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部分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将近一周,寒风萧瑟。

    这天下午,江若霓刚开完会出来,回到盛京集团秘书部办公室的时候,蓦然发现秘书部门口站着一个面目白皙、身材圆润的女子。

    她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穿着一套精致的衣裙,背着一个明星们最爱的爱马仕Birkin黑色大包,从头到脚的衣物饰品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的五官堪称妩媚,皮肤显得极有弹性,保养得很不错,自有一派贵妇风范。

    江若霓不知道此人是谁,见她独自一人在秘书部的办公室门口徘徊,以为是惯常来咨询公司事务的访客,礼貌地走过去,询问了一句说:“这里是秘书部,请问您找哪一位?”

    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毫无普通访客那种谦和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哪家公司的秘书?”

    “我是董事长秘书Nola……”

    “你是董事长的秘书?”那女子有些惊讶地打断她的话,随即问,“徐清羽呢?她不在盛京了吗?”

    “Alice是秘书部经理,我和她的岗位不同,”江若霓耐心地解释着,“您认识Alice吗?她正在开会,您可以在她的办公室等一等她,那边玻璃隔断就是。”

    那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听从江若霓的建议走进秘书部,反而加快了脚步向办公室另外一端走过去。

    江若霓正觉得此人行为奇怪,她似乎对盛京集团的人很熟悉,和徐清羽也不陌生,但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呢?

    就在她纳闷的一瞬间,隔壁投资部的市场助理与那女子擦身而过,他立刻抬头,很谦恭地看着她说:“沈太……章小姐好。”

    那女子略点了一下头,很快地向电梯间走过去。

    等到市场助理走过来的时候,江若霓不禁好奇地问他:“你认识她吗?是不是我们集团以前的老员工?”

    市场助理是盛京集团资深员工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这就是董事长的太太……现在应该叫前妻了,不过她还是董事长儿子的妈妈,听说她一直在加拿大,不知道怎么这次突然回来了?”

    江若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就是沈曜东的前妻、沈宁宁的生母章婉仪。

    论容貌,章婉仪确实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风度、仪态、气质都很好,着装打扮更是无可挑剔,她的美与何绯衣十分类似,既漂亮又有大家风范,是现代都市女性中的精英翘楚。

    她注视着章婉仪的背影,心中不禁想道:难怪沈曜东如此珍惜往日那段感情,原来他的前妻竟然如此优秀出众。

    江若霓回到秘书部办公室,估摸着徐清羽已经散会,立刻拨打了内线电话给她:“Alice吗?刚才沈宁宁的妈妈……章小姐来秘书部找你,见你不在就离开了,不知道此刻还在不在大厦里,你如果有她的电话,可以询问一 下。”

    徐清羽果然很意外:“她来找我?她说什么没有?”

    “没有,但是看这样子有话要对你说。”

    徐清羽“嗯”了一声说:“我去找她。你现在马上上楼,到董事长办公室来,把我的工作接一下。”

    江若霓走进电梯,匆匆赶往沈曜东的办公室,她从电梯门内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章婉仪和徐清羽并肩站立在楼层的露台上,两人正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不觉好奇地向她们看了一眼,又惊异地发现章婉仪的神情很黯 淡,徐清羽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她没有打扰她们,迅速拿到资料,离开了那层楼。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江若霓在秘书部内清理完了徐清羽丢下的那一堆会议资料,只见门被人推开,一阵香风掠过,徐清羽低垂着头,步子有些沉重地从外面走进来,然后说:“资料整理好了吗?”

    “都弄好了。”江若霓发觉她情绪有些不对,随口问,“你找到她了吗?”

    徐清羽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说:“找到了,我们刚谈完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清羽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次回来是想和董事长商量,将沈宁宁带回加拿大去上学,但是又怕董事长不肯,所以委托了很多人去游说董事长放手……之前打离婚官司打了那么久,都是为了 争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官司了结了,她还是不肯放弃。”

    江若霓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偌大的纸袋,就问:“这是什么?”

    徐清羽叹了一口气说:“她给宁宁从国外买的东西呗。宁宁他们学校马上要开运动会,这些衣服是给他平时训练做准备的,她不敢自己给,所以交给我,让我说是我买给她儿子的。”

    “她见不到沈宁宁吗?”

