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清晨,江若霓换上一身休闲服、舒适的运动鞋、戴上棒球帽和一个大背包就出发了。

    她为这次当“向导”已做好了充足准备,沈曜东即将前往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矿坑,里面风景虽然很美,但是人烟稀少,既没有高级料理餐厅,更不可能有货源充足的超市。

    经过了长久的秘书工作训练,江若霓已经变得十分有经验,在她的大背包里,不仅装好了手机的备用电池、几瓶矿泉水、一些面包、小零食,还有防止临时意外受伤所用的常用药、绷带、创可贴等。

    她收拾好行装向江母告别,告诉陪同公司考察团前去郊外一个叫龙溪的地方,江母照例叮嘱了很多话,这才放她出门。

    因为要进山区爬坡上坎,沈曜东今天使用的座驾全部是黑色“路虎”,江若霓上了车,坐在司机身旁,沈曜东与盛京投资公司总经理宋涵坐在后排,上海盛京集团另外几名随行人员上了另一辆车,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面 。

    连日阴雨连绵不断,山路异常崎岖坎坷,山峦叠嶂,丘陵起伏,沟壑纵横。

    一路上,宋涵小心翼翼地向沈曜东介绍着附近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以及最近考察的结果:“……这里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冬寒夏暖,附近有很多大瀑布,基本属于原生态,如果我们开发出来,可以依托山西的人文 历史加一些烘托,应该会有不错的经济效益……而且,”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那边最近又有探矿队过来,地下可能有矿产资源。”

    江若霓透过车窗向外观望,这里确实地广人稀,越往里面走越是深山密林,走到一个转弯的岔道口,宋涵唤住司机,让他停车。

    岔道口转折处,是一片裸露的岩石断层,可以清晰地看见岩石的各种结构,最上面一层是银白色,中间夹杂着黄土层,往下看,黑色逐渐加深,到了接近公路的那一层,已经有貌似黑灰状的矿石向外突出。

    宋涵伸手捡起一块黑色矿石,递给沈曜东看。

    江若霓站在附近,忍不住笑着说:“那是普通的煤石,我们小时候经常捡起来丢石头子玩。”

    宋涵一听就说:“你小时候就认识煤石啊?你们家不会是做煤炭生意的吧?”

    江若霓点了点头,顽皮地说:“还真被你猜中了,我父亲就是做这行的。”

    沈曜东闻言,看了江若霓一眼说:“看样子,你更适合在矿业公司当秘书,以后与矿业公司那边的沟通你可以全权负责了。”

    江若霓知道“全权负责”这句话的含义,盛京集团的秘书分两种,一种仅仅只做外围行政事务性工作,一种则涉及企业具体经营工作,按照目前的工作机制,企业经营这一块并不需要经过董事长秘书,所以沈曜东要她“ 负责”矿业公司的事务沟通,实际上又给了她更大的施展空间。

    宋涵本是聪明人,顺势就说:“Nola,你是本地人,正好给点建议,如果集团在这里投资建一个度假村,前景如何?”

    江若霓做秘书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发表过实质性的意见,见宋涵突然问她,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我的意见……”

    沈曜东转身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觉得,单独来看这个项目并不一定很好,度假村应该有很多附加的生活元素,不仅仅是景观和人文,比如苏州的叠翠山庄,有温泉,有人工湖,有高尔夫球场。这里虽然风景好,但是物质资源太匮乏,建成后不一定 能够带来大量人气。”

    沈曜东目光闪动了一下,说:“Nola说的问题都是次要的,这里最致命的问题,在于交通。”

    江若霓看了一下他眼神所到之处,尽是悬崖峭壁,心中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要命。

    宋涵见沈曜东发话,连忙解释说:“交通问题我已经与市政方面协调过了,他们答复说,如果我们愿意投资三个亿来建设这个度假村,市里可以给予部分资助,比如减免税后政策、争取交通专项资金……”

    沈曜东转身向那辆路虎车走过去,说道:“我们今天只是沿途走一走、看一看,大家都不要轻易下结论,回上海我们会再次召开董事会议,届时你再将项目的详细情况做一个总汇报。”

    江若霓跟着沈曜东向车上走,她刚刚坐上副驾驶座,宋涵还没有来得及上车,司机误以为三人都已坐好,立刻踩动了油门,宋涵的左手刚接近把手,车子发动的巨大力量将他向前一拖,他脚步踉跄不稳,立刻摔倒在雨后 泥泞的路面上,并且发出一声惊叫。司机被这声惊叫吓着了,立刻回头向后看,握住方向盘的手禁不住打了滑,他脚下的油门却并没有松开。

