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霓陪同沈沧南在叠翠山庄与那两名外地客户“洽谈”了整整三天，这里的生活节奏非常慢，慢得简直可以用“悠闲懒散”来形容，如果没有工作压力，没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仅仅只是在这里休息，叠翠山庄就像一 个世外桃源，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
从叠翠山庄谈完公务回来，江若霓照例回到秘书部报备行程。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蓝甜甜恰好也在，她迅速回过头来，问：“这几天你又陪沈总出差了？”
江若霓苦笑着说：“临时被抓差。”那次抓差简直就是被挟持，她什么东西都没带，好在叠翠山庄里什么都不缺，护肤品、换洗衣物一应俱全。
蓝甜甜掠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发丝，低声说：“有个特大新闻……你要不要听？”
江若霓见她语气神秘，不禁好奇地点了点头。
“据有人传播的最新消息，董事长在今年的新年工作会上表示，以后整个盛京集团的中层管理人员岗位全部都要实行竞聘机制，包括秘书部在内，都要经过人力资源部的统一测评。”
“竞聘？”江若霓听到这个以前常常出现在某些国营企业里的名词，居然出现在上海盛京集团里，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如果竞聘不上怎么办，要大家下岗吗？”
蓝甜甜也笑着说：“天知道会怎样？依我看，下岗倒不至于，人力资源部的那帮人手段可厉害了，把你折腾到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还是有可能的……降职降薪也是有可能的。好在我们只是普通的秘书岗，应该没人和我 们竞聘吧。”她抬头看了一眼何绯衣那个空荡荡的玻璃办公室，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说：“有些位置，可就不好说啦。”
何绯衣此刻不在办公室里。
江若霓突然想到了以前徐清羽曾经说过的话“……何绯衣从来不轻易说话，也不轻易做具体工作，并不是因为她含蓄深沉，而是因为她根本做不了任何事，也没有办法参与公司任何决策……”
徐清羽目前正是沈曜东身边第一红人，她一直对何绯衣担任秘书部经理心存不满，难道这个竞聘方案是她建议沈曜东实施的？如果她有心挤倒何绯衣，唯一的有效途径当然是“公平竞争”，通过人力资源部的考核打分， 自然而然地上位成为“董事会秘书”，将何绯衣取而代之。
“你说得对，像我们这样奋战在第一线的秘书，职位低、薪水低，保证没人和我们抢。”江若霓本来没当回事，随口笑着应了一句，顺手将电脑打开。
不料，她刚刚登陆盛京集团内部OA办公系统，不到十分钟，立刻收到了蓝甜甜所说的那条八卦消息的“正规版”。
现在这条消息已经不是八卦了，人力资源部下发的红头文件赫然在目，整整列举了十八个即将在全集团内公开竞聘的中层管理人员岗位，其中“秘书部经理”一职亦在其中，按照盛京集团惯例，秘书部经理往往会兼任董 事会秘书，只单任秘书的徐清羽在一旁坐冷板凳很久了，而这次何绯衣的岗位又在竞聘之列，她会如何想？
这天江若霓下班又很晚，乘坐的是当天最后一班地铁，她站在家门口，轻轻放下叠翠山庄带回来的一些行李，从手提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开门，不料那扇门锁有些滞涩，一时竟然打不开，江若霓估计阮小裳已经睡了 ，没打算叫她起来，她仍坚持试着转动钥匙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个小区虽然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值守，但是因为地处偏僻，江若霓不是本地人，难免多留个心眼，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着急，迅速地用力将钥匙扭了几下，却再也转不动了。
脚步声渐渐趋近，就在江若霓身后停下来。
江若霓心中不禁大骇，她迅速地扭过头，借着楼道的灯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人看见她堵在门口转钥匙的动作，表情也很诧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主动开口说：“你住在这里 吗？”
江若霓原本颇有戒心，但是看那人穿着打扮与神情气质，不像是不三不四的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人径直向前走了一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将江若霓的钥匙拔出来，又将自己的那一把插进锁孔，轻轻一旋，门就被打开了，他回头将江若霓的钥匙还给她，然后说：“这钥匙翻版复制的次数太多，你的可能不 太合用，改天你拿我的这把去重新配一把。”
“你是谁？怎么会有我们这里的钥匙？”她警觉地问。
“我是文刚的同事，你可以叫我Andrew。”那人很客气地说了一句。
江若霓目睹着他开门的全过程，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想起来，原来时间过得如此快，文刚的那个男同事已经从国外回来，看来，她今晚凑巧碰上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他，这间房子的二房东了。
她顺手接过钥匙，说了一声“谢谢”，正要弯腰来拎东西，那人已经顺手帮她将行李提进屋里，还顺手按亮了客厅的灯。
江若霓一看客厅，顿时感觉十分尴尬。
沙发上，地板上，杂七杂八地堆放着她和阮小裳的鞋子和鞋盒、一些零食盒和超市购物袋等，进门处还歪放着一双女式拖鞋，看起来非常零乱，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几天我们有点忙，都没好好整理一下…… ”
那人走到立式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两杯水，将一杯递给江若霓，自我介绍说：“我叫Andrew，是文刚的同事，你就是文刚女朋友的同学吧？”
江若霓握着手里散发着微温的水杯，说：“我们住进来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你现在回来。”
Andrew笑了笑说：“本来没计划回来这么早，不过培训期一结束我就打报告给公司申请提前回国了，我还是喜欢站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
江若霓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趣，就说：“可是你是日资企业的员工，你既然这么在乎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给日本人打工呢？”
