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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齐哈尔纺织厂的十年 (三十九)

    经过了解,镇江市人事局的商调函是这样写的:我市重点统战对象周绍武、巫秀芬年老无子女,要求将他们的继子周翔全家调来镇江奉养老人,请准予调转云云。既然是“重点统战对象”,单位不同意,我就只有求助于齐齐哈尔市的“统战部门”了。于是我找到齐齐哈尔市委对台办张主任和市委宣传部,请他们协助。不知为什么张主任很帮忙,满口应承。他为我打电话给市轻化工局组织科,组织科说是工厂因工作需要不同意放。张说这不是一般调转,这样调转有利“对台工作”,“有利祖国统一”。不能以“工作需要”回绝,应该同意。在市里有关部门的干预下,工厂才同意调出。事后,张主任曾说:按政策并不一定要帮我调转,他也不知为什么就帮了我这个忙。后来我曾为此事找过黑龙江省对台办,省台办回说,如有什么未“落实政策”的事,他们可以出面,工作调动按正常手续办,他们不好说什么。口气就大不一样了。市台办张主任与我并无特殊交情,也没有人为我找过他,我也没有给他什么贿赂,一切都是公事公办。但他却帮了我这决定性的一个大忙,不知为什么,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了。

    工厂同意调出的函需送到主管机关市轻化工业局组织科,组织科经党委会同意后再函告市人事局,市轻化局因已有市委对台办打过招呼,所以很快通过了。市人事局则耽搁了很久,他们两三个月才讨论一次人事调动。当然台办张主任也为我向市人事局做了说明,私下我又找了几位与人事局有关系的人,请他们帮忙。后来了解到基建科的描图员肖智桂认识人事局主管局长,又请她领我去过人事局,带了点礼物,但未能送出去。那时的干部还有所顾忌,不敢公然受礼。

    就这样,这两三个月时间中,我隔三四天就跑一趟人事局。经管人员是两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跑得多了,会不耐烦,说话没有好气,我只得受着。有一次,因为有好几个人打电话问我的事,待我去时,他们讥讽说:“看来你认识人很多,有那么多人为你说话,你也不必来找我们了,让他们给你调就好了。”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达到调动的目的,我只有忍气吞声。以我近五十岁的人,只得对两个小伙子连赔不是,笑脸相向。

    我们这里的事情就是这样,几年前,像我这样的人就如臭狗屎一般,谁也不肯要,或是不敢要,怕受到玷污。几年后,我还是我,可又“香”起来了,因为是工程师调出,市人事局同意后,还需主管市长签字并报省人事局核准后,才能放行。

    好不容易市人事局通过了,主管市长也签了字了,还要备文报送省人事局批准。

    得知我的事已报到省人事局,我立即找点理由去了哈尔滨。这种往返于机关衙门的文件,如果不紧追上去,不知要旅行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结果,弄不好会搁在那里不了了之。如果采取“傻老婆等呆汉子”的办法,坐在家里等的话,是不会等出满意的结果来的。

    到哈尔滨后,我立即带着市台办张主任的一封介绍信,去省委对台办,结果碰了钉子,已如前述。接着又找到省化工厅的某人,其妻在省人事局,请其帮忙。就这样连去哈尔滨催问了几次,终于某人的妻子电话通知我:省人事局已批准了,回函已于次日发往齐齐哈尔人事局。我当即赶回齐齐哈尔,再去“盯”市人事局。

    市人事局接省局通知后,几天后就拟了一函回复镇江市人事局:同意调出。这时已是八二年八月下旬了,从镇江三月份来函商调到齐齐哈尔市人事局回函“同意调出”,用了五个多月的时间。这是在我紧追不放下进行的,算是快的。我向两位经办人提出:我有事去镇江,可否将回函让我自己带去镇江?这次他们还算客气,同意让我自己将回函带去。当然我的人事档案需寄去镇江,不好本人带,这是制度规定。

    回厂后,我立即向主管基建工作的项勇义厂长做了报告,请他给我安排点事,亲去镇江办理调转。项一向很好说话,当即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即于八月二十五日带着小儿子去镇江。儿子此时才四周岁,第一次跟我远行。一路倒也很乖,从未闹过要找妈妈之类的事。从齐齐哈尔到沈阳,在穆江那里住了一天。从天津换车去镇江时,非但没有买到卧铺,而且车上拥挤不堪。晚上儿子困了,我只得抱他在怀里睡,摊张报纸,坐在地下。直至车到济南时,才找到了一张座位,就这样父子二人熬到了镇江。

    到镇江,找到山门口叔婶住处。叔婶住的是一间十分窄小的陋室,室内放了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这是不久前吴法曾给他们寄来一千元(钱当然是父亲的)后新购置的。地下是泥土地面,屋顶是椽条望砖,不足十米2的小屋,下起雨来却多处漏水。婶母让我们和叔父睡一床,自己让到外面一间煤棚子里去住。那座煤棚子,条件当然就更差,烧饭、洗漱均在公用天井内进行。

    到镇江的第一件事是办调转。镇江市的人事局、劳动局(董是“工人”,她的调动属劳动局管)一切都按部就班,要等人事档案寄到,审查档案后,确定是否接受再行安排工作单位。这是你急他不急的事,你再着急也没有用。市人事局对我常去找他很不耐烦,要我先回去上班,等待镇江的“调令”。但我对机关衙门很不放心,一定要紧追到他们发出调令才肯罢休。就这样,我在十分困难条件下坚持了两个多月,直至“调令”发出,才回齐齐哈尔。

