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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齐哈尔纺织厂的十年 (三十三)

    我在调到齐纺前,曾请岳父问卦以卜吉凶。岳父说,从此,我比较可以自主了,比较好了,但命运真正好转要到五十岁以后,说我老来有福。

    到齐纺后,受到了比较公平的待遇。当然,我工作很努力,从七三年以后,科里和厂里差不多每季、每年都评我为“先进工作者”,所得奖品或奖金都微不足道,但问题是我也可评为先进,这是前所未有的。至于工作,我一向都是十分努力认真的。工厂能将我评为先进是与大环境分不开的,当时正是林彪倒台后,邓小平第一次复出,邓提出“整顿”的口号,万里、赵紫阳等等出山管事了,不大讲什么“阶级路线”了,同时,厂长也希望提高我的积极性,为工厂改造和扩建出力。如果是在文革期间来齐纺,当会受到大不相同的待遇。即使这样,还是有人想要“整”我。

    我曾为工厂设计一座新大门,两个门柱上做了一些象征棉纱和织布机的花饰。有人向厂党委书记“检举”我,说这个花饰形成两个十字形——两个门柱,各有一个花饰——说这是象征“双十”,纪念国民党的“双十节”。这位“检举”人整人整得不是时候,那时正是邓高喊“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大力整顿经济和生产秩序的时候。加上厂的书记王全是个厚道人,对我也很好,他当即将这人驳了回去,叫他不要捕风捉影,这事也就了结了。在大门施工中,谷厂长曾问我可否将花饰改一改,他没有说为什么要改,我也没有在意。以上情况是后来听说的,我想这“检举”我的人,十之八九是毕某人,因为工人是想不出这种花样来的,只有“知识分子”才会想出这种“双十”之类的花招。而毕某善于“整景”是全厂闻名的,何况在车间维修时,我曾叫他不要管我的事,得罪过他。

    一九七三年春,谷厂长同意我的建议,并要我去哈尔滨轻化工业设计院,邀请派人来齐纺做鉴定。我去将纺织专业的顾跃海工程师、土建的高鹏举工程师、设计院的杨光典总工程师和其他技术人员共十多人请了来。这些人是院里和省厅的权威,厂里好好招待了几天。齐齐哈尔轻化工局基建科的科长也来了,大家看了厂房和生产情况后做了一个鉴定报告。报告是我起草的,但盖上省设计院的公章,附上这些鉴定人员名单,份量就不一样了。以后,厂里每次往省厅和纺织部打报告,提出改造、扩建方案,必附上这一份鉴定报告,这样就将舆论造出去了,齐纺的改造和扩建势在必行了。

    以后即由谷主持,主要由刘和我二人编制过多次工厂改造扩建的方案,报省轻化工厅和纺织部,我们也多次专程去哈尔滨。我们在哈尔滨有过这样一次可笑的遭遇:一天,我和谷一起去省厅的食堂用餐,谷买了以后,轮到我买时,卖饭的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是齐齐哈尔来省厅办事的,卖饭的说:我们食堂只供本机关人员就餐,不对外营业,拒绝卖给我。我当时身穿工厂发给的工作服棉大衣,头戴一顶廉价的狗皮帽子。谷笑着说:“你看你像个赶大车的,人家当然不卖给你了。”此事以后一直作为笑柄。

    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将改造、扩建方案送报后,办公室让我们在哈尔滨等着,等某厅长、某处长或某书记有时间再讨论,我们只得在旅馆住下,等待通知。有次谷和刘在哈尔滨久了,厂里有事请他们回去,叫我去哈尔滨顶替他们,我立即去了。给他们讲了一个笑话:“古时,有个人好与人顶牛,一天,家里来了客人,这人命他儿子进城打酒。儿子提着一瓶酒回家时,途经城门口,遇到对面走来一个人,此人也是好顶牛的。儿子是顶牛人家出身,当然也会顶,于是两人在城门口各不相让,站在那里‘顶’了起来。老子在家陪客,准备喝酒,却总不见儿子回来,只得自己进城找儿子。在城门口遇到儿子正与一人‘顶’在那里。老人于是命令儿子:‘快将酒送回家去!我来站着替你顶!’”

    这是我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则笑话,在这里讨了他们的便宜,说得大家都笑了。

    在方案报审过程中,我们也要“伺候伺候”省厅的相关人员。那时干部的胃口不高,齐纺有个大集体的小厂称为“小型工业”,生产一些尼龙针织品,我们会给他们带几件尼龙衫、尼龙袜之类,是优惠价,但还是收钱的。那时尼龙还算时俏货。

    在此期间,省轻化工设计院曾指名借我回哈尔滨搞一座办公大楼的方案设计。我去哈一个多星期,将小女儿周原带了去。我们住在南岗的一座小旅馆内,齐纺在这小旅馆常年租用一个房间,我们去了不交旅馆费。那时各地住宿都很紧张,所以工厂才在哈尔滨常年包租一个房间。

