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

    江若健垂头丧气地归来的这天,江家颇不平静。

    江父照例是将儿子一顿痛骂,气得心绞痛都犯了,在江母和江若霓的劝解下,他才平复怒火,独自躺在床上生闷气,然后江母又悄悄将儿子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询问着具体情况。

    家里正乱着,江若霓的手机铃声骤然又响了起来,她一看是苏墨的电话,立刻接了:“那件事有消息吗?”

    “是的。关于你大哥那块地,我们银行不能接这种业务,所以我帮若健联系了几家沪上地产商,还真有人愿意接。”

    江若霓只觉得了心底升起一缕希望,立刻追问:“是谁家?”

    “之前我是通过各种渠道群发透露的消息,昨天盛京置业公司的秦总打电话给我说,这个项目他们公司有兴趣。”

    盛京置业?

    江若霓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丝希望。盛京置业公司同盛京矿业公司一样,同属于盛京集团,总经理之前是沈曜东,现在苏墨所联系的“秦总”应该就是沈曜东以前的副手、如今的盛京置业总经理秦之航。

    秦之航是上海着名的房地产职业经理人,江若霓曾经与他谋过几次面。凡是由秦之航操盘的地产项目,从来没有亏损失手过,如果秦之航看中了这个项目,必定就有翻盘的办法,如果盛京置业肯接手洪城建设的这块地皮 ,江若健就不愁资金来源了。

    “太好了,你和我大哥说过吗?”

    “我已经和若健说过,他今天就和我一起回上海,我带他去见秦总。”

    “董事长知道这件事吗?”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而出地问。

    “如果秦总知道,沈董应该也知道,但是沈董不一定知道这件事与你们家有关。生意人一向只会考虑经济利益,如果那块地无利可图,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接,你说对吧?”

    江若霓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不禁点了一下头。

    然而,江若健与苏墨前往上海与秦之航谈判的结果并不太理想——双方在价格问题上有较大的分歧。

    江若霓听说这个消息,心里十分着急,她左思右想,终于拨通了沈曜东的电话。

    “Nola,最近好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听起来冰冷没有温度,却又带着一丝关切。

    “很好。”她原本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这平淡的两个字。

    他在电话那一端沉默了片刻,似乎察觉出她有心事,立刻接着问,“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虽然觉得难以启齿,想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五号,距离那家商贸公司对江若健所下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五天,江若霓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说,“我大哥……最近在与置业公司秦总谈一个项目合 作,他急需用一笔钱……但是秦总肯接收的价格确实很低。”

    沈曜东似乎并不意外,立刻就说:“我看到过置业公司秦总交来的那份房地产项目计划书,北京注册的‘洪城建设’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江若健。”

    “他是我大哥。”江若霓心情忐忑地应答着,“我父亲有两个小矿,之前已经倾其所有给我大哥一笔钱做投资,但是他投资失败了,还欠了很多外债。”

    这几天,虽然江父江母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但是她偶尔也听到了父亲给中间人打电话,准备贱卖掉那两个小煤矿给江若健还债。她知道,那两个小煤矿是父亲毕生打拼的心血,现在正是源源不断掘金的时候,卖掉它 们就相当于卖掉两只正在生蛋的母鸡,看样子江父决心已下,与中间人都快谈妥了。

    “关于你们家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江若健为了购买北京燕郊的地,不止借了银行的款,还借了私募基金。”

    “是的。”

    “他们以为资金可以迅速回笼,可是没想到那块地最近有政策风险。”

    “是的。”

    “江若健半个月前离开北京,是因为人身安全可能有问题?”

    “是的。”

    “你父亲突然想低价出售麓山的两个小煤矿,与这件事有关?”

    江若霓不想再机械地说“是的”了,很显然,沈曜东已经知道了所有关于江若健的信息,秦之航的本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已将江若健目前面临的困境打探得一清二楚,并将详细情形都告诉了沈曜东,江若健就像个一 丝不挂的雕像,全部身家都被晒在外面,毫无隐私可言。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原来,您所知道的情况一点都不比我少,甚至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和哥哥。”

    沈曜东毫不掩饰地说:“我们集团置业公司原本有计划在北京做一些投资,秦之航的投资策划团队已经考察了很久,燕郊新区旁边那一块三角地,就非常符合他们的投资要求,当时因为那块地是洪城建设公司大力拍下, 我们才没有参与竞拍。听秦之航说,最近他们公司资金运转有困难,遇到了一些障碍,江若健主动提出愿意与我们合作,共同开发这块地。”

    江若霓听到他流露出合作意向,就说:“我大哥很希望有投资商共同开发那块地,他需要现金。但是如果合作方资金投入太少的话,对洪城建设只是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沈曜东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问:“他们欠了多少外债?”

    江若霓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打探洪城建设的“心理底线”,这个底线其实就是双方谈判的价码。洪城建设缺乏资金是不争的事实,银行的帐又是赖不掉的,如果盛京集团愿意出手合作开发,这笔资金就有着落了,江若健要 走出困境,非出让那块地不可。

    ——但是,这个底线能不能说?

