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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挨打思谋官

    却说佃户们看穿了王家盐水漂谷计稻谷成色的窍门,也算断了王家一条隐性敛财的路子。

    王应魁不免有点儿恼火,心里恨透了有心眼的长工贺从怀,正在寻思聚财的新门道呢,那几日却有收捐税的上了门,要破他王家的财。

    先上门的,是竹山县城的税丁倪金国。

    倪金国进了王家的石牌坊,还没朝正门楼走,就有人通报了王应魁。

    王应魁出了正门楼,把倪金国迎进后院客庭,寒喧起来。

    倪金国说:“王掌柜多年来生意看好,县城里早有所闻。只是因想着你在建新庄园,便没有前来收税。近闻王掌柜又进西藏发了绿松石的利市,务请把这些年的税金一并交了——千把几百两银子恐也是只拔了王掌柜的一根儿汗毛。”

    王应魁说:“我从麻城落户竹山南乡,也算是穿府过县有见识的人,朝庭的商贸税、田土地亩税呀,自古就有该缴纳的规矩,不然万岁爷老佛爷和娘娘妃子们吃啥玩儿啥?总归我这人不糊涂,该缴纳皇粮国税,我是一文钱不会少的。只是倪管事的晚来了几年,我王家的税全都让竹溪给收走了。”

    “你这庄园明明建在我们竹山地面上嘛,”倪金国疑惑地说,“怎能让竹溪收税呢?

    王应魁连忙拿出自己仿印伪造的竹溪县的税金票据,递给倪金国,“倪管事的你看看是不是有假?”

    倪金国见王应魁有税票在握,正要仔细察看税票,却见魏四喜前来通禀:“大掌柜的,酒席已经摆好,您看——”

    “那就吃了饭再看不迟。”王应魁对倪全国说,“请吧——倪管事的轻易不进山,就吃顿山里的便饭——”

    倪金国倒也是个捞吃捞喝的主儿,也就毫不推辞,只说了一句“叨扰了”,就去了后庭,八仙桌边落座,大胯驾二胯,海吃海喝那并不简便的便饭:泥鳅钻豆腐,泉鱼滚米粉,长虫母鸡龙凤汤,银碳烤熊掌,红烧果子狸猫……倪金国只吃得嘴丫淌油,胯丫滚屁,几十杯烧酒落肚,喉咙里飘出的都是酒气。踉踉跄跄地起了身,也不提说察看税票的话了,还自怨自地说:“嗨,我倒忘了,你们这庄园也有一半建在竹溪畔界里呢,竹溪把税收了是一样呢。不过,明年记住要给竹山交一半税金……”说罢,叽哼着“正月里那个探妹儿呀是个新春,我和我的小妹妹观啊花灯,花灯我不观啊,专看妹妹的人……”的酸调调儿,脚步像那堵河水浪赶浪般去了。

    第二日,竹溪县的税丁刘成良也找上王家门来。

    王应魁如法炮制,用应付竹山税丁倪全国的办法一样应付竹溪税丁刘成良,把个刘成良也是用酒灌得像泗河水样趟赶趟的模样,唱着“伸手儿摸至在,大姐的胸脯前哪,大姐的奶头是金银山……”的淫邪小调去了。

    却不料三日后,竹山倪全国和竹溪刘成良各带着三、五个税丁一同找上了王家门里来。

    王应魁心想,竹山竹溪两县同来收税,怎么也不好支糊过去了。手捧着泥精小咂壶儿焦急地转悠着。

    王应富却说:“大哥你莫发焦,今儿个收税的让我来应付。”

    “两县同时照面儿,就露了逃税的马脚。”王应魁说,“不好应付得过去哟。你也是个和尚脑壳——哪有办法(半发)?”

    “你莫管,你莫管。”王应富说,“大哥你莫打照面儿就是,看我来先料置料置。”

    王应魁仍不放心地说:“小心无大差,税这个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呢!”不过,见王应富信心十足,他也就作了回避。

    这时候,王应富在后院里打丁一个转,就走出来,站在正门楼下,恰好拦住要轰进门的两县税丁。便作出极认真状先询问竹溪县的领班刘成良:“你们前来敝庄是要税的?”

    刘良成答:“对,要税!”

    王应富又问竹山的领班倪金国:“你们前来敝庄也是要税的?”

    倪金国答:“两县同来,看你们王家如何马虎——要税!”

    “好,既然你们都要税——”王应富朝门里一声喊,“来人啦!有人要睡呢——”

    随着王应富一声喊,门楼里涌出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佣人,忽拉一下排在院当间,一个个笑忍不禁地扭扭摆摆着,挠首弄姿地,对税丁们做出极其亲热状态,不断抛眉眼。

    两县两班税丁不知道王家这是唱的哪曲戏,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王应富对税丁们说:“各位爷们一路辛苦。还是先去睡吧——”对女用人们嗔道:“还磨蹭个啥啊,税爷们怎么个睡法?你们都是在行的呢!”

