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我把车停在了家门口，爹这时刚从镇上卖菜回来，正往家里推着一个小三马车，三马车上是没有卖完的菜。我看爹确实老了，他满头白发，一身破衣烂衫，浑身瘦成了一把骨头。家门口是一个小坡，爹弓着腰、咬着牙，卯着劲儿往院里推。这时，我赶紧下车，帮着爹把三马车推进了院里，爹看见是我，一下子惊呆了，他说：“贵啊，怎么是你啊？啥事候回来的？”
我说：“刚回来。”
爹说：“门口停着那辆小汽车就是你开回来的？”
我说：“嗯，是我开回来的。”
爹说：“刚才我看这车停在了咱家门口，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官的呢！”
我笑笑说：“爹，是咱的，是咱家的车。”
爹用怀疑的眼看着我，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我说：“爹，你怎么了？不认识儿子了？”
好半天爹说：“不是不认识你了，要是你地下走着回来，爹还认得你是我儿，可你开着那么好的汽车回家了，爹哪儿还敢认啊！”
说着话，我帮爹把三码车上的菜卸了下来，卸着菜，爹说：“贵啊，你娘在那里还好吧？”
我说：“好，好，怎么不好啊，娘在我那里可好了，每天看着小孙女，高兴得很！”
爹说：“那就好，那就好。”
进了屋，爹说：“东贵啊，我们晚上吃啥啊？你看你娘没在家，就我一个人，我又刚从镇上卖菜回来，这晚饭还不知道吃啥呢！”
我说：“爹，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爹说：“吃啥都行，就是看你吃啥了。”
我说：“我车上还买了一些吃的东西，我去拿进来。”
爹说：“还买了吃的？那我跟你一块去。”说着，爹就跟我出去了，到了大门口的车跟前，爹围车转了一圈说：“嗯，这小汽车可不赖，咱家你叔叔开上了小汽车，这不俺儿也开上了小汽车！”
爹用手摸摸，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咱活这一辈子哪敢想能开这汽车啊？！”
我打开后备箱，把给爹买的一箱酒，两条烟拿出来，爹赶紧接住，我又从后备箱里拿出给爹买的肉和杭州的特产，和爹一块送回到了屋里。
爹看着我买的这些东西说：“买这么好的酒和烟，得花不少钱吧？”
我说：“不多。”
爹用眼白着我说：“哼，还不多，瞎花钱！”然后又说那咱晚上吃啥？”
我说：“这不我买了猪头肉，卤猪蹄，还买了牛肉，咱家有菜，我再炒几个菜，做点粥喝就行了。
爹说：“中、中、中，家里有馒头，搁锅里溜溜。”
我说：“嗯，你别管了，我来做。”然后我又说，“爹，一会儿李阳也来咱家，我们在一块喝点酒。”
爹说：“好，好，那孩不错，你们从小一块长大，他见爹可亲了！”
说着我就到了厨房，把买来的猪头肉、卤猪蹄、牛肉，一样一样的切了装盘，又动手开始炒蔬菜，我炒了个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肉煸豆角，熬上了一锅小米粥，又溜上了几个馒头，我正做着饭，李阳就来了。
我把做好的菜放到了桌子上，拿出一瓶山西老白粉酒打开，爹在一旁招呼李阳坐下，我和爹还有李阳就开始喝起酒来。
爹说：“李阳，你和东贵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你们别管我，你们尽管喝酒说话，我自己喝我自己的。”
李阳说：“大爷，那我先敬你老人家一杯？”
爹说：“嗨，还敬我，好，好，我们碰一下！”说完，爹和李阳、我碰了一下酒杯，爹又说，“你们年轻人喝吧，别管我，别管我。”
李阳说：“好，大爷，你可要慢慢喝啊！”
爹说：“嗯，我慢慢喝。”
一会儿，小米粥熬好了，爹虽然喜欢喝酒，但也喝不多，喝了几杯他就去吃饭了，吃了饭，他说：“你们喝吧，我歇着了。”说完就去屋里躺着了。
我和李阳喝着酒，李阳说：“东贵，你真是七八月蒸馒头，大发了啊？开这么好的车，你在那边干什么啊？”
我说：“这车是厂里给配的，我在厂里搞销售，是销售防火门的。”
李阳说：“那你是厂长？”
我说：“是副厂长。”
李阳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看了一会说：“啧啧，我就说吗，东贵不简单，早晚会发的，怎么样，看看，看看发了吧！发了吧！”
我说：“你真搞笑，你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简单？说过我早晚会发的，嗯？”
李阳说：“我给咱们同学们这样说过，那是在同学聚会上说的。”
我问：“同学什么时候聚过会啊？”
李阳有些难为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其实也不是什么聚会，是在，在……”李阳看着我，吞吞吐吐的。
我说：“你这个家伙，说啊？什么是在，是在的，有话就说吗！”
李阳说：“是在陈虹的婚礼上，同学们提起了你，还提起了陈虹，同学们说陈虹给你掰了，不要你了，嫌你家没，没钱。”然后李阳又说，“当时我就说陈虹没有眼光，上学你们俩就好，现在又分了，真可惜！所以，那天我就说你早晚会发的。”
我说：“在学校我跟陈虹好，只是同学之间的关系，我现在离家这么远，怎么可能跟陈虹好啊？”
李阳又说：“东贵，你别装了，其实，同学们都知道你和陈虹在杭州干活，后来陈虹回来了，你没有回来。”
我有些惊讶，问：“那同学们怎么知道我和陈虹在杭州干活儿啊？”
李阳说：“陈虹的表姐也在杭州干活，都是听陈虹的表姐说的。”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出自陈虹表姐的口。我说：“其实陈虹做得对，他爸妈就她一个女儿，不可能叫她长期在外地干活。”说罢，我又问：“李阳，那陈虹结婚后过得好吗？”
李阳说：“看样子还好吧，陈虹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她男人在县城里开了一家洗脚店，生意据说还不错。”
