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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归根——回到镇江 (四十)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末,我终于办好了一切调转手续,准备搬家了,董提前自己去了镇江。我和两个女儿于十二月三十日晚乘车南下。厂里的姓韩的书记和几个同事及市台办张主任到车站送行。我十分感谢张主任,临行送了他一瓶茅台酒,这也是用侨汇券买来的。行前刘永发等科里许多同事都帮我打包、搬家,我几乎没有动手,一切行李托运的事都是大家帮忙解决的。

    八二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到了北京。我们三人住到了伍卓汉家,伍夫妇此时已去了香港,家中只有他女儿伍子琳在家。我的两个女儿都是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乘地铁。在伍家高楼上看到窗外的复兴门外大街上车来攘往,十分兴奋。

    我们买的是由齐齐哈尔到镇江的长途车票,七日内到达有效,在北京可以逗留四天。这四天我们马不停蹄地差不多游遍了北京的名胜地——天安门、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八达岭、十三陵,甚至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去的雍和宫。除香山以外,我们差不多都去了。两个孩子,尤其是二女儿特别开心。那时我们没有照相机,在天安门广场照了一张黑白留影,是摄影社给照的。这张照片至今仍保存着,三个人十足的乡巴佬一般。一到北京,立即发现我们的穿着太“土”了,特别是二女儿穿着一件旧的灰色上衣,已嫌太短了,和周围人一比太不像样子了。于是立即给她新买了一件蓝色上衣。那时的北京人,服装也“洋”不到哪里去,可见我们是什么一副“土”样儿了。

    八三年一月三日离开北京,四日上午到达镇江。

    因为太兴奋了,火车刚离南京车站,我就坐不住了,背着随身带的行李——衣柜上的一面长长的玻璃镜,为怕托运被打碎,居然也由我随身背着——带着两个孩子,挤向了车厢出口。在出口处站了一个小时,终于镇江到了!

    二叔、董带着儿子已在出口处迎接我们。

    分配给我们的住房在“李家山新村”。这是新建的一个居住小区,除盖了一些住房以外,缺少各种生活配套设施,条件很差,没有商店,道路全是泥土碎石子路,下起雨来泥泞不堪。住房条件也差,没有浴室、厕所和煤气。

    搬家时正值隆冬,出发前一日,特带两个女儿去了齐齐哈尔龙沙公园,目的再看一看北方的“冰灯”。我告诉孩子们,到了南方就看不到冰灯了。我有一顶旧狗皮帽子,行前将它扔了,我说以后再也不用戴它了。二女儿问:冬天不也得戴吗?我说:那里的冬天不一样了。女儿半信半疑。到了镇江,四处一看,果然景色不一样了。地里长着青菜,很多树竟还绿着,地上仍有青草,大街上路边和沟里竟淌着水。二女儿十分惊讶地说:“这里的冬天竟是这样!

    回到镇江,全家人中最高兴的是我。在外沦落二十多年后,终于回到了家乡。小巷子、石子路、路人的言谈,件件都告诉我:我回来了。多年来,我日日梦想着这一天,但理性又告诉我: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在东北虽已生活二十多年,但仍常从梦中惊醒,会突然感觉身在虚空,一种无名的孤寂、惆怅之感深深地震撼着我。曾做过这样一个梦:我在晚上拎着一只热水瓶,走在冷清清的一条巷子里,去“老虎灶”打开水。那样的小巷子、“老虎灶”,在东北都是没有的。醒来十分忧伤,甚至落下眼泪。这许是“叶落归根”的诉求吧!我是中国人,当然存着中国人的共性。

    对故乡虽梦魂牵绕,但我也知道,年纪大了,拖家带口的,真正要回去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了。这把老骨头也只有终了在“北大荒”了。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回来了,而且是拖家带口地回来了,当然令我兴奋不已。

    家里其他人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董凤兰虽出生、长大在黑龙江,但一直不喜冬季的寒冷,此外希望能进入大城市。她甚少家乡观念,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往大城市去,是不论家乡还是外地的。在联系调动的几年,她十分向往籍此搬到哈尔滨去。而对于搬家去柳河五七干校,及后来大庆设计院要调我去,她是坚决不同意的。对调到镇江,她十分坚定,帮找人,去人事局谈等等。因为镇江是南方,气候好。对镇江这个小城市她并不满意,认为太“土”、太小,但既能来江南,就顾不得城市的大小了。

    小儿子年龄太小,尚不懂事,只要跟大人走就行了。

    二女儿对一切感到新奇,特别是籍此游览了北京,十分高兴,对于住在齐齐哈尔还是镇江倒不很介意。

    对搬来镇江,最不满意的是大女儿。中途到北京时,看到宽阔的马路,高楼大厦,开了眼界,也很高兴,大概以为到了镇江也是如北京一般的了。及至真来到镇江,眼中所见的是低房陋巷,住宅的较差的环境,以及周围听不懂的话语。她当然不具我的思乡之情,一切都不理想,对来镇江甚为不满,认为“还是北方好。”她说:“爸爸在东北费了那么大的劲调到镇江来,有什么意思?”