    “当然见不到,”徐清羽无奈地笑了笑,“董事长不准他们见面,宁宁的抚养权归董事长,关于他的所有事情,董事长从来都不让她插手的。”

    江若霓“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

    “你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离婚吗?”徐清羽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八卦了起来,“像他们这种婚姻,很多人都以为必定是男人的问题,他们却恰恰相反。董事长从没有对不起她,反而是她……有一次她去国外渡假的 时候,和一个美国画家相爱了,回来之后非要离婚不可。”

    江若霓只觉得完全不可思议,不禁脱口而出说:“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董事长很好……”

    徐清羽瞟了她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也许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吧,到了他们那个阶层,钱已经不是生活奋斗的目标了,有时候就会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爱情、艺术什么的……不过,曲高往往和寡,俗人 往往活得更幸福,就像你的同学Ella,不管沈总怎么对她,至少她自己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江若霓听到这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抬头机警地问:“你听说什么了吗?难道他对Ella不好吗?”

    徐清羽从秘书室角落里找了一个小推车,将那个大纸袋放在里面,漫不经心地说:“没怎么,沈总的风流早就出名了,就算有什么也不稀奇,对不对?不过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可不要卷入人家的爱情啊婚姻啊那些破事 里头去。”

    江若霓觉得徐清羽话中有话,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些事Ella可能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

    徐清羽转身往外走,轻飘飘地丢了一句话说:“沈总以前是你上司,阮小裳是你同学,他们合适不合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不相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来日方长,你等着看好戏就是。”

    江若霓怔怔地在秘书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透过落地的全景玻璃窗,隐约可见浦东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她只觉得心头一阵怅惘,她觉得有些迷惑了,在她身边所发生的事情那么多,可是有多少真的如同大家在表面 所看到的那样?有多少感情是真的?又有多少人是值得相信的?

    百货公司秘书蓝甜甜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江若霓惊觉抬头,见是蓝甜甜,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你。”

    “你没什么事吧?”蓝甜甜凑近她身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低声问:“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打采?”

    江若霓苦笑着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蓝甜甜看着她的脸,同病相怜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大家都一样。我听说章小姐刚才找Alice了,她们俩没发生什么冲突吧?”

    “没有,听Alice说是找她帮忙的。”

    “你知道吧,以前他们刚闹离婚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Alice的缘故,董事长才那么坚决。不过我相信Alice没有那种想法,”她说着又低声笑了起来,“不说别的,就是他那个冷冰冰的怪脾气,谁能受得了啊?”

    江若霓淡淡一笑。

    蓝甜甜知道她和徐清羽交情不错,她仿佛从她的表情从中猜到了什么,立刻转换话题说:“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像董事长这样的单身钻石级王老五,就算Alice抛弃自己男朋友跟他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只要他们自己 感觉好就行了。”

    江若霓不置可否,继续看着窗外的车流,心头一片迷茫。

    人生的抉择往往只有那么几步路,每一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究竟哪一种生活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呢?即使他们现在做了选择,将来会不会后悔?然而除了自律,她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利去干涉任何人 的选择。

    桌面上的电话铃响了,将她的思绪又拉回现实中来。

    “你在做什么?晚上有时间吗?”电话那端,是沈曜东。

    “是不是有什么工作?”江若霓条件发射一般地问。

    “有个比较重要的客户应酬,你下班以后到××酒店来,着便装,司机十五分钟后在楼下等你。”

    对于沈曜东的工作指令,江若霓早已很有经验,“见机行事”是盛京集团秘书部的优良传统,她见沈曜东要求“着便装”,立刻应道:“好的。”

    她走到秘书部储物柜内,取出一条备用的真丝连衣裙,月白色的丝绸底,裙摆打着一层淡淡的褶,腰间绘着一朵若隐若现的水墨荷花,是她放在这里备用的。她手脚麻利地换下工作服,重新挽好了头发,又化了一点淡妆 ,然后出门等待司机来接。

    江若霓赶到酒店茶楼VIP包厢的时候,看见沈曜东正与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着装整齐、梳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叙话。