    镇江人事局原准备安排我到焦山脚下的镇江纺织厂,可我不想去工厂,想重回设计单位。起先自己去找了镇江市建筑设计室,是主任岳凡和李震环接待的,对我要去设计室他们都同意,但董不能安排。董单独调是很难的,只能随我“搭”进去。为此我还找过设计室的尤孰立工程师,是在苏州的叔父的连襟顾菊生的女婿给介绍的,尤是其女婿的姐夫。

    后来有人建议我找房管局,说房管局可能好安排董。于是去找了房管局,房管局同意接受董,并为董发出了商调函。

    在镇江等待办理调转期间,我陪叔父去了一次扬州,见到了姑父刘仁涛。与姑父是解放后第一次见面,三十多年来我们与亲戚间不相往来。姑父原为“江苏省农民银行”的县分行行长,解放后属“留用人员”,后来又因“历史问题”被开除,戴上了“历史反革命”帽子,多年来一直在扬州街道上打杂工。

    后来又和叔父,带着儿子去过南京,去大厂镇南化公司见到了也是三十多年未见的姑母和表妹刘自存。当然也玩了中山陵、玄武湖等。

    我们三人又去了上海、苏州、无锡。这对叔父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三十多年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埋头干活,哪有机会做这样的旅行?

    八二年十一月中旬,我的“调令”已经发出,我可以回去办理正式调动介绍信,迁移户口,甚至搬家了,应该回齐齐哈尔去了。婶母让我将儿子留下,“反正就要搬来了,何必大冬天把他带回北方去!”我听从了这一劝告。为防儿子闹着要跟我走,晚上,趁他睡着后,叔父送我去了火车站,我一人回到了齐齐哈尔。

    回到工厂,才知因为我去镇江两个多月,几位厂长大不满意。谷厂长在一次大会上公开责问是谁放我去镇江的,明摆着给项下不来台。谷本就不同意让我走,对让我亲去镇江办理当然十分不满。我一去两个月,就以此做起文章来了。项为我受气,当然也就迁怒于我了。

    事后,许多人都怪我“不会来事”。我回厂后的第一件事本应是去谷和项家拜访,送点礼,说明为什么办了两个月的原因,取得他们的谅解。我与谷、项的私人关系本是不错的,可我竟然一切“公事公办”,难怪项说我“一毛不拔”了。在此事中,我对项至今甚觉过意不去,可惜项已去世,否则我应请他来江南玩玩,以补报一二。

    回厂第二天,我就去了市人事局,请他们办理我的调转。经办人说:镇江的调令已收到,但现在事情有变化,让我等一等再说。我说不是一切手续都完备了吗?怎么又有变化了哩?具体情况他们不肯说,只是要我等着。

    经过打听,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在一次市长召开的工作会议上,谷厂长向市长汇报基建工作时,说因我调出,厂里的基建工作损失很大。我调出时签字的是主管的副市长,市长并不知道这件事,谷汇报后,市长当即给市人事局打了一个电话,通知说周某人的调动暂停。

    因为市长下了令了,所以厂里的口气又硬起来了,书记竟说:“就是不给调,烂在我这里也不给调走!”

    无奈之下,我只得再次去找市台办张主任,又去找了市人事局局长,局长说这事本已定下来了,再慢慢协商,本人一定要和厂里搞好关系,不要急,不要硬顶。台办张主任找了统战部长,部长在一次会后的酒桌上为我的事向市长做了解释,市长同意了。于是我的调动的事又立即起死回生了。

    我的调动的事已惊动市长,通破了天,所以再也没有人好阻拦了。当时对技术人员调出是卡得很紧的,齐齐哈尔有些技术人员以我为例要求外调,大都被打了回来。人事局称:周某情况特殊,不可援以为例。

    工厂终于同意为我办调出手续了,但提出要我将已开展的布厂修改设计工作做完。先给我办好相关手续,晚点去镇江报到,由我写封信去镇江说明情况,我答应了。于是和刘永发等几个人加班加点地又干了一个多月,直至出图了才让我走。

    临行前,我到谷厂长家去拜访,告别,对在厂十年中所获的照顾致谢,并说对谷此次不让走深为理解。此外,我提出将我交给工厂的两千五百元集资中取出一些,作为路费和去镇江的安家费。谷倒也爽快,当即同意先还我一千元。辞出时,谷送我到院子里,看到我骑来的一辆永久牌新的自行车,谷说:“本以为你是老实人,其实也很有本事,居然也买到永久牌车子。”那时上海产的“永久”、“凤凰”自行车是很难买到的。其实这并非我的“本事”,这辆车子是我用“侨汇券”从商店买出来的,此前香港吴寄来过六百元。谷话中有话,他本不同意我调出,后因市里干涉,不得不表同意。可他本以为即令工厂同意了,也未必能办成,不想居然真的办成了。其实调动成功,也并非我有什么本事,只是各种机缘凑成罢了。当然,我也起了作用,这就是锲而不舍地紧盯着,没有这样的“紧盯”,事情也是很难成功的。

    将近一年的围绕调动的奋斗,几乎令我筋疲力竭,脑子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直至到镇江后的好多年,我还经常做这样一个梦:梦中的我已调往镇江,但还留在齐齐哈尔工作,未能去镇江报到,我在梦中担心,已经好几年了,还能不能去镇江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