    周平对于到镇江来不满意还有其他几层原因。第一是气候不适应。这里冬季不取暖,但也很冷。特别是夏季,酷热难当。在东北时,白天没有这里热不用说,到了晚上就很凉快,夏天睡觉都是盖着棉被的。周平不满意的更重要的一条理由是:她在东北时,工厂向职工“集资”,每集资二千伍百元,可安排一名子女就业。我借了些钱,另打了一张一千元欠据,实交一千伍百元,让她在工厂上班了。工作性质属“全民职工”,据说此后不再招收“全民”工人,而改招“合同”工人了。我调出前,镇江市劳动局同意周平按子女未成年无工作随迁户口,来镇江后重新就业。因为工人调动很困难,按政策我调来不等于女儿也可以调来。好在那时女儿才工作一年多一点,重新就业比办她的调转容易,我就同意了。她来后觉得白白丢掉了“全民”的工作,损失太大。

    报到后,我和董均安排在房管局黄山房管所,黄山房管所就在我们所住的李家山住宅区。上班很近,刚来镇江,实际上还没有什么工作。后来坐镇李家山工地的钱正怀局长要我到房管局设计室工作。这个“房管局设计室”既无行政编制,也无技术证书,人员只有四五人,工作岗位也不固定。我们办公室就设在李家山的一座工房内。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李家山小区三期工程规划。李家山小区是在钱局长主持下搞起来的。主管市长不同意继续开辟李家山,主张搞城区改造。钱其时除为房管局长外,尚兼任建委副主任。钱坚持要开发李家山,市长也无可奈何。这样虽然工程照样进行,但市规划局对我们的规划图纸却拒绝审批。工程出现过这样的怪现象:市长要求李家山工程停止进行,但钱不予理睬。而钱手下的一名工程指挥刘某直接向下传达市长的指示:李家山停工。但刘某手下的工地负责人张某又不听刘某的,声称:“我不知道市长怎么说的,我只听钱局长的。”因此不管怎么说,李家山三期工程在继续进行,直至后来成立“开发公司”。

    安家后不久,就将叔父、婶母接来李家山居住。这时,我们老小共有七人,一套房子太拥挤了。于是先是找了一户空房子暂住,后来又申请了一套房子,我们与叔父又分开居住了。

    一九八三年夏,成立镇江市房屋建设开发公司,后来与在北京的中房开发公司挂钩,称为“中国房屋建设开发公司镇江公司”。开发公司的主要人员来自房管局,钱局长调任开发公司经理。于是我们也就跟着调入了开发公司,公司一开始就任我为计划科科长。

    在许多人眼中看来,计划科科长是一个“肥缺”,但我不想当官,更不想籍当官捞点什么油水。在齐齐哈尔不得不当了几年基建科长,当得很不是滋味。在当基建科长时,曾有一位山东来的社办企业的推销员,推销石棉瓦。我说:工厂日后维修可能需要,请他留下名片,以后需要时再联系。不久,这人从山东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如买他们厂出的石棉瓦,每块石棉瓦可给我五角钱回扣。即如每块瓦售价伍元伍角,他们实收伍元,发票当然开伍元伍角,我如买他们一万块瓦,就可自得伍仟元。所谓“临财毋苟得”,本人向来不望这种非分之财,这点自觉是有的,因此没有回他信,这件买卖也就“黄”了。以前我曾见厂里堆放了很多石棉瓦,没有上房就已龟裂破损,我曾奇怪是什么人,为什么买进这许多次品。接山东来信后,我才知道原来其中大有奥妙!

    我想,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尽管我们的“官”工薪很低,却仍有许多人“削尖脑袋”往上钻,想混个一官半职的原因所在吧?不能说所有想当官的都想“捞油水”,但其中一定有不少这样想的人在。

    我为这个“计划科长”的事,一再向钱及其后的邓经理表白,我不想当计划科长,也不是这块材料,我一心一意想为开发公司开创一个设计室。因开发公司当时尚无设计室编制,经理决定“设计室”暂隶属计划科。这样,我当“计划科长”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计划科副科长俞树发曾找我,要向我“交待工作”,我向他申明不会接受计划科的工作,只是暂时在计划科筹备设计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