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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齐哈尔纺织厂的十年 (三十四)

    “扩初”报批、核准后,就是施工图设计了。那时风行“现场设计”,即设计人员汇集到工地搞设计。那时还没有电脑设备,所以只需将图板、三角板等器具搬到工地就行了。这所谓“现场设计”是一九六五年“设计革命”中兴起来的,本意是设计工作不能“闭门造车”,要联系实际,了解现场情况。某些工程改建确有在现场设计的必要,但一般新建工程均有地形图、勘探资料等依据,并不需到现场去做。后来“现场设计”盛行起来,设计工作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均愿“现场设计”。原因在以下几个方面:

    “现场设计”,大家都在工地,大家没有什么家务事牵扯,下班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晚上加班方便,故设计进展较快,设计院领导和甲方都满意。而设计人员愿意搞“现场设计”是因为可以增加一些收入。那时设计工作是上级指派的任务,设计院一切支出均由上级拨款。设计工作不收费,设计人员来现场,甲方当然会好好招待。一日三餐不需自己掏钱,还要发点加班津贴。设计人员在设计院工作,除工资外,别无其它收入,参加“现场设计”却有这许多好处,何乐而不为?所以后来凡搞设计,都尽量到工厂去做,“现场设计”成了“易址设计”。这大概是提倡“现场设计”者始料所不及。

    在这项设计中,我虽然是工厂参加人员,但实际成了建筑专业负责人,也参加了结构方案的确定。

    设计院现场设计的带队人是一位“政工干部”,这位干部很“左”,经常在办公室开会,主持政治学习,并常常发表“批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高论”。他曾“批判”某些工程师摆架子,不肯描图,是“资产阶级思想”,这种会议一般都是他自己唱独角戏,没有人接茬。我当时真想问问他:“工程师不描图是资产阶级思想,而像他这样岂止不描图,实际什么也不干,只会唱高调,算个什么阶级?”但他是设计院的,我是工厂的,他这种人是当时的红人,设计院人都不敢惹,我何必管闲事,再说这不只是管闲事,很可能会惹祸上身的。

    一九七六年初,周恩来去世,接着是“天安门广场事件”。我们齐齐哈尔“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大动静。报纸登出“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时,我觉得那些“诗抄”很有气魄,心里很是同情,但口头却不敢表示出来。那时“小道消息”说马小六的“北京市民兵”是人人带了铁镐去包围广场,并将纪念碑前围聚的抗议者砸死的,消防车夜间出来将广场血迹冲洗干净。当然对这种“小道消息”只能听听罢了,谁也无法去核实。还私下传过“周总理遗嘱”,内容是:郓代英生前曾说过,将来革命成功,人民过上幸福生活了,请活下来的人到牺牲者的墓地去报告一下,死者也就安心了。周认为今日之状况愧对烈士诉说,希望今后能努力实现“四化”,将失去的时间追回来。周死之后希望由邓小平接替云云。周的这份“遗嘱”始终是个谜。“天安门事件”后,曾“追查”了一阵,宣布是杭州的一个人“伪造”出来的。后来邓小平再次复出后,也再没有人提起过这份“遗嘱”。是否有这份遗嘱至今存疑,只有留待后代的史学家去探究了。

    “天安门事件”后,接着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公布了一些“最高指示”:“走资派还在走,投降派到处有”、“还是白猫黑猫那一套啊,永不翻案靠不住啊!”之类的,政治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了。

    朱德的死是“淡化处理”的,下面没有举行什么悼念活动。

    当年七月二十八日,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这应算是古今中外死人最多的一次大地震了。此前,曾有彗星出现,在吉林省落下过一块大陨石,砸下一个六公尺深的大坑。凡此种种可算是“不祥”的天象。巧的是,唐山地震后一个多月,毛就撒手人寰。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画图,设计院现场设计组带来的一台收音机开着,突然中断了音乐节目,传出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告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书”。播音肃穆悲哀,我一听说,知道这件大事发生了,因为其实几位大佬已相继故去,除毛以外,已没有什么人可以够上这样的“告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书”的规格了。这是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

    大家静悄悄地听着广播,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时,一般人家还没有电视机,当晚,我们在收音机听到中央台广播毛去世的文告以后,宣布毛的“治丧委员会”名单时,竟念成了“周恩来总理治丧委员会……”接着沉默了两三秒钟,才重新宣读毛治丧委员会名单。中央广播电台在这样的时刻竟出现这样大的差错,令我们大为吃惊。事后有人解释说是因所用磁带录制广播时,有一段以前的录音未消去。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大事,会使用一盘旧磁带?