    就在这一瞬间,路虎如同一头狂奔的猎豹,向着盘山公路弯折的另一侧呼啸着冲过去,还没有来得及系好安全带的江若霓,感觉身体猛然腾空,接着有一种强大的下坠力量将她往下拖,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弹起 ,头顶撞倒了车厢,又飞快地向后坠落,她被撞得头昏脑胀,眼前金星直冒,心中惊恐异常。

    就在那股强大的下坠力让她极端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听到耳畔有一个低沉稳定的声音说:“不要慌,抓住我的手!”

    原来她在慌张中被弹到了后座,紧接着她感觉到一个略带冰凉触感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另一只手护住头部,在浑浑噩噩中随着那种强劲的力量往下坠落……

    “砰”地一声巨响,疯狂的路虎跌落在山谷底部,江若霓感觉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撞击,左腿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有一种力量将她往车外拖曳,她努力循着那种力量的方向挪动脚步。

    不久之后,她看见路虎坠落的地方忽地燃起一团火苗,紧接着是爆炸声,黑烟伴随着浓烈的烟火很快吞噬了那团钢铁。

    左腿的剧痛越来越厉害,江若霓看着远处的火苗,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Nola?你怎么样?”

    是沈曜东的声音。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西装上满是泥泞,脸上也溅落了不少尘灰,轻声说:“我的腿……很痛。”

    沈曜东的模样虽然前所未有的狼狈,声音却并不惊慌:“还好你护住了头部,你的腿没断,不是大伤,不会有生命危险。”

    江若霓听到他的话,心里渐渐有了希望,她咬着牙让自己清醒过来,沈曜东伸手扶着她坐起,她立刻看见他的左手臂上血流如注,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撕破了他的白色衬衣和西装外套,还在向外渗着血。

    因为腿不能动弹,她抬头向四面张望。

    沈曜东见她在寻找东西,就问:“你找什么?”

    “我的背包……里面有水、干粮、还有云南白药,”她很快看见了那个红色的背包,“在那边……你可以敷上来止血。”

    “不用,”沈曜东依然镇定如常,“他们知道我们出了车祸,应该会尽快请人来救援,按照警方的速度,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过来。”

    见江若霓不肯死心地盯着那个背包,沈曜东终于走过去,将那个背包拿过来,放在她面前,她立刻伸手打开背包,却发现只是一个空壳子,包包裂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的水、食物和药品早就不知散落何处。

    江若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真是笨……”

    “不是你笨,而是这个高度坠下来,很难有人活着,”沈曜东看着远处那一堆尚在燃烧的火堆,神情带着深深的沉痛,“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江若霓这才发现附近并没有司机小王的踪影,看到沈曜东的表情,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世间最可怕的就是天灾人祸,假如当时沈曜东没有拉住她的手,她会不会在坠落中撞击到硬物而折断腿骨?假如他没有在坠地之后将她拖出车外,她会不会消失在那团足以吞噬一切的烈火中?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并没有 只顾着自己逃命,还在关注着她的安危,虽然沈曜东是一个身家亿万的富豪,而她只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工作人员,他却并没有失去拯救一个生命的善良本能。

    “谢谢你……救我。”她咬着嘴唇,含泪看着他。

    “不要哭了,我们都会没事的。”他温柔地注视着她,“一定会有人赶来救我们,你别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凭借良好的生物钟习惯,江若霓感觉时间距离他们坠落已经不止一个小时,而是三个小时开外了。

    他们俩的手机早已不知摔到了何处,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伤药,她的腿依然很痛,沈曜东的手臂依然在流血。

    山谷里传来微凉的春风,几株刺槐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周围一片宁静,燃烧的烈火渐渐止息。

    江若霓昏睡了一会儿醒来,觉得异常口渴,正要去找水源,沈曜东却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给她:“喝点水吧。”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一早从家里出发时装在背包里的。

    “这瓶水的包装很坚固,我在周围都找过了,其他的水都摔裂了,就剩下这一瓶。”沈曜东带着一点幽默感,补充说,“回去以后,我会让百货公司大量找这边的商家进货,因为他们的包装很好。”