    那些女用人就一个个故作姿态前去拉扯着一个个税丁,把那葫芦样的乳房朝人身上贴,显出极不协调的“亲切”:“走啊,睡啊——”

    税丁们这才醒悟,原来是这么个睡法,一个个推脱不及,连说直说:“呃,呃,不能睡,不要睡……”说着分头逃之夭夭。

    王应富乐得哈哈大笑,加高嗓门对逃去的税丁喊着:“是你们自己说的不要税的,说话可要算话——”

    也只有王应富想得出这样的骚点子抗税。

    王应富以睡抗了一回税,觉得对家里有功似的,厨房里端上来色香味形俱佳的菜肴,他也觉得不够味。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底还是找出了菜肴不顺口的毛病:问题出在切菜的木头砧板上,刀口越锋利带起木砧板上的木纹断茬的细沫越多。切毕的菜,不再次清洗,碎沫木就总附着在莱肴上;要将那些木沫彻底除尽,就把菜肴洗淡了味。王应富叫厨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主刀的孙厨子把菜刀一掼,说:“我在县城酒楼饭馆也站了半辈子菜案子,还没见过三掌柜这样的吃得刁的人。这个办法我想不出来。”围腰搭上肩膀,走了人。

    王应富嘿嘿一笑:“活人还让尿给蹩死了?这个办法他老孙头想不出,我来想。”

    正好,张红玉见孙厨子一走,厨房里无人主刀,她就临时上灶,给自己男人王应富炒了一盘烟薰豆腐干。

    烟薰豆腐干吃着香绵,皮实耐嚼。王应富嚼了一片豆腐干,又挟起一片,反来复去地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上好的切莱砧板么?”

    王应魁早在县城南关落户时,就成了盘豆腐的行家,想到三弟嘴刁,便有些迁就,为解决木质切菜砧板好起渣沫这个问题,就立即吩咐指点厨房里的人,泡黄豆,磨豆浆,煮豆垴,点卤汤,朝一个方篾筛里过兑豆腐垴,拢起布包袱,压石板。待筛里豆腐滤得水净,压得糍实,连筛丢进热灶灰里“拔潮”,然后连筛吊在灶门口,浓烟薰,火焰燎,半个月干定了性。又将筛大一块干豆腐丢进香油缸里浸泡,再吊上灶头薰烤。如此三番几次,好一块斧剁不动,刀扎不动,既硬扎又坚韧的切菜砧板就成了。这砧板,既不费木材,又不伤刀口,更重要的是切菜肴再不附带渣沫,做出的菜肴格外爽口怡舌。得到了南山几多庄户人的赞叹和仿效。

    说来也巧,正是那烟薰豆腐干砧板启用之时,朝庭领兵元帅德楞泰率领上万人马从竹溪楚长城关垭子一路追杀过来,追踪撤退至竹山南部深山驴头峡的王聪儿。却在驴头峡和松树岭中了王聪儿的伏击,滚木擂石打得德愣泰的兵马屁滚尿流,人仰马翻。亏是有个竹山籍贯的伙夫才保住了德楞泰一条性命。

    那是德楞泰兵发鄂西北,追剿农民起义女英雄王聪儿。王聪儿的部队与德楞泰的兵马打游击周旋,从界岭返回郧西;德楞泰跟踪追击,路经竹山县西部边界得胜铺时,孟姓一个下三赖光辊儿随军当了伙夫。在竹山县南部深山德楞泰与王聪儿的一场激烈战斗中,孟伙夫上战场送饭,眼见一发土炮向德楞泰轰来,就麻利冲上前去,抱着德楞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安全地方,救了德楞泰一条老命。德楞泰当下就提拔孟伙夫为“将军”。至于是几等几级的将军,搞不清楚。反正大家从此就把孟伙夫称呼为孟将军。

    又一次战斗中,又发生了同样的危急情景,孟将军如法再行,那土炮却把孟将军给炸死了。德楞泰又一次大难不死,就把孟将军的忠心向皇上上了奏折,朝廷格外恩典,让人把孟将军的尸体送回得胜老家安葬。实在指望将军葬得胜,他可以从此得胜的,没有想到还是败下阵来。可沿途掳掠百姓财物却是很得力很带劲儿。

    眼看德楞泰败兵就要退至两河口,王家怕自家的财产遭抢掠。王家三弟兄听了柯正夫拿出的计策:避之不及,就主动出迎;蚀小财,备酒席,免大劫。

    那一日,王家雇请来上十套土锣鼓班子,请了五十把喇叭,五十把唢呐,准备了五十个“哞筒”(泡桐木制成的吓野猪等糟践粮食的土号),五十把牛角号,让吹鼓手们排列在石牌坊外大路口上。高大的石牌坊上,披红挂彩,张起“欢迎领兵大元帅德将军楞泰莅临”的横幅。远远瞧见德楞泰人马如惊了枪的野兽般冲向两河口,那喇叭吹得呜啦呜,那锣鼓就敲得“荒唐荒唐卟咚卟”,在堵河两岸掀腾起土腔土调的激越。鞭炮夹在土腔土调中助兴,男的女的蛮有节奏地呼喊着:“欢迎德楞泰,领兵大元帅;剿匪辛苦了,进庄吃酒菜……”

    德楞泰的人马,从竹溪追杀过来时,就晓得两河口王家是鄂西北深山少有的肥主儿;但因要追杀王聪儿,就没有顾上对王家下手。如今兵败打转,不剿匪了,就有充余时间剿王家的钱财。兵马专发两河口,却不料受到王家那么热烈隆重的欢迎,倒叫德楞泰愣在马上思摸了许久:到底是抢是不抢——抢,于情于理于自己的名声,都有点儿说不过去,人家这么样的欢迎你,难道是欢迎你来抢的?也就立即改变了主意,便在马上传令道:“人马就地歇息!”