    秦之航的报告送到了沈曜东这里,他就是决策人。这个价码说好了,双方合作可能成功;一旦说错,让沈曜东觉得洪城建设是毫无诚意的“狮子大张口”,或者将原本很金贵的地皮说成了一个白菜价,她对江若健和苏墨 都无法交代。

    江若霓暗自筹谋了半晌,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听我大哥说,公司要正常运转起来,至少需要七千万资金,至于秦总后来是怎么和我大哥谈的,我确实不知情。”

    七千万,是帮助洪城建设走出困境的一个基本价码。

    沈曜东听她说出这个数字,立刻说:“江若健要的是八千万,我们没打算拿出这么多资金,秦之航的置业报告预算是五千万。我们愿意出五千万收购那块地,前提由盛京置业收购洪城建设,但是江若健似乎不同意这个收 购计划。”

    江若霓暗想,你们既要少出钱,又想得到经营权,江若健怎么会轻易答应?五千万并不能解决洪城建设的燃眉之急,他又怎么肯签这个卖身契?

    沈曜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接着说:“如果按你的说法,江若健现在犹豫的并不是经营权,而是收购价。我想请你再转告他一次,我们可以更改收购价格,具体事务我会让地产公司直接与他商谈,两天内我们等他答复 。”

    江若霓立刻问:“您说的是五千万,还是……七千万?”

    沈曜东语气清淡地说:“两千万的差价,对我们而言并不是大问题,关键是,我们一定要知道买家的心理底线在哪里。”

    江若霓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忍不住问:“也就是说,假如我没有告诉您我大哥的心理价格是不低于七千万,而他又认定八千万的话,您最后还是会给他八千万,对吗?”

    沈曜东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错了。如果你不肯说,最后成交的价格可能是五千万。或者,”他略有停顿才说,“是在我们撤回收购意向之后,江若健自己降价来寻求合作。”

    江若霓本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诚然,苏墨做了诸多努力,也只有盛京置业公司一家对洪城建设表示对这个项目兴趣,落井下石是商人的本能,即使另来一家投资商,谁又能保证他们所出的价格更高?更何况,以上海盛京集团的商业声势,如果让人知 道洪城建设是他们进行项目考察之后决定放弃合作的对象,谁又敢来接这个烂摊子?到时候江若健走投无路,恐怕只能委曲求全来请盛京置业注资,否则他们需要的七千万从哪里来?

    商场的博弈,向来都是如此残酷,比的不仅是心机、时机,更是财力和声望。

    江若霓打电话给江若健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沈曜东竟然会通过他的这个妹妹来转达合作意向的最后通牒。

    “若霓,你确定沈董给了肯定答复,愿意支付七千万?不是五千万?”江若健有些激动地询问着,七千万虽然达不到他的要求,但是不算是低价了。

    “我确定。但是为什么他们非要那块地不可?还一定要收购公司?”

    江若健在电话那端解释说:“这你就不懂了,那块地我们拍下的时候是一片荒山,但是现在新政府大楼盖过来了,马上要修建人民广场和观景步行街,如果我没猜错,我们那块地正好在人民广场的中央地带。盛京集团与 其说看中那块地,倒不如说是看中了那项大工程。”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不同,如果他们要参加工程建设投标,地皮归属就是一个博弈的重要砝码。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资金和实力,顶多只能卖出一个地皮的价钱,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赢得更多的利润。”

    “可是我觉得,我们那块地怎么算也不值七千万。”江若霓隐隐有些担忧。

    “所以他们拿别的条件限制,”江若健的声音略微低了下来,“比如收购我们。可是只要资金进来,公司就不会垮掉,除了这个要求之外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唯独这个不能。就公司现在的状况,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江若霓知道江若健正面临着一场痛苦的博弈,如果没有资金周转,洪城建设很快就会陷入绝境。但是,要江若健为了七千万卖掉“洪城建设”,他又是万万不愿意的。无论盛京集团抱着何种目的而来,只要有资金注入, 就有翻身的余地,只要沈曜东答应的七千万资金顺利入账,“洪城建设”就可以活过来。盛京置业决不是雪中送炭的施主,商人以利为先,沈曜东这七千万虽然丰厚,却洗不脱趁火打劫的嫌疑。

    江若霓想了想,劝他说:“如果横竖都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大庄家手里才甘心,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江若健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若霓,你说得对,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道理只能对君子讲,不可以对小人讲,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必须尽快偿还宏鑫公司那笔债务,否则我真的不敢保证 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与其白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将这个商业机会交给盛京集团。”

    江若霓知道他心里痛苦,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江若健。

    大鱼吃小鱼本是市场规律,这一次能够渡过危机,他们不但不能责怪盛京置业趁火打劫,反而应该感谢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盛京置业乘机要挟洪城建设,江若健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残酷现实,因为即使 盛京置业不来收购,公司也不可能逃脱被转让的命运。

    只要江若健不再为公司的债务而忧心忡忡,她从心底里还是感激沈曜东的,毕竟他在残酷的商战之中,还能够保留一份情面,这些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哥哥的处境,并没有奢望更多。

    更何况,沈曜东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远远超越了一个商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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