我端起酒杯，跟李阳碰了碰，说：“那就好，开洗脚店是很赚钱的。”
李阳一仰脖子喝干了酒杯里的酒，说：“听说他开的洗脚店很大，有好几层楼呢。”
我也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干了，又给李阳和我都满上，说：“他开那么大的洗脚店？”
李阳说：“嗯，不小。现在不叫洗脚店了，改成了洗脚城。”
我说：“那陈虹算是嫁对人了，应该祝福她啊！”
李阳说：“祝福，好像有些早吧，听说她男人经常不回家。”
我说：“人家开那么大的洗脚城，那是很忙的啊！”
李阳笑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说：“李阳，来我们碰一杯，好长时间没有见了，你还好吗？”
李阳喝了酒，用手抹一下嘴说：“好啥，咱同学也就数我没本事，在一个建筑队干活，每天浑身泥啊土啊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我说：“你知足吧，守家在地的多好？你不知道，在外边有多苦，当年，建筑队不要我，要是建筑队要我，我也不出去。”
李阳说：“看你说的，在外不好你都开上那么好的小车了，真是！”
我说：“可我哭鼻子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吃苦受累没地方住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李阳有些不信地看着我，说：“有那么苦？”
我说：“嗯，反正很苦，还是不说了。”
这夜，我和李阳一直说到很晚，李阳才醉醺醺地回家。
第二天，爹又要骑着三码车出去卖菜，我说：“爹，我跟你一块去卖菜吧？”
爹说：“别了，你在家吧，你咋能跟我去卖菜啊？”
我说：“我在家也没事儿，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吧。”
爹笑着说：“你要是不怕丢人，你就跟爹去吧。”
我把爹的菜装到奥迪车的后备箱里，让爹坐上车，我们就去镇菜市场了，到了菜市场，我把菜从车上卸下来，放到卖菜的摊位上，其它摊位的人看我从小轿车上往下卸菜，都惊讶地跟爹说：“老张头，你这是发了啊，都开着小轿车出来卖菜了！”
爹骄傲地指指我说：“我儿子，我儿子的车，非要开车跟我出来卖菜啊！”
其它摊位卖菜的就说：“开那么好的车还卖什么菜，那不是笑话吗？”
爹说：“开得车再好也得吃饭不是？不干活咋吃饭啊！”
其它摊位卖菜的就哈哈哈地笑。
我帮爹卸下来菜，就把车开到了一边不碍事儿的地方，然后跟爹坐下来卖菜，在菜摊旁，我点了一根烟抽着，我想，这下我可看到爹了，我可跟爹在一起卖菜了，在杭州的时候，我天天都想着爹，想爹是怎样卖菜的啊？爹卖菜冷不冷啊？爹一天能卖多少钱啊？想家想得很了，想爹娘想得很了，我就想，啥时候我回家了，我也跟爹去镇上卖回菜，也体会一下爹卖菜的辛劳，我这样想着，我觉得跟爹在一起干活儿心里很幸福，爹卖着菜，我在一旁抽着烟，我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快晌午的时候，我去饭店给爹买了肉包子和鸡蛋汤，正端着往回走，我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爹的菜摊前买菜。
爹说：“下课了？”
那女人说：“嗯，大爷，下课了。”
爹说：“你要买菜？”
那女的说：“嗯，要买菜。”
爹说：“要啥菜你挑吧？”
那女的说：“不用挑。”说着就装好了菜，叫爹称。爹称着菜，那女的又说：“大爷，东贵回来过吗？”
爹说：“一直没有，就昨个回来了。”
那女人问：“他在家？”
爹说：“没，跟我出来卖菜来了，他去饭店给我买饭了。”说完，爹指着我说：“这不，他买饭回来了。”
那女人回头一看，我正端着饭往菜摊子上放，就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东贵！”
我抬起头看看陈虹，说：“你买菜？”
陈虹一见我，眼圈就红了，她说：“你也回来了？”
我说：“嗯，回来了。”
陈虹还是用惊讶的眼睛看着我，问：“你回来跟你爹卖菜？”这时我看见陈虹的眼泪在眼圈里转。
这时我才迷糊过来，说：“不，我不是回来卖菜的，我就今天跟爹出来卖菜，改天我还要走。”
陈虹说：“哦，是这样？”
我说：“怎么，你以为我回家卖菜了？”
陈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你在那边干不下去了呢。”
我把陈虹叫到一边，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陈虹红着脸说：“好吧。”然后一眨不眨眼地看着我。
陈虹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一时无语，爹这时已把菜递给了陈虹，说：“不要钱了，自己家地里种的，吃吧！”
我赶紧拿菜给了陈虹，说：“以后吃菜不用再买了，直接来我爹这里拿就行。”
陈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看得出陈虹这一年多来的变化，她变得老了很多，也变得成熟了很多，陈虹看着我，她的眼圈就红了，好像要流泪的样子，我怕我爹看见，说：“拿着菜回家吧，需要菜就过来。”
陈虹低着头小声说：“好。”然后陈虹又说，“东贵，你们现在过得好吗？”
我说：“好。”
陈虹看着我，小声说：“真对不起，我都不知该咋面对你。”
我说：“陈虹，不要这样，事儿都过去了。”
陈虹眼里的泪就扑扑地流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着泪，把脸扭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