Andrew抓了抓头发，然后很认真地说：“这是两码事。外国人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是也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我过去的目的只是为了接受培训学习，但是要我继续留在那边服务工作，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客厅灯光很明亮，江若霓喝了一口水，抬头看了Andrew一眼，发现他年纪并不大，应该在二十六七岁上下，身材高挑，眉毛深浓，自信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潇洒不羁，面孔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帅，但是给人的印象很不错。
Andrew看了看手表，礼貌地对江若霓说：“时间不早了，你才出差回来，早点休息吧。”
江若霓道了一声“晚安”，Andrew转身就进了自己房间，“啪”地一下轻轻带上了房间的门。
江若霓看见阮小裳的房门紧闭，料想她不在家，她拎着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觉得一阵温馨气息迎面而来。
虽然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租赁来的“家”，比她在叠翠山庄所住的豪华大酒店不知要简陋多少倍，但是那种“家”的温暖气息却是阻挡不住的。她放下行李，一心只想洗一个暖暖的热水澡，缓解旅途的劳顿，然后舒舒服服 地倒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安然地睡一个好觉。
江若霓洗浴完毕从盥洗间里出来，发现Andrew的房门也关闭着。
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Andrew这段时间没有出来使用盥洗间。她一直担心两人面对面撞见，毕竟她是未婚女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看见她穿着睡衣走来走去的模样终归是尴尬。
被褥散发出的熟悉馨香让江若霓觉得无比的安全和舒适，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隔壁的房间门轻轻一响，接着又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向着盥洗间的方向走过去。
她听出那脚步声是来自Andrew房间的，不禁心里一动：难道他是故意等她睡觉之后才从房间里走出来，以免在洗浴间撞见她？她是晚归没错，他今天也是晚归，她洗漱的时间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左右，难道Andrew在这一个 小时里，根本没有睡觉，故意等她收拾完毕才去洗漱？看来事实并不一定是阮小裳所描绘的那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Andrew这个男人，应该是懂得为他人着想的。
次日清晨，阮小裳依然没有回来。
江若霓在朦胧中惊醒，楼上传来一阵又一阵梭拉门“吱吱”的声响，刺耳的声音如同尖刀穿透她的耳膜，即使盖紧被子也无济于事。
她所住的这一栋公寓楼，是新建的小户型物业，楼上住着一对中年夫妇，每天起得早，他们家从客厅到阳台之间安装了一道梭拉门，估计是因为材质不好，每一次拉开或关闭，都难免发出较大的声响，卧室正在楼下的江 若霓不可避免地遭受了池鱼之殃。她默默地数着他们拉门的次数，一次，客厅到阳台，二次，阳台到客厅，三次，客厅再到阳台，四次，阳台回到客厅……
江若霓这么一数，越发睡不着了，只好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呆在小屋里看书。
没过多久，她忽然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接着走进来一个人。
江若霓以为是阮小裳，她将房间门微微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是Andrew回来了，他似乎有些疲累，进门就将一个大背包从肩上拿下来，轻轻放在客厅的地面上。
她准备将那把原装钥匙交还给Andrew，于是打开门，冲着他说：“谢谢你给的钥匙，我另外配了一把。”
Andrew听见她说话，立刻转过头来问：“新钥匙试过没有？好用吗？”
江若霓点了点头，Andrew抬头环顾了一下客厅，接着问：“文刚女朋友呢？这几天都没有看见她？”
江若霓料想他并不知道文刚与阮小裳之间的事情，遮遮掩掩地解释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她可能最近都比较忙，所以回来得少。”
Andrew疑惑地说：“他们分手了吗？我昨天还碰见John了，他还拜托我照顾他女朋友，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没感情啊？”
江若霓淡然一笑，并不多说，Andrew也不再追问了。
江若霓回到房间里，她搁置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她赶紧拿起来接听，一看号码竟是阮小裳的。
“若霓，你回家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江若霓压低了声音，赶紧说：“我也要找你，文刚的同事……那个二房东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那天半夜他突然开门进来，你又出差了，着实吓我一大跳，还以为遇到入室抢劫的！”阮小裳委屈地诉苦，“所以我问问你，如果你还愿意与他合租的话，就继续交房租，如果不愿意，我们就另外找地方 住。”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吧，”阮小裳率先表明了意见，“不过，我不太愿意和男人合租。”
江若霓抬头环视了一下小屋，她们俩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但这终究是别人的房子，现在二房东回来了，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同住一室的尴尬，还是搬出去比较好。但是，仓促之中搬到哪里去呢？
她想了想说：“那我们搬去公司宿舍，虽然地方偏远了一些，但是每天都有班车接送，上班也很方便。”
她原本以为阮小裳会赞成这种安置方案，没想到她立刻摇头反对说：“我……我不想住公司宿舍。”
江若霓看着她支支吾吾的神态，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住宿舍挺好的，我们还是可以住同一间，我可以出面去秘书部申请。”