    王家一通欢迎,终于化险为安。王应魁三弟兄命人抬出蒸烤熟了的整猪整羊和牛腿膀,抬出了大坛的酒,让兵士们占住了手占住了嘴。然后,请管带营、标以上的将校,分别进入四十八个天井院中入席。

    王应魁三弟兄与柯正夫作陪德楞泰,德楞泰顾不上瞄人,只顾品尝桌上丰盛的酒菜:素碟里有泥鳅拱豆腐,鹌鹑卧香菇,木耳莲斑鸠,金针缠鹧鸪;荤盘里有鲤鱼闹红莲,洋芋裹乳猪,娃娃鱼蒸芋头,熊掌焖红著,酸辣子拌鹅掌,麻花椒掺鸭蹼,干笋子扭黄鳝,果子狸煨苞谷;汤菜有:龙虎斗——乌梢蛇焖山猫;龙风呈样——菜花蛇熬野鸡;玄武会——黄安蛇焖乌龟老鳖;花开富贵——白木耳焖天麻百合何首乌;余下拼盘是春芽炒野猪肉,蒜泥拌麂肉腊丝……总之是飞禽走兽样样俱全,大显山、野奇味之怪特。

    德楞泰自奉命追剿白莲教首领王聪儿亲率的一支部队以来,还不曾吃到这么有口味有特色的菜肴,酒酣耳热之际,竟要去厨房里看看那些菜肴是怎么个做法。

    王应魁弟兄三个自然跟着一起进厨房。

    不料德楞泰首先对一溜切菜砧板发生了兴趣。掂起一块,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做的。问:“是啥材料做的?”

    王应魁见德楞泰对砧板来了兴趣,也就兴致勃勃,答道:“回禀大元师,这砧板呀,是黄豆树木料做的。”

    德楞泰说:“本大元帅南征北战,只听说过黄杨树,哪里有个什么黄豆树?”

    王应富接上腔:“这砧板还是我发明的呢——”

    王应魁怕王应富说走了嘴,就把豆腐干砧板的原委制作过程和好处讲给德楞泰听。

    德愣泰一听豆腐干砧板的好处,就要带回北京去一块。

    王应魁的心情是,给德愣泰十块也行,也不值个什么钱。便又说了句讨好的话:“只要大元帅看得上,这厨房的上十个圆的方的您都拿去就是——您看看这豆腐砧板,很像乎是大元帅兵士用的盾牌……”

    不料,这后一句话没落音,德愣泰却瞪起牛卵子眼珠,一手撒开小擀面杖样粗细的五个指头,向王应魁的嘴巴子上重重扇去!

    王应魁见德楞泰撒开五指的大巴掌,照他的嘴巴扇过来,赫得脑壳一晃一偏;那一耳光,却扇在了他右腮帮子上。脸面上留下的指肚印痕,像巴住了五条旱蚂蝗,生疼火燎地。但到底没明白德楞泰扇他耳刮子的原由。不知是犯了德楞泰误会之忌。

    其实,王应魁没明白究里,你说那豆腐砧板像德大元师的士兵所用盾牌,那不明明是讥笑他德大元帅的兵是豆腐兵么?扇你耳刮子是轻的,留下你项上的人头,还是作吃了你那么多酒席份上看的呢。

    德楞泰扇罢耳光,扫了兴,迅疾传令人马开拔,没叫一声多谢就走了。

    王应魁并不觉得百十桌酒席花费得冤枉,而是老觉得那重重的一耳刮子挨得实在冤枉,实在想不过。他的本意是想说,薰豆腐干既能作砧板,经得久斧剁刀切,如果用作盾牌,不照样经得住枪戳刀砍吗?可那该死的德楞泰却领会到一边儿去了。但话又说回来,也不怪要挨人家的耳刮于,思来想去,自家多的是银子、稻子、压根儿就没有的是那个“官”字和“权”字。“官、权、钱”三个字,说到底他弟兄三人只有后一个字,缺了官、权两大头,才无端担惊受怕,才受了别人欺凌。好在,如今能用钱捐官买爵,我王家有了官,还怕没有权吗?于是,就下决心要让后辈谋到官,弄到权。但眼目下,还是应着力聚钱、敛财。还不知又想出哪些新奇特的门道来?

    这正是:讨好挨打觉得冤,思来想去因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