娃一样,她长大了自然会离我们而去。”奶奶有点伤感地说,“俗话说: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唉,肥水不流外人田,可自家的闺女偏偏流入别人的怀里去啊!”

    “现在这个社会养儿养女都么用,还不如养几只黄狗的,等它们长大了给我们还会摇摇尾巴……”三奶奶和奶奶同样伤感地说,“人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唉……”

    “走吧……嫂子……”奶奶的嘴唇啰嗦着说,“赶紧走,天好像要下雪,阴得那么厉害。”

    “嗯……”三奶奶应了一声,随后问奶奶地说,“听说你家红明的媳妇有消息么?”

    “唉……别提了,人家怀孕了……”奶奶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一边走一边地说,“可把红明急坏了,他今天早上又去寻她了。”

    “娃娃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管也管不得哪里去。”三奶奶边走边说,“你也别操这份闲心了,冷观其变吧!”

    天上布满稠密的乌云,看上去就像宇宙中的暗云一般,一样黑不溜秋的。冷风吹,衣襟飘,苍天怒冲冲。足声响,路儿漫,行人不怕途径长。天灰灰,地黄黄,风吹黄土变沙尘。鹰在翔,兔在跑,松树在大风中摇曳。 我们在大凤中穿过,终于到了梁上,结果山梁上的风更冷,更猛烈,几乎要把我们吹倒在地。奶奶立马解开她棉衣上的纽扣,脱下来,把我们兄弟俩包住,三奶奶立刻用她的衣服包住熟睡的王丽丽。

    “西方的玛利亚和东方的观音菩萨,请你们让这场沙尘暴停止吧!”奶奶仰头望着天上地说,“主啊!……请您饶过我们这些迷途羔羊吧!玉皇大帝啊!……请您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

    “她五奶奶,玛利亚是谁呢?”三奶奶问奶奶说,“主又是谁呢?”

    “他们都是西方的天神,和我们东方的观音菩萨和玉皇大帝一样啊!”奶奶回答地说,“快——我们快祈求他们,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主啊,您喜欢和平友爱的世界;主啊,您喜欢心境善良的人们;主啊,您有海一样大的胸怀,为何不饶过我们这些迷途羔羊的罪过呢?”奶奶和三奶奶异口同声地说,“常念观世音菩萨,不入地狱和火海;常念观世音菩萨,不入畜生生道;常念观世音菩萨,不做饿鬼和恶魔……”

    不知是显灵还是巧合,等奶奶她们念完咒语,天立马就变得晴空万里,沙尘暴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金灿灿的太阳和蓝蓝的天。于是,我们就重新上路,奶奶和三奶奶依旧说说笑笑,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