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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母亲用双手捂住了她那长满雀斑和红彤彤的脸庞,摇摇晃晃地跑到院中,突然,被大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尕妹子,你怎么了?为甚要哭呢?”

    “大姐啊!……你说咱大怎么这么狠心呢?”母亲哽咽地说,“咱大让我死去,咱大让我去老家伺候我那两个狠毒的公婆啊!……大姐啊!……我不想活了啊,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一死了之。”

    “你死了那孩子怎么办呢?谁管他呢?唉……他才是刚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活命啊!”大姨用悲凉的口腔地说。

    “他是个先天性的脑瘫患儿,活在这世界上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他早点死去!”母亲恶狠狠地对大姨说。

    “尕妹子啊,你可不能这么想啊!这孩子是你生出的,是你把他生得这样的,你应该有责任抚养他呀!”大姨教导母亲地说,“既然观音菩萨把这孩子赐给你们小两口子,那你们就好好喂养他,我相信天上的神仙会保佑这个不幸的孩子的,因为吉人自有天相。”

    “哼!这孩子是妖魔派来害我这个苦命的女人的,我才不会喂养他呢!让他饿死算了!”母亲恶狠狠地说。

    母亲的话音刚落,遽然一阵狂风猛烈地吹来,把她们刮倒在地,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像大炮一样响起,黑压压的乌云下面,闪烁着一条条像裂纹一样的闪电,仿佛神话中的雷公电母在天上大显神通。风声和雷声交加,恐吓着我那个狠心的母亲,犹如上天要惩罚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突然,我那些雪白色的小天使们,一只一只地从房檐上飞下来去啄我母亲,它们像战斗机一样冲下来,飞落在她的身上,扇动着雪白色的双翼,用尖尖而红色的小嘴狠狠地啄着母亲。雪白色的小天使啄得母亲在院子里来回翻滚着、哀嚎着、挣扎着,像一只被群鹰包围住的蜥蜴在地上滚动着。母亲知晓这些鸽子啄她的原因是她抛弃做母亲的责任,丢弃我这个不幸又可怜的婴儿,所以她才遭到上苍狠狠的惩罚。母亲知晓她的舛错后,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院子里中央哀求着上苍,同时脸上显露出一种悲伤和懊悔的情绪,像《神曲》中炼狱里受苦受难的鬼魂。不一会儿,上苍知道母亲已经痛改前非了,就既往不咎的饶过她这一次吧。狂风渐渐地停止,雷声徐徐地消失,乌云慢慢地散去,温暖的阳光重新照在这家庭院里,也照在母亲和大姨的身上,犹如老天爷的愤怒终于退去。常与天神打交道的光头外公从屋里走出,走到他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儿的身边严肃地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想把你的亲生骨肉抛弃,真是连野兽都不如啊!……现在连老天爷都想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一雷劈劈死你啊!——我早就说过这孩子是玉皇大帝的儿子,他降到我们陈家和他们李家,是咱们两家三生修来的福气呀!……”

    “可你这个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的东西,想把咱们三生修来的福德给撇了,唉……这真是暴殄天物啊!”外公愤怒地看着母亲说。

    “啊!……我的天神呀!啊!……我的父亲呀!我知道错了,知道这孩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宝,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喂养他,把他抚养一辈子……”母亲跪在院子里磕着头说。

    “再有半点谎话,你会遭到天打五雷劈的!”外公愤怒地骂道。

    光头外公刚把话从他的嘴里飘出,遽然,有一道银白色的、像锋利的刀刃一样的雷劈,从晴朗的天空中快速地劈下来,一声巨响过后,电光石火的打在母亲的眼前,可把她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的程度,犹如是魂落魄的坏人。面貌严肃的外公,目光炯炯地看着被雷劈给吓傻的母亲,好像是他让天上的雷公电母来个晴天霹雳,好让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知道做坏事会遭到报应的。大姨从地上把浑身脏兮兮的母亲扶起来,又把她身上的尘土用手打净,慢悠悠地搀到屋里,坐在我和表姐睡觉的炕上。母亲用畏惧的目光看着熟睡的我,好像她心里因刚才的事情感到恐怖。大姨把母亲扶到厢房里后,就去厨房给我们这些亲戚们做点吃的东西,因为她知道外公、外婆和我父母的肚子早已经空荡荡了。大姨的婆婆在另一个房子里和我兵娃表哥高谈阔论,好像她们奶奶孙孙俩在聊刚才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不一会儿,我四岁兵娃表哥从他奶奶的屋子里跑到我们这里来,他溜到门外就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把他的大头从门框外面像小偷一样探出,鬼鬼祟祟地偷看屋内的我光头外公和我父亲。