    白天我去设计院工作,将周原放在旅馆,服务员都很熟悉,会帮照应照应。一天晚上回来时,服务员告诉我说:“你女儿和几个小孩子在门口玩双杠,头跌破了,我们用手帕包了一下,你快送她去医院看看!”二女儿向来淘气,出了纰漏了。我立即带她去哈医大附院看急诊,医生给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针,在头皮上缝了两针。女儿哭了,出门后买了两根冰棍就哄住了。

    我那时经济拮据,为了省钱,在哈尔滨时午餐经常买一份五角钱的“下水汤”吃饭。二女儿至今还记得“端上来的汤闻着臭哄哄的,可吃起来倒挺香。”

    一九七四年底,齐纺的改造、扩建计划任务书终于获得批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准备条件,组织设计、施工。

    齐纺虽是一座老厂,可也是一座“土”厂,全厂没有一份实测地形图。为了给设计工作创造条件,我第一步就张罗测量和地质勘探。

    最初请来齐齐哈尔市设计院的勘测队谈测量的事。这时,工厂已成立基建科,科长陈蕴华原为车间主任,此人神通广大,是属于“脚一跺,全厂都会震动”的人物。厂长见了也要让他三分,但他并不懂得系统的基建工作。我请来市设计院人谈测量的事,他似乎不以为然,不参加接待,将人家“乾”起来了,人家自然不满意,也就不愿来了。那时还没有什么“自负盈亏”之类,设计院是吃国家饭的,干不干都一样。无奈之下,我只得提出自己测量,要木工室派几个工人协助。于是我们灌注了几根基桩,借来经纬仪、水准仪,就自己干起来了。陈科长看我们干得很辛苦,才知道测量并不那么简单。这样,他就与驻军的炮兵连联系,请他们给做测量。于是每天早晨去车接他们来厂,晚上送回,厂供他们饮食。因为这是科长自己请来的,一切招待都不用我操心了。解放军来了一个测量班,干了三个星期才完成,这使这位科长知道了实际情况,不是我在“唬”他。

    扩建设计请谁来做,厂里也有很多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木匠都会盖房子,要什么设计院?”我回答他们说:“过去老太太就能纺纱织布,要什么纺织厂!”他们无话可说了。我当然主张请正式设计院来做,省厅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厂长也同意这个意见。这时省轻化工设计院已分为轻工设计院和化工设计院,于是由省轻工设计院承担了这一任务。

    省轻工院接手后的第一步是编制扩大初步设计(扩初)。在编制以前,先作了一次赴外地的“参观学习”。轻工院要工厂参加几个人,我也是参加者之一。谷厂长、刘洪志、郭树仁、曹秀俊、杨润福等也参加了外出参观。

    一九七五年春,我们一行将近二十人外出,先到北京纺织部设计院搜集资料,以后去了武汉和湖北的安陆、云梦纺织厂。这两座纺织厂都是楼房厂房,齐纺因厂地面积有限,为了尽量减少旧房拆迁,在建厂期中,保持旧厂房继续生产。因此,大家意见新建楼房厂房,这也是黑龙江省第一次建设楼房纺织厂,所以设计院也很感兴趣。

    在湖北参观后,从武汉乘长江轮船至南京,又到了常州,见到了潘辛生、张元桢两位同学。

    到上海后,这许多人为了住旅馆,整整排了一天队,后来还是我哥哥的邻居杨女士帮忙,找了北站附近商店的一位熟人才住上了。

    到上海后,大家陆续回黑龙江了,最后只剩谷厂长、刘洪志、郭树仁、曹秀俊和我五人,请他们到我哥哥处吃了一顿晚餐。谷未到过杭州,意思想去看看,但又怕人家批评他“借公出旅游”,那时的干部还不敢像后来那样明目张胆。我说:到杭州去一天就可以来回。于是我们去看了预售票的发售情况,那时火车票很难买,杭州车票几日内已售完,只有长途车可买杭州以远的车票。我建议买到萧山,到杭州下车。

    那天早晨去杭州,下车就买好当日返回上海的车票。于是乘公共汽车去了西泠、岳坟、灵隐,并去了六和塔、虎跑等,可算是沿着西湖兜了一个圈子,晚上回到上海。在西湖沿途,谷不断口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名不虚传。”一路赞不绝口。我们中只有他一人是第一次游西湖,所以感受最深。

    早晨上车前,大家未及早餐,车到嘉兴时,买了几只粽子。我说:“嘉兴粽子是有名的。”可他们一吃,竟无法下咽,因为都是猪肉粽子,在东北是没有的。在西湖,许多乡下女人兜售自产的“龙井茶”,我给他们当“翻译”,各买了几袋。虽然价格便宜,质量却很差,都是长得很大的老茶叶,泡出来像一张张树叶一样。

    回到齐齐哈尔,才知董凤兰竟带着周原也出差南行去了,周平因已上小学读书,不好出去,自己在家。

    回来不久,就要去哈尔滨参加设计院的“扩初”设计。我不能将周平一人丢在家里,厂长同意我将女儿也带到哈尔滨去,女儿也享受出差待遇。

    我们在哈尔滨道外的一所招待所内,住了十来天。每天在房间内讨论、画图、喝酒、抽烟,周平至今还记得那一段满屋乌烟瘴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