    江若霓忍不住笑了,她轻轻抬头喝了一口水,看着他说:“您还可以找他们要广告宣传费,因为他们以后可以在广告上加一句:‘上海盛京集团特约专供产品。’”

    他也轻轻笑了:“忘记告诉你,这水我刚才已经喝过了。”

    江若霓不禁怔了怔,沈曜东说话的语气很轻松随意,甚至带着一点朋友间的亲切和调侃,和以前冷峻的他确实很不一样。

    “我没有呼吸道传染病,只是心脏不太好。”他见她愣住,立刻补充说了一句。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玩笑神色,毫不介意地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沈曜东默默地看着她,露出一个非常开心的微笑。

    谷底的风凉凉的,抚在脸上很舒服,江若霓伸展了一下脊背,靠在岩石上打盹。

    沈曜东仿佛毫无睡意,他的眼睛一直留心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虽然刚才他一直故意说着轻松的话题,但是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脸色因为胳膊受伤失血而显得特别苍白,他的眼里有一抹淡淡的忧虑,显然并不是完全没 有担心。

    江若霓安静又不着痕迹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世俗商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有多么圆滑世故,虽然外界盛传他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他的家族拥有巨额财富,他是上海着名的新生代企业家,他的外表也很出众,但 是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其实并不幸福。他的冷漠,他的傲慢,似乎只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而不得不表现出来的自我保护,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懂得关怀别人的人。

    天色渐渐昏暗,这座偏僻的山谷里原本四季不见阳光,光线越来越暗淡,仿佛到了夜晚。

    江若霓原本有些害怕,真的会有人来救他们吗?但是看到沈曜东那么镇定的模样,她不知道从哪里萌生一种特殊的勇气,并不觉得自己身处绝境当中。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仰头看了看远处依稀的晚霞,喃喃自语。

    沈曜东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刚刚过五点半,“还早,不到外面天黑的时候。”他轻声说。

    一阵清冷的山风徐徐吹过来,江若霓觉得肩膀有些凉,不由得缩了缩身体。

    他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立刻将身上的西服脱下,伸手递了过来,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接。沈曜东将衣服放在她手里,说:“山里的气候温差大,你的腿受了伤,身体不能再受凉了。我是男人,不怕冷的 。”

    她抬头看他一眼,接过了那件衣服。

    他缓慢地站起来,沿着封闭的山谷走了一圈,忽然开口说:“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了。其实仔细想想,我们以前的时间才都是在浪费生命,每天忙忙碌碌,却总是忘记了给自己一点思考的空间。”

    江若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毫无疑问,沈曜东的生活是忙碌而有规划的,他的生活常常被各种会议、各种应酬、各种决策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而其余的时间,也被秘书部和行政部进行了妥善“瓜分”,很少有时间真正属于他自己。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出去做纯粹的旅行,还是在五年前。”他看着天空,发了一声感叹。

    五年前……

    江若霓立刻意识到,沈曜东所描述的时间段,应该就是他与前妻分手之前。

    她根本不难猜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曾经是多么深厚,可惜时过境迁,原本是神仙眷侣,最终却对簿公堂而收场,无论事情起因是谁的错,终究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她忍不住试探着问:“其实那时候,你应该也是很忙碌的吧?只不过因为有人在督促你休息,所以才能放松下来。”

    沈曜东微微抬起了头,略带着一丝怅惘说:“你说得没错。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谁都不能预料未来,现在回头再去看那些过去的记忆,真的觉得很珍贵。”

    她心底里忍不住一声喟叹,迎着他的目光说:“无论是谁,一辈子总会有些难以忘怀的记忆,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能够拥有这些记忆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听见这些话,沈曜东仿佛若有所思,他淡淡一笑,转身凝视着她说:“我向来自认为看世情已足够通透练达,却还是不能把握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事,就像之前的那一段感情。”

    江若霓从来都没想到过,在这样一个初秋的静夜里,伴随着徐徐飘来的和风,沈曜东竟然毫不避讳地谈及那一段往事,他的态度如此坦然淡定,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而她,则扮演了一个忠实的聆听者的角色。

    尽管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许多种版本,但是对于今夜沈曜东所讲述的版本,她依然很有兴趣,毕竟他才是当事人。沈曜东说讲述的版本,其实与她之前所听说的并没有多少出入,她却听出了另一种不同的心情。

    他并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怼,只是缅怀,那是一种阅尽千帆的淡定,更是一种海阔天空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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