    我光头外公看见门外伸着头看他们的我兵娃表哥,就笑嘻嘻地对这个既可怜又失去母亲的孩子说:“兵娃,来,让我看看你长大了么?”

    我胖乎乎的兵娃表哥从门外跑到外公的身边,他摆出傻乎乎的样子地说:“你是我妹妹的姥爷吧?”

    “是的啊!有什么问题吗?”外公用标准的普通话来回答兵娃的问题。

    “唉……有外公和妈妈的人真好,可以得到很多的关爱……我只有奶奶疼爱我了……”兵娃脸面难过地说:

    “兵娃啊!我也是你的姥爷呀!”外公用悲伤的口吻地说。

    “不……不是,我奶奶说你不是我的姥爷,你是我妹妹的姥爷。自从我妈妈死了后,我的姥爷早不认我这个可怜的孩子了。”我兵娃表哥难过的摇摇头地说。

    “孩子啊,我就是你的姥爷啊!你芳兰阿姨就是你的妈妈呀!……”外公一把揽住我兵娃表哥地说。

    “是的,兵娃,你姥爷说的没错,他就是你的姥爷,你芳兰阿姨就是你的妈妈。”大姨夫走过来对兵娃说。

    “可是……奶奶说……他们不是为我的亲姥爷和亲妈……”我兵娃表哥结结巴巴地说。

    “不要听奶奶的那些话,都是骗小孩的,知道么?”大姨夫微笑地说。

    “是的,兵娃,你奶奶骗人的,他们就是你的亲姥爷和亲妈妈。”父亲笑咧咧地说。

    大人都是尔虞我诈的坏人,素日用谎言来哄骗我们这帮傻乎乎的小不点,正是这样的原因,人类天生善良的心灵才会变得自私自利,上苍赐给小孩子纯洁的本性逐渐地染上龌龊的杂质。所以,人与人之间、亲人与亲人之间、大人与小孩子之间不可以尔虞我诈、出尔反尔,如果这样的话,那未来的人类社会会是怎样的呢?——人类从野蛮到文明,这是我们在进化史上最伟大的成就,相当等于四十六亿年前地球诞生了一样伟大。既然,人类从原猿猴进化到智人,又从智人进化到脑力发达的现代人(虽说现代人大脑发达,但我这个傻瓜觉得这还比不上未来人类百分之三的智能),那么我们继续努力向更高境界奔驰,绝不能退化到一百七十万年前的元谋猿人吧。地球上每一个生物有进化的能力,也有退化的可能,其实,这些都是关于生存的起因吧。比如某些动物因周围的环境和气候变化,所以逐渐地进化或退化出利于生存的本领。例如现在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动物——鲸来说,它原本生存在陆地上的哺乳动物,由于气候和环境发生了变化才渐渐地向海洋里去生存。鲸类能奔善走的四肢退化成像船桨一样的鳍,身躯结构完全和鱼类相似,根本看不到一点差别。其实,鲸类和河马有个非常亲密的血缘关系,它们两个不同的种族就像我和我表姐一样。——读者一定很好奇我这个先天性的小脑萎缩患者怎么知道这些知识呢?其实,我后来读过一本《动物起源》的书,我才知道这些知识的。我这个傻瓜但愿每个人多读书、多探索、多思维,只有这样我们人类的大脑才能进化出更加完美无缺。