    一名身穿酒红色旗袍短裙的服务员低头蹲在不远处的根雕矮几前,姿态优美地精心伺弄着手里的功夫茶,娴熟地进行着一道道工序,先是一招“乌龙出水”清洗茶杯茶具,然后是“悬壶高冲”,将小口杯扣在大茶碗上, 轻轻转动手腕,一招“倒转乾坤”,整个过程完成得干脆利落。

    沈曜东看见江若霓进来,对那人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江小姐。这位是周先生。”

    江若霓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自我介绍说:“叫我Nola就好。”

    那位周先生抬头扫了江若霓一眼,茶艺师将冲好的茶放在小托盘上恭恭敬敬递过来,他接过茶喝了一口,赞了一声“很正”,面部表情也不再那么僵硬了,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轻松的笑痕。

    江若霓知道此人身份并不是商人,沈曜东的朋友圈里大多是名流富豪,他通常介绍他们为“×董”“×总”,但是其他人等,比如外交官、政府官员之类都是称“×先生”,并不是俗套地称呼“×长”。

    因为没有穿工作制服,周先生似乎并没有看出江若霓是沈曜东的秘书,与沈曜东漫无边际地闲聊着:“……现在可不像很多年前国家刚刚开始矿权改革的时候,明令‘资源有偿,明晰产权’,只要交一笔买资源的费用, 矿井的储量和生产达到一定要求,个人就可合法拥有,大量采煤也只需向国家缴纳每吨几毛钱的费用,沉睡地下的煤田相当于不要钱的宝藏。”

    沈曜东微微点头,补充说:“那时候确实很疯狂,谁能想到现在会是这种局面,我记得从〇三年开始,很多人因为采矿权费用知难而退了。”

    江若霓心里清楚,他说的确实没错,江父正是在当年那样的好机会中,倾尽所有、借光了亲戚们的钱,咬牙盘下了那两个小煤矿,也正是因为当时的决断,才换来了这几年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还不止是那几百万几千万的采矿费,”周先生喝着茶,谈兴正浓地继续闲聊着,“要接盘的话,必须有大手笔,还有基础建设的六证四证,规划图,矿区服务设施,基本生活保障体系,哪一项都不能马虎!很多小矿主 跑手续一跑就是两年多,盛京矿业当年也没少费心思,沈董你不妨去问问令尊,当年想必也深有体会。”

    沈曜东但笑不语,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周先生所说的情况,江若霓也感同身受,记得那时候江父也是每天东奔西走,为的就是一个“采矿证”,她几乎很少看到父亲在家,即使节假日也只能盼到他回家吃一顿饭,紧接着又匆匆忙忙地继续“跑证”,她当 时很疑惑办事怎么会消耗那么多私人时间,现在才渐渐明白:原来很多事并不是公事公办能谈成的,需要时间,需要人脉,需要沟通。

    “我一直相信,世间没有任何不劳而获或一夜暴富的事情,说穿了,煤炭不过是一种黑色燃料,石头能够突然变成金子,金子也就有可能突然之间变成石头,”周先生说着,带着一点看透人生的况味说,“正如商场风云 变幻,沈董你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了。”

    沈曜东不动声色地说:“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得。眼下这个坎,盛京集团若是扛不过去,其他的人只怕更难扛过去。”

    “说得没错,”周先生的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他看着沈曜东,带着提醒的态度说,“这新一轮煤矿兼并重组改革,势在必行,顶多一年内……不过对于你们来说,虽然是一次大风暴,又何尝不是一次大好机会?大鱼吃 小鱼,也许能吃出更精彩的局面。”

    沈曜东一直目视着周先生,这时候忽然转过头看了看江若霓,微笑着问:“你是局外人,也不懂做生意,你觉得周先生的话有道理么?”

    江若霓立刻心领神会,按照惯例配合着他与客人的寒暄,带着笑说:“非常有道理,我很佩服。”

    周先生轻声一笑,说道:“只因沈董是很好的老朋友,所以我说的都是要紧的实话……只要沈董不嫌我话多就好。”

    这天夜晚,沈曜东与周先生的喝茶谈话,在江若霓的印象中,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出席。因此,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周先生所透露的“信息”,也没有仔细领会“新一轮煤矿兼并重组改革,势在必行”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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