    后来听“小道消息”说,这一差错是叶帅(叶剑英)故意安排的,电台原来控制在“四人帮”手中,籍电台发生的这一“差错”,叶立即派军队接管了电台,为后来逮捕“四人帮”创造条件。这种说法似乎较为合乎情理,真实情况究竟怎样,也只有留待后人去探究了。

    毛去世当天,曾发生这样一件事:齐齐哈尔车辆厂一位医生当日正请人帮忙做工,工作结束后,照例请大家吃饭、喝酒。大家饮酒、行令正在热闹时,居委会主任来告诉他们说:“毛主席去世了,不要再喝酒了。”可他们借着酒气,壮了胆子,竟不以为意,仍继续畅饮。这事被报告到公安局,这位医生因此被捕。酒醒后,医生自知“罪情重大”,竟在拘留所内用刀片割破动脉,自杀身亡。这位医生目光短浅了,他没有料到中国即将发生重大变化,凭这样的事已不再会给他定罪了,却枉自送了性命。

    毛去世后,各地和各单位都举行了官办的隆重的追悼活动。大街上到处挂起了黑纱、“沉痛悼念……”之类的白底黑字标语和镶黑边的毛像。齐纺大礼堂也设起了灵堂,全厂职工分几天轮流入场悼念,人人臂戴黑纱,胸佩白花入场鞠躬、默哀、宣誓等等。许多人含着眼泪出场,但似乎也未见谁真的嚎啕大哭。

    等到正式追悼会的那一天,全市几万人集中到齐齐哈尔文化宫前面的广播站,收听北京的追悼会实况广播。王洪文主持追悼仪式,华国锋致悼词。我们也与北京参加追悼会的人一样,鞠躬、默哀,一切如仪,直至散会。大女儿周平已是小学五年级学生,也参加了这个大会。她平时有贫血、头晕的毛病,加上精神紧张,几小时的日晒,竟当场昏了过去。

    治丧委员会本规定了一个停止一切娱乐活动,降半旗等等的哀悼期限。可这期限结束后,仍然到处挂着黑纱,电影院仍不开放,电台仍没有娱乐节目——谁也不敢率先停止追悼活动。直到一个月后,江青等人被捕的消息传出,又一次新的震动才冲淡和停止了毛的丧事。

    十月初,传出了江青等人被捕的“小道消息”,这个消息后来已不再是悄悄耳语,而成了大庭广众公然的议论了。可笑的是当时齐纺的书记张殿生(与沈阳“交白卷”的张铁生一字之差,实甚相类。)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在全厂干部大会上仍要坚持“批邓”,要大家学习“毛主席致江青的一封信”。那封信的中心是告诫在他死后发生“右派政变”的可能性。不知张某是左得够坚定的,还是虽身为书记,却政治嗅觉极差,居然闻不到变化的气味。

    对于江青等“四人帮”的被捕,我是极为兴奋的。我曾说:“二十多年来,还没有任何一件政治事件像打倒‘四人帮’这样使我高兴。”我曾经好几天兴奋得夜不成寐,我感到,毛死后的巨大变化开始了,我早就等待着这一变化的到来。

    在逮捕“四人帮”的过程中,有“小道消息”传说毛的侄儿毛远新因开枪拒捕而被当场击毙,以后有“批判”文章不点名地提到“东北太上皇”,即为毛远新。但在后来的审判中未提到他,再未见他的消息,不知是否确被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