    我们一家三口第二天清晨就离开我大姨家,回到我何爷爷家的牛棚里,外公和外婆也回到他们家了。我勤劳的父亲依旧在那边的空地上忙碌,他赤脚站在湿漉漉的泥浆里,脚上和小腿上沾满泥巴,头上和脸上冒出一颗颗的汗珠,像珍珠一样滚落到泥浆里,与泥水混合成一片。春天的太阳虽不火辣,但它的辐射照在父亲的身上也如夏天的毒日一般。父亲的嘴唇看上去多么干燥,如干湖一样裂开了缝隙,他的是双手和双脚不停地忙碌,他的身躯起起伏伏、来来往往地挪移,像一只筑巢的燕子。我母亲背着小小的我,在父亲旁边用铁锹帮我父亲和泥,她也赤着脚丫在冰冷的泥浆里噗哧噗哧地挪移,她的衣服上和裤子上沾满了泥巴,犹如是一条从泥土里钻出的蚯蚓。我白天在母亲的背上乖巧地睡着,可是一到晚上我的身体和脑袋痛苦起来,把我那两位年轻的父母吵得不可安宁。西滩村的人们正在地里忙碌,为来年的秋收而播种,我父亲和我母亲白昼因盖房而忙碌,晚上还要去地里种田,这难熬的日子实在是地狱般的折磨,再加上我这个小小的累赘拖累,他们的度日是这世间最苦的生活。

    在一个如此清凉的春夜,银白色的月亮明圞圞的挂在空中,像一颗如此巨大的夜明珠发出蓝幽幽的光芒,从地球大气层中射下来,照在这个贫瘠的西滩村,也照在我们家的地里。一阵凉飕飕的夜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好像是从天汉上刮下来的吧。凉飕飕的风儿,把我父母的脊背吹得发凉,他们的衣服被吹得飘拂起来,同时又发出咝咝的声响,犹如连续不断的红旗飘飘声。我父亲用麻绳搭在他的肩膀上,在前面弓着腰拉着一台笨重的播种机吃力地向前走,我母亲在后面用双手紧握着那辆嘎吱嘎吱的播种机把子,慢慢地向前走着,好像她们夫妻俩是两头牛在田里耕种。播种机那两轮笨重的铁轮子和后面那几条寒光闪烁的犁铧在地里划出一行行的波浪,一颗颗小麦粒儿从那几条犁铧管道里流下来,洒在土壤里,它们这些黄澄澄的小不点很快地从土里钻出。

    我躺在父亲在那边土墩墩上、用铁锹挖出一个小洞洞里面睡着,我的襁褓外面盖着父亲和母亲破破烂烂的外套,所以,我小小的身躯感到暖烘烘的,没有一点寒流溜到我的身上。今夜的星光灿烂,如同夏夜里满天飞舞的萤火虫,间或有一颗从遥远的宇宙飞来的火流星,它拖着一条长长细细的金尾巴,从我父母头顶上快速地滑过,像一条金光闪闪的金丝。从西滩村南面传来火车轮在轨道上的滚动声和火车咆哮声,它长长的身躯像金龙一样快速地从那埋死人的地方飘过。西滩村南面是一片荒凉的沙滩,处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有史前恐龙蛋一样大的,也有鹌鹑蛋一样大的,或许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个漫长的历史吧。那边石滩上在夜间偶尔出现几朵蓝幽幽的磷火在飘移着,常常把西滩村学疏才浅的人们吓得半死,他们以为是死人的魂魄在那里徜徉。其实,磷火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一种化学物质,并不是传说中的鬼火。清凉的月光照在父母苍白的脸上,凉飕飕的风儿像刀一样从他们的身上划过,那台咯吱咯吱的播种机依旧唱着歌儿……

    我父母播种了一行又一行的麦子,播种机划过的地方像一条条涟漪的波浪,在地里微微地流淌,流过一亩又一亩的田,浪过一行又一行的地,犹如一条永远流不完的溪流。我父亲肩膀上已经被绳索磨擦出一条血红色的痕迹,上面流淌着血淋淋的血液把他破烂烂的上衣染红,但他依然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拉着咯吱咯吱的播种机向前走。我母亲在后头推着播种机的把子,她的脸上流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汗珠,滴溜溜地滚落下来,掉在土壤里与麦籽混合,仿佛这些汗水是种子最好的肥料。我母亲的头巾、头发湿漉漉的,头上冒着一缕又一缕的蒸汽,弯弯曲曲地飘到空中,然后慢慢地散去,犹如快要消散的云雾。我母亲双手推着播种机的把子艰难地往前走着,她脚下肥沃的土呈现出一条延长的足迹,仿佛有个漫长的风霜和疲劳。母亲的双手和四肢微微地打颤,她的嘴里冒着热气腾腾的口气,像烟囱里飘出的黑烟。我父母艰难地播种这六亩地的麦子,何时才能把这些麦籽种完……

