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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这个短暂的七天里,我还是被奶奶带到县城里去做针灸治疗,因此,我天天变成刺猬,身上被扎满了刺。虽然扎针的时候很疼,但我还是忍受住这种痛苦,因为,我深切地知道不这么做的话,我将来的厄运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糟糕。人生本来是苦难的,尤其是出生不幸的人,把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世界看得没有一点意义,因为在魔掌中挣扎着、折磨着,心中自然生起一种自卑的阴影,这使心态越来越不好,甚至还会暴殒轻生。不同的心态会改变不同的人生。这句话是我后来在朋友写下的书上看到的。写书的人很容易把好句子写出来,但是要他按照他写出的话去做,这的确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如果,每一个人不会被疾病所折磨,被困难所烦恼,那么心理就会再健康不过了,难道还会悲怆吗?一问三不知的傻瓜当然属于心理健康的人,因为他不懂什么是烦恼。我后来心理越来越不健康,心中有很多的杂念层出不穷,使我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没精神,只会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心里宽,身体自然会胖起来;心里乱,身体自然会瘦小。因此,百病从心里起,百恶从心里生。要想有个好心情必须返老还童的当个傻瓜,要想做个心境善良的人必须消除心中的杂念,不然就不会有健康的心理和纯净的本性。

    清晨的阳光在我的脸上,同时我感觉到阳光的温馨,就像母亲的双手触摸着我的脸庞。姑姑牵着我的小手,慢慢地走在院中,我感觉到我额头上昨天摔的伤正在剧烈地发痛,好像比刚摔下的还要疼。奶奶在院中放了两把椅子,那是我学走路用的工具。奶奶把两把椅子分开摆在东面和西面,让我走到椅子的跟前就把住它休息一会儿再走,就是这样来来回回的五十趟,每一趟都要摔一跤,头上多了个大包,痛得我咬牙切齿,哭泣不止。有时候我不走了,奶奶会走过来打我,有时候我摔倒在地她走过来把我扶起来,然后,就开始臭骂我了,骂我没用东西!骂我绊死哩!骂我狗娘生下的!正是这样我对奶奶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她用我的小拳头打到天上去,甚至打到宇宙空间,让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别回来了!

    昨天奶奶和二婶又吵架了,她们婆媳俩一吵起来就让太爷爷和我们无法安宁,犹如天快要崩塌下来的一样。太爷爷的身体江河日下,脑子出现极大的问题,认不识我和秃头爷爷了,好像他的脑神经细胞快速地衰亡。太爷爷现在是我们全家最担心的人,可把我秃头爷爷着急坏了。太爷爷这几天大小便都屙在炕上,让我奶奶和我秃头爷爷收拾。三叔把未过门的三婶领回来了,可她的大肚子实在让我们看上去觉得可气。最看不过去的人是奶奶,她三天三夜怒着脸,好像谁把她父母杀掉似的。奶奶让三婶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然不让她进李家的门半步。可三婶舍不舍打掉,因为,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都是下不了手的。虽然下不了手,但是过了几天还是打掉了,因为,三婶爱我三叔。三叔这几天精神上十分良好,简直像个不懂烦恼的傻瓜。

    姑姑昨天放假从城里回来,今天牵着我的小手在院中教我学走路,她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一种老师的气派,尤其是她教我背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的时候,显得特别与众不同,她摇头晃脑,嘴里朗朗有声,简直把她的才华流露得淋漓尽尽。我仰着头看姑姑的脸庞,她的银边眼镜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像星星一样闪烁它们的光芒。我们在阳光下行走,微风阵阵地吹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我的头顶上飞过,同时也在姑姑的上空飞过,犹如快速飞行的战斗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姑姑一边牵着我的小手走着,一边摇头晃脑地念着古诗,可把我听入迷了。可我最喜欢听姑姑念的那首徐志摩的现代诗,题目叫《再别康桥》。我轻轻的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的荡漾……听父亲后来说,姑姑从小就四五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上学了。那时候报名只要五毛钱,买一只猪娃子也要五毛钱,因为,那时候中国政府正陷入危难之中,所有老农民都快要饿死了。在那个挨饿又穷苦的年代,农民的孩子上学连一张本子和一支铅笔都买不起,都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就像后来我一样,用粉笔在院中学写字。我不是没有写字本和铅笔,而且是捉不起笔杆子,只能左手拿着粉笔在院中写。每一天清晨,父亲、二叔和三叔带着四五岁的姑姑去上学,他们兄妹们脖子上挂着绿色的书包,去松川湾学校上学。父亲他们兄妹四人都没有吃早饭,就拿几颗土豆在路上吃或者在学校里吃,挨饿使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孩子忘记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憧憬,只是行尸走肉的活着。想想生活在底层的世界里农民的孩子,上高中和大学是多么的艰难,只能听天由命罢了,还有什么办法呢?无论社会如何变化,金钱依然是人类的万能钥匙,只有远古社会,钱是没有用的东西。如果你是现在社会的亿万富翁,出门肯定有多人歆慕你,甚至还会有很多的美女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她们的一生。如果你像科幻小说里的那样,穿越时空轨道,回到一万年前的远古社会,还会有人歆慕你吗?还会有美女为你付出一生吗?就算你口袋里装着多少亿万元的银行卡,在他们眼里就是粪土一样,不……还不如粪土,是粪土还能种长庄稼,金钱能做什么,饿了不能当食物吃,冷了也不能当衣服穿,难道它还是万能的吗?