阮小裳犹豫了半晌，过了好久才说：“那不如这样吧，我出去单独找一间单身公寓租住，你回集体宿舍去住。”
江若霓料想她已经做了深思熟虑，虽然两人一直在一起住得很和睦，突然分开有些舍不得，但是人各有志，阮小裳喜欢自己一个人住，她也不好勉强，于是点了点头说：“也好。”
随后的几天，江若霓和阮小裳都开始了搬家的准备。
江若霓的行李不算多，一个行李箱就全都装下了，阮小裳雷厉风行地租了一个附近不远处的单身公寓，然后雷厉风行地将东西搬了过去，江若霓帮她搬东西的时候顺便去看过她的新家，装修很精致、很现代，比起两人合 租的小屋，简直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今晚，是她们俩一起居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江若霓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些累了，忙碌了一天，一躺到柔软的床上，她的上下眼皮就直打架。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一阵细碎的敲门声，伴随着阮小裳低沉的呼唤：“……若霓，你睡了吗？”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穿着睡衣去开门，阮小裳抱着一个粉红猪抱枕，一闪身就进了门，她将身子在江若霓的大苹果沙发椅里，幽幽地说：“我今天睡不着，若霓，你陪我聊聊天吧，以后可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江若霓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披了一件略厚的珊瑚绒棉服，坐在离阮小裳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皎洁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射在阮小裳的身上，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而怅惘，目光凝注在手腕上套着的一个精致的玉 镯上。
“好漂亮的镯子。”那玉质本就晶莹剔透，被月光映射之后宛如羊脂一般纯净无瑕，江若霓不禁惊讶那镯子的美丽，出声赞了一句。
阮小裳淡淡一笑，小心地抚弄着那只玉镯说：“就是因为太漂亮，我白天上班的时候怕磕磕碰碰的，所以不太敢拿出来戴。”
江若霓笑了笑，调侃似的说：“难道是别人给你的定情信物啊？你把它藏起来，再好的玉也只是古董。”
她本来是随意的玩笑话，没想到阮小裳的脸却突然泛起了一层红晕，月光虽然朦胧，她脸颊上的两抹酡红却清晰可见。
“……若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阮小裳低着嗓门喃喃着，却又突然止住了。
“是不是关于你的新恋情？”江若霓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
阮小裳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是的……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但……之前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他的心意，所以没有说。”
江若霓已经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她顺着她的话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对你的那个人，我还真的很好奇，他是做什么的？”
阮小裳略有停顿，才说：“其实，自从文刚那件事之后，我心里一直都有阴影，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轻易恋爱了，但是……那次因为公事和他一起出国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近地了解一个人，而他对我也很好……我也常 常想，像他那样的人会不会真的爱上我？是不是我在做梦？”
此刻，不需要再多说，江若霓当然知道阮小裳的“他”是谁。
看到阮小裳如此幸福又忐忑的模样，她从心里为她开心，虽然那晚在叠翠山庄里，沈沧南无意中向她透露出他的感情秘密，她有点担心单纯痴情的阮小裳会再一次受伤害，但是凡事总应该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沈沧南就是 她的真命天子，那就真的该为她感到高兴。
“原来如此，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你才不愿意和我住一起啦。”江若霓善意地开着玩笑。
阮小裳微微一笑：“不是这个原因啦，是他说想随时看见我……你也要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不要总是让自己逃离于感情之外，女人终究是要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组建家庭的。”
江若霓略一怔，然后笑着摇头说：“不是我不想找，是目前真的没有合适的，我每天忙公司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谈恋爱？”
阮小裳见她提及“工作”，立刻问：“你看到盛京集团内部出台竞聘机制的通知了吗？我们市场部经理每天都忧心忡忡，唯恐会被人挤掉，最近天天加班求表现。你们秘书部那边怎样，何绯衣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最近几天我都没看见她来上班。”
“若霓，你在这里也做了一年多了，秘书部里优秀的人也不是特别多，沈……他对你的工作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报名去竞聘试一试，”阮小裳眼角掠过一丝关切的光芒，“职位、薪水都有提升，就算 不成功也没关系呀。”
对于这件事，江若霓并非没有考虑。
但是很显然，即使何绯衣在竞聘机制中被选掉了，顺位顶替她的最优人选也是现任董事长秘书徐清羽，既然明知道没有胜利的希望，是否还应该去试一试呢？刚入职盛京的时候，她看到了很多民营企业的弊端，目前这一 切都在随着沈曜东当上董事长而悄然改变，不再有论资排辈、家族裙带关系之说。
看得出来，沈曜东有一种进行变革的期望，或许上海盛京集团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另外一种全新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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