    “他爸,停下来缓一缓吧,我得去看看桐娃睡醒了么。”母亲对父亲地说。

    “好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这个尕坏蛋吧。”父亲把肩膀上的绳索取下来地说,“自从桐娃出生了以后,我再苦再累也高兴啊。”

    “是啊,只有桐娃我们就有盼头了,哪怕他将来怎么拖累我们,我们都不怕。这世上我们只要还活着就别让他受罪,这是做父母的责任。”母亲用袖口擦擦脸上的汗水地说。

    “等我们把房子盖好了,桐娃就不用住牛棚了。”父亲对母亲说,“唉……都怪我们啊,好好的饭馆不开,偏要来这个地方受罪,真是糊涂啊!”

    母亲一听父亲的话,脸上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和懊悔,表示她心中的愧疚和舛错。为甚我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来这个地方呢?难道我是阴差阳错的走到河西这个贫瘠的地方吗?唉……要不是我爸妈从定西迁到河西的话,我才不会来这个地方受罪。母亲沉思默想着。父亲迈着轻快的脚步,急匆匆地从那边走来,凄凉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风儿微微地吹着他的衣襟,大气层中流动的气流时而把从遥远的宇宙射来的光芒遮住,所以天上星星像小孩子一样眨着眼睛。父亲走过来把熟睡的我从小洞里小心翼翼地抱出,又把他的嘴巴轻轻地吻到我的脸上,就像牛妈妈用自己的舌头舔自己的小牛犊一样。父亲吻了一会儿我的脸庞,他又把熟睡的我小心谨慎地放到我原来的位置,就走过去给母亲嘟嚷的说了什么,好像他不让她来打扰正在熟睡的我。于是,我如此勤劳的父母有开始忙碌了。

    天上璀璨的星星急速地向西挪移,但事实上地球快速地自传所产生这种自然景观。银白色的月亮渐渐地溜到西边的天穹中,犹如是一个逃亡的劳改犯。笼罩着厚厚的大气层的金星在东边的夜空中反射太阳光,犹如是一位狐假虎威的伪君子。不一会儿,东边渐渐地发红,玫瑰色的朝霞伴着半轮红日在那边的天穹中,冉冉上升,仿佛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驾车而来,仿佛中国传说中的羲和驾着会飞的马车从东方飞驰而来。自古以来有很多关于太阳的神话和传说,什么金乌,什么火凤凰,其实,这都是古人们丰富多彩的想象。想象对我们而言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是我们人类不可缺少的思维,假使没有它的存在的话,那人类不可能从动物界中升级,也不可能爬到万物之灵这个崇高的位置上,成为地球上唯一的“智能生物”。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经过一夜的勤劳后,终于把这六亩地的麦子播种完,他们迎着晨曦在地埂子上并肩而坐,看着东方冉冉上升的红日,听着喜鹊和麻雀所唱的歌儿,犹如忘却了昨夜的疲劳和拼搏。父亲和母亲看了一会儿日出的美景,他们心中沉思默想着这自然风光好比天堂、好比宫殿、好比世外桃源,简直是天上人间最佳的地方。我那些白鸽子迎着晨光从遥远的东方一只又一只地飞来,降落到地里的那座土墩墩上,它们红而细长的爪子在土墩上面轻飘飘地散步,犹如是一些悠闲的绅士。白鸽子们都咕咕的叫唤着,仿佛在叫我这个小懒虫起床呢!雄性的白鸽子在雌性的白鸽子身旁咕咕的唱着情歌,同时旋转着它们优美的身躯,这是鸽子们的世世代代求爱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