    太爷爷躺在厅房炕上,默默地哭泣着,仿佛他跟两三岁的小孩一样,一样的不懂事。我秃头爷爷忧愁地坐在炕上,哄着太爷爷入睡,他的左手拍着他父亲的胸部,就像奶奶哄我睡觉的一样。现在的厅房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儿,飘散在整个屋内,我们一走进去,便会令人感到熏死人的知觉,就像莫言的《酒国》里那个酒鬼不小心掉入茅坑里被淹死那样。三叔给太爷爷端尿盆的时候,都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走出来了,好像这座厅房在他眼里是比茅坑还要臭的地方。奶奶昨晚给太爷爷吃她炒的辣椒菜,所以今天太爷爷今天早晨屙了一炕上稀屎,把屋内弄得臭气熏天。三叔端着尿盆走出厅房门,同时对厨房里忙碌的奶奶骂道:妈!你能不能别给我爷吃辣椒啊!你看看他现在拉成怎么样了。奶奶没搭理三叔,就在厨房里忙碌着,好像没听见似的。奶奶因为昨天跟二婶吵过架,心里愤怒得就像烈火一样的燃烧。现在又因为太爷爷拉稀的事情和三婶肚子里的孩子,奶奶越来越觉得可气了,简直她心中杂念变本加厉,层出不穷,使她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二婶在下房左边的厨房里忙碌,因为,奶奶和二婶分家了。李平是奶奶的心头肉,他当然和奶奶一起住,再说奶奶舍不得他。我天天被奶奶打骂,她逼得让我学走路,有时候我不走就打我,因此,我在上面提到过我恨过奶奶的例子。我非常嫉妒李平,因为他从来没有让奶奶打过一巴掌。我有时候被奶奶打了,就开始想念我父母了,也想家了,记得昨天我学走路时,不小心摔倒在地,额头碰在硬梆梆的水泥院里,同时头上很多星星在旋转,就像一群淘气的孩子围着我嘲笑。我被摔糊涂了,片刻什么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灰白,双眼里除了金光闪闪的星星之外,其它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什么时候,奶奶把晕过去的我抱到厅房炕上,反正我醒来就看见太爷爷在炕上盘腿坐着,就是坐不稳,时时刻刻有跌倒的可能。有时候太爷爷扑腾一声,跌倒在炕上,就哭了起来,可把我秃头爷爷糟蹋坏了。太爷爷身体江河日下,我秃头爷爷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们经常来看我太爷爷,以及还有很多秃头爷爷的远堂兄弟都来看他们的叔叔。来看我太爷爷的人们都带着饼干、点心、罐头之类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太爷爷一个人吃不上,不过有我和李平帮他吃,很快的就吃完了。

    太爷爷不久就去世了,蹦下黄泉了。在太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是个风雨交加的天气,大风把场前的那棵杏树吹断了,暴雨倾盆而下,房檐下层层雨帘,像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里面的隐身衣一样,一样被笨人看不出。房檐上的雨水就像瀑布一样哗啦啦地跌入院中,同时流入场里的水池里。那个水池里生满了蚊子的幼虫,在池水里快活的游来游去,简直一群小蝌蚪一样。天上布满了稠密的乌云,再加上暴雨和雷电,令人看上去更加可怖,感觉上苍要把我太爷爷风风光光的接走。我太爷爷就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与世长辞,升了天堂,做耶稣的天使去了。我知道太爷爷在天堂天天可以吃到麦面饼,天天可以喝到葡萄酒,只要他一心向善,永恒的在极乐的天堂生活着。

    第二天,众人们把太爷爷装进灵柩,敲锣打鼓地抬到我太太的坟地左边的地里下葬了。在下葬的过程中,我五个爷爷们都披麻戴孝,跪在坟地的周围,哭天喊地,泪流满面,伤心得快要死去的一样。唉……疼爱一个孙子又如何?憎恶一个孙子又怎样?太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就是我父亲,可我父亲在太爷爷下葬的时候,连哭一声都没有哭,光把我二叔哭死了。因为,我父亲没回来送太爷爷孙子最后一程。我被姑姑抱着,姑姑跪在几个大姑姑右边,默默地哭泣着,脸上流满了泪水,就像后来的我在角落里哭泣一样。那些抬棺材的人们把太爷爷的灵柩慢慢地吊在挖好的坑里,然后他们下去解开绳索,上来又把一块很重的石板盖在上面,用水泥糊住缝隙,以防水和虫子进去把太爷爷的遗体弄坏。不久那些村里的人用铁锹往坑里面填土,很快就埋住了那个大坑。同时人们的哭泣声震破整个松川湾和整个黄土高坡。此刻,天上地下都飘满了红白色的冥币,像巨大的桃花一样在漫天飞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喊声,在我们这帮小不点的耳边徘徊着、骚扰着,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叫唤着。在太爷爷的坟前,点起了一堆很大的火焰,用来烧红白色的冥币和和各种各样的花串。五个爷爷们在一起哭喊着,四个奶奶和两个姑奶奶跪在最后头,她们用头巾把整个脑袋盖住哭喊着,但我深切地知道她们里面肯定有滥竽充数的家伙,在此装腔作势。

    “大大啊!大大……您就这么走了,我们还么有孝敬您啊……”我五个爷爷们哭泣着说,“大大啊!大大……您就这么把我们抛弃么?您就这么把我们扔在人间不管么?”

    我傻乎乎地呆在姑姑的身边,同时我额头上大包正在剧烈地发痛,但我能忍这种热辣辣的痛苦。我从来都不怕死的,但有时还希望死神把可怜兮兮的我收去,因为,我活着没有什么意思。现在我不能上幼儿园和别的小朋友玩耍,长大了也不能工作和娶媳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现在的我还有爷爷奶奶和父母伴随,可我一长大谁会伴我同行呢?我深深地知晓未来的我除了孤独还是孤独,除了寂寞还是寂寞,难道这样的生活还有意义吗?总而言之,我越长大越没有意思,就是绝望中的绝望,悲哀中的悲哀。有时候,我默默地想着:这世上除了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之外,再也没有我可靠的人了,再也没有照料我的人了,这难道不是绝望中的绝望和悲哀中的悲哀吗?我期待死亡的孩子,但越期待就越不成现实,反而不想死了就死神来迎接我了。后来奶奶给我说:我从来不怕死,你爷爷常常害怕死亡,结果还死在我前头,这叫甚哩?怕死鬼往往是死得早。是的,我们所期盼的事情往往等不来,而我们不期盼的事情往往来得那么快。人应该把心态放得平平淡淡,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期待,顺其自然,这样才能够长命百岁。例如:同一胎出生的双胞胎兄弟,如果其中一个没有受到营养不良的问题和某种疾病的侵害,那他一定发育得跟他兄弟一模一样,他们的寿命同样长的。如果其中的一个在成年的过程中受到某种心理问题,那他的心态就越来越复杂。然而,这种复杂的心理使他的寿命力大大的减少,以及还会出现暴殒轻生的行为。生命本来是脆弱的,何况我们这些在胎盘里或出生时受到伤害的低能儿呢?生存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艰难,被正常人嘲笑、欺负、侮辱和看不起,这难道不是悲哀还算是什么?低能儿这病不能遗传给下一代,只要体内的细胞不被某种疾病感染,就不会伤害到下一代。既然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可哪个女孩愿意和我们这些低能儿过一辈子呢?就算娶上媳妇,也无能为力照顾她,还得让人家照顾我们这些出生不幸的人呢!我们会觉得羞愧吗?自古女人找男人是为了给她找个依靠的肩膀,而不是给她找个累赘压在她瘦弱的身上。我们低能人要想娶媳妇除非有金钱,没钱就不要打娶妻生子的念头。

    《红楼梦·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曹雪芹的这首诗,深深地让人懂得一辈子活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活出,只是忙忙碌碌地走过一生罢了。功名再光辉,可死了还是一堆烂骨头;金钱再喜欢看,可死了连一分钱带不走;娇妻再宠爱,可死了人家跟人走了;儿孙再疼爱,可这世上的孝顺的儿孙有几个?人既然来到这世上,就平平淡淡地过着就成,不要争夺什么。也不要盼望什么,因为,越盼望就越糟糕。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只要心灵宁静下来,一切东西自然会慢慢地变好,自己的寿命也就渐渐地延长。人是自然创造的生物,必须得顺其自然,不然就临死不远了。从佛学的角度来说,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空虚的幻景,惟有真心才是有价值的东西,是世世代代不朽的宝贵。

    太爷爷就这样与世长辞,我永远见不到他一面了,我心中虽然难过,但更难过的是我五个爷爷和两个姑奶奶,想想他们现在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心中是何等的伤心呀!秃头爷爷在太爷爷去世后的几天里,他茶饭不思,默默无语,躺在厅房炕上,伤心得连动弹都没有动弹,只是默默地思念他在天堂的父亲。秃头爷爷想着想着就哭了,而且还是无声的哭泣,就像馋奶的小羊用嘶哑的声音叫唤着。奶奶这几天端着饭走进厅房,把饭放在她老伴的身边,就用和蔼的声音,叫他吃饭。可奶奶怎么叫秃头爷爷,他都不理人,就像没听见似的。看着秃头爷爷不吃饭,也不喝水,奶奶的心里是多么的担心,是多么的着急,就像火把她的眉毛都烧掉了似的。奶奶的父母也过世不久,但她从都没有像这样悲怆过,好像我秃头爷爷比她父母更亲、更有感情。虽然秃头爷爷经常打奶奶,但奶奶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她爱她的老汉。我父母在后来也素常打架,可打过了就没事了,仿佛两口子打架这事增加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东西。打是爱,骂是亲。是的,越打越有感情,越骂越有情怀。夫妻之间不打架就会疏远,